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子跑了?”
鄭芝龍舉着千里鏡也看不太親切,前方戰場漫天黃塵遮蔽了他的視線,不過聽到清軍逃退,還是叫他喜笑顏開。
因爲這派人前來通稟的正是鄭森。
“國公放心,世子爺安然無恙!”
來人的通稟叫鄭芝龍大鬆一口氣,鄭森無恙就好。“好,好。這一陣世子披堅執銳,親受矢石,實在辛苦。”
“責令世子就地整合兵馬,清點傷亡,收斂將士遺體。至於追剿韃虜事宜,就教給甘輝吧。”
這追擊也就是盡人事的事兒。韃子主力是真韃馬軍,一個個跑得飛快,追也頂多追上落後的綠旗兵,還要提防着韃子殺個回馬槍。
對鄭芝龍而言,這一戰實際上已經結束了。接下的追剿成果,乃至是韃子留下的糧草物資槍炮等等,他通通不關心。
兩萬鄭軍野戰大敗四萬清軍,內中更有兩萬餘馬甲兵真韃,一場硬碰硬的正面廝殺以鄭軍的大獲全勝而告終,這一事實就是鄭芝龍最大的收穫。
只要這一戰傳揚出去,滿清奔涌如海潮一樣上揚的氣運、聲勢都將戛然而止。而等到第二場敗仗、第三場敗仗陸續的傳出,滿清氣焰就會被一次次涅滅,直到把韃子從天下絕強的霸主地位上再度拉下來。
鄭芝龍自負自己的時日已經不多,滅亡滿清的大業是完不成了。但他卻能給滿清一重創,給鄭森和鄭家贏得更長久的時間。
大軍贏得了兗州一戰後,鄭芝龍立刻叫甘輝領步騎上萬人,南下繼續追擊。
阿濟格帶領的八旗韃子是很難逃,然而他們剛剛從明軍手中奪取的地盤卻不能也跟着逃走。大軍兵鋒直搗徐州而去。
滿清與朱明的協議,淮河以北區域是全割給了韃子。徐州、歸德就不說了,淮安府的北部和鳳陽府的北部全成了韃子的地盤。亳州、宿州、潁州、邳州、海州,光是州城就有五座。
但是兗州在鄭軍的手中,鄭軍從魯西南出兵,兵鋒直接就可以威脅到韃子在淮上的全部地盤。
阿濟格回師路上殺入兗州,那一是配合多爾袞的整體戰略,奪回魯西的三府,把鄭芝龍趕回登萊去。二也就是要解決淮北清軍的後路之憂。
可他萬沒有想到,自己沒吃到羊肉反惹了一身騷。兗州沒能打下,反而叫鄭軍殺入了徐州。
徐州地理位置關鍵,若是這裡一破,清軍在淮北五州之地就只剩下豫東南還有陸路與之相連通,恐怕海州、邳州、宿州先就要易幟歸明瞭。
跟着鄭家廝混,三州的士紳官僚們肯定是不願意的,滿清又指望不上,到時看跟定是迴歸大明。
阿濟格很清楚徐州的重要性,但他卻不可能帶着手中的馬甲兵守徐州。
直叫張家兄弟收拾殘兵死守徐州,自己帶着人馬迅速奔去了歸德。
兗州一戰他部損失可不小,綠旗兵就不說了,八旗馬軍折損了三四千人,內裡滿洲軍就不下兩千人,可是把阿濟格心疼壞了。
他們滿八旗攏共纔多少人啊?
雖然知道這連連後撤很傷士氣和威風,但鄭軍的火槍兵太犀利了,從兗州逃入徐州的路上,清軍不是沒有反擊的機會,但阿濟格反而下不定決心了。
這個時候他才真正體會了一把當初圖爾格、阿巴泰他們的心理。
不顧一切的強攻猛打不是沒有得手的可能,但損失真的會大到八旗難以承受的地步。
當這個選擇來到阿濟格的面前時候,他也一樣無法下定決心。而下不定決心的後果就是阿濟格只能帶領着八旗真韃不斷的戰略轉進。
鄭軍於是就很輕易的拿下了徐州,張氏兄弟以及胡尚友落荒而逃,韓尚良最倒黴,被抓後連連乞降,卻又怎麼可能活命?領兵南下的袁時中