地下城佔據上陽京畿全部的地下水道流域,特別是到了晚上,風吹過來的時候,都自帶幾分陰森。
幽暗的街道,木牌燈籠所照出的光輝,也格外的似那鬼火。
則那家機樞店,店門緊閉,在這各種奇奇怪怪的小店林立的清冷商街上,顯得格外的不起眼,縱即有風出來,也只能堪堪撩動那上方的青色簾子,卻吹不進裡面去。
前面盡頭處,兩道人影下了天官渡口。
其中一個稍作了修飾,也沒戴個人皮面具的,僅罩了一件風衣帷帽,淡淡地遮住天子容顏。玄機則什麼也沒做裝飾,提着一杆槍便下了渡口。
爲了不引人注意,玄機將取鱗一分爲二,別掛在腰後。
若沒人引路,李瑤之堂堂天子也不可能尋得到這裡來。下了渡口,他目光巡了一眼這周圍,森幽如若酆都鬼城,卻一眼望不到邊。
若是真像玄機說的那樣,仿的上陽京畿九坊十八市,那可不得了,儼然復刻出了一個地下皇城了。
而渡口接連着外面水路的,則在渡邊岸下,隱約可見暗流往外衝,可見地下有往外排出的東西,那水渾濁不堪,隱隱惡臭。
李瑤之看將這些在眼裡,也沒多說什麼,只收回目光,問玄機:“你就是把青魚丟在這種地方的?”
可真會選地方!
但讓李瑤之真正意外的是,就在自己的皇城腳下,居然真的存在一個地底世界,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就連他培養出來各地打探的密探也都沒人稟報過此事。
當真是……該殺一批人了。
玄機也不想去承認,但的確就是丟在了這裡,還沒找回來,只能繼續往前走,“這不,付出任何代價也得找回來了嘛!”
看着玄機這一派不羈的背影以及這略帶低沉的厭煩聲音,李瑤之竟微微皺眉,“嘖”了一聲出來,“這小東西,竟這般囂張!”
完全,不像他剛挖出來的時候那樣。
那時候,佔據着這架械人的芯片,是宣姬的,自然是心思沉穩,話不多說。
而現在這是它自己衍生出來的數據,已經是完全獨立的一架械人了,別說李瑤之,就連宣姬也操控不了的一架械人了。
真是了不起呢!
爲了防止她自傲,李瑤之將這讚賞埋了回去,兀自跟在其後,一邊觀望着兩旁,一邊行走。
雖說這裡幽暗,但暗有暗的好處,能隱藏更多的東西,只有走近前了才能看清楚具體,才能摸清楚究竟有多大、多深。
玄機將之前走過的路,又率領着李瑤之走了一遍,這途中不乏有“打天官”的小鋪,隨處可見。
街道上燈籠忽然活着會動,搖頭晃腦着滿街道跑。
也有來這邊尋械帶着人面皮囊的人,這些或有可能是京中權貴,或有可能是李瑤之朝堂上的哪位愛臣。
還有追趕跑逐的人,腳跑得太快身子跟不上,下半身在街頭,只織一根鋼線連着上半身滿街拖着追。
更有那毫不遮掩連皮囊都沒有,只剩下骷髏骨架倚靠在店門口,搔首弄姿的姿態拉攏客人的……等等等等。
應有盡有。
仔細看下來,竟然比地地面的繁華了,只是略顯陰間。
而那鋼鐵鑄造的地下城,山體一般大的地下城,則也着實讓這地上天子沉默不語了一番。
李瑤之看到這些景象,沉默着不說話,玄機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此刻的內心,必定波瀾壯闊,餘怒接連不去。
想象一個皇帝,在自己腳下竟然有另外一個世界,這背後之人,膽大豈止包天。
玄機忽然在想,如果李瑤之在這裡被人抓了的話,朝廷該怎麼找啊?這個想法才竄起,她忽然下意識地看了李瑤之一眼,頗爲複雜。
李瑤之感覺到她眼光的不對勁,腳步一停,下頜微斂,“收起你的任何想法。”
玄機差點被嗆到,幾乎快要懷疑他是不是還掌控着自己的核心數據,自己的想法在他面前就是透明的。
“我們得先找愚者。”
爲解尷尬,玄機轉了個話鋒,“只是這地下城的老大輕易不肯見人,我還須想個法子。”或者,在地下城放把火燒了,她不信背後之人不親自出來。
“朕親臨,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李瑤之仍舊傲然,自然而然的話張嘴就來。
真不愧是皇帝,玄機心想。
玄機在街邊那些冷清的商鋪面前停了下來,對李瑤之道:“地下城太大,背後那人也未必肯露面。我們的目標暫且是尋回青魚。我想在這裡發起懸賞,地下城不是號稱什麼生意都做的嘛,發起懸賞,不信沒人接。”
“你用什麼懸賞?”
面對李瑤之的問話,以及他的目光,玄機下意識地在腦海中又劃過了目前最佳方案:用皇帝懸賞!
這價碼,足夠高!
但旋即被玄機給壓下去,因爲理智又告訴她,李瑤之的能耐,能走出地下城。
玄機正欲啓齒的時候,身旁的那家店忽然“咿呀”的一聲,店門打開了,從店裡面走出了那個身穿淺麻衣,外罩黑披風,走路時百褶裙輕輕揚起的婦人。
那婦人行色匆匆,只顧埋頭往前走,壓根沒注意到這邊站着的玄機兩人。
玄機原本想說的話,卻因這個婦人走出來戛然止住,目光竟跟隨到這個婦人身影都沒入了黑暗中,還在凝滯當中。
末了,玄機轉頭看了一眼那婦人走出的那架店,是一家機樞店。先前自己還在這裡找回了花花他們,葫蘆還同這家的老師傅起了些技術性的口角。
玄機記得的。
而與玄機站立在一處的李瑤之,很明顯也同樣愣着看那婦人的背影。
“那婦人看着,好生熟悉的感覺。”李瑤之感慨出聲。
玄機看了李瑤之一眼,訝於李瑤之竟然也會有和自己同樣的感覺。她又將目光轉回到那婦人走去的方向,說出了自己心裡的猜測。
“她像不像霍翎?”
李瑤之沒有開口,但沉默不反駁,便是默認同樣的猜想。旋即,李瑤之又否定了玄機的猜想。
“霍翎走不出不荒山。”
“也對。”玄機不再糾結。
正想再繼續往前走的時候,那家店裡卻忽然一聲叫喚出來,“有有賊來搶,快快幫我……幫我報巡城械兵。”
那個婦人去搶劫的?
玄機心頭一震,難怪看她剛纔行色匆匆,卻是這般緣故。玄機下意識地就往那家機樞店裡走進去。
裡頭不算凌亂,只是有幾架械人摔倒在地,被扒了皮囊看後背脊柱骨。
而那小老頭的呼叫聲,則是從他“鎮店之寶”的方向傳來的。
此刻,就連他家的鎮店之寶都倒在了掌櫃臺上,鎧甲和頭盔零落在地,唯有那中間一條主心骨被抽走了。
那個小老頭則被倒着塞在他那邊地板上的機關裡,沒有掉下去,頭顱正好卡着機關縫。這場景一見,便知道這是被直接拎起來,塞到裡面去,也不放手,等機關合上了自然卡住。
倒是好手段!
這小老頭倒栽在那裡雙腿直蹬,頗爲可笑。
“這是家黑店哪,還設機關的!”玄機冷笑了一聲,見小老頭性命無虞,玄機也不打算出手,轉身就要走。
那小老頭聽聲音認出了玄機,見她不想救自己的樣子,當時就急了,喊道:“姑奶奶別走,救我出來……小老,小老知道你夥伴的下落。”
玄機一聽,怔步回頭,“你知道?”
霍青魚?
有這般好事?
玄機過去,也沒費幾下功夫就將那小老頭給救出來。傷是沒傷着,就是小老頭臉上的人皮面具掉落了,小老頭似乎非常緊張,趕緊彎下身去,就是胡亂着貼也要趕緊貼回去。
玄機瞥到了一眼,那是一張滿是皺褶傷痕的臉,但這與她無關,她一把捏住那小老頭的肩胛,“說,人在哪?”
“疼疼……”小老頭沒想到,這個女人比剛纔那個力道還重,當即疼得他冒冷汗,只能指着乾脆改夾住自己的暗道機關,“那三位爺全從這裡下去,送到鬥場了。”
“三位爺?”玄機一下沒理清楚,“哪三位?”
“一個長得像瓜,一個書生和一個紅衣女子。”小老頭全交代了。
玄機心中瞭然了,是葫蘆,花花和書生。
只是,他們三人不是去辦事了嗎?怎麼又回到這裡來了?
玄機收了收心緒,又捏着小老頭問:“那邊可去鬥場?”
小老頭不敢謊言,坦白說:“這條機關,下面是磁網,專罩械人。小老頭留守在此,明面賣機樞玩意,地裡專套外來械人,專供鬥場。”
“怎麼去鬥場?”
“裡面走,最大那圍樓便是。”
小老頭以爲自己坦誠講,玄機便會鬆手,誰知道她卻仍舊不放手,“是不是所有外來的械人,都會到那邊去?”
如果是這樣的話,“霍青魚”或許,也會在那裡。
小老頭頻頻點頭,深怕下一刻會被玄機捏死,“鬥場規矩,錢和命爲大。有錢有命,任你進出。”
“什麼意思?”玄機卻聽不懂了。
小老頭捂着自己的頭,探起來弱弱地問了句,“你是械吧?那邊要真正的人命,你沒有。既然如此,那你有錢沒?大把的錢。”
“那個地方,錢也能進。”小老頭又補了一句。
玄機愣了一下,旋即轉頭看向身後的李瑤之。
卻見,李瑤之也同樣看好戲似的,微微斜首看着自己。
玄機牙一咬,頗爲雄壯地道:“他有!”
皇帝嘛!
要多少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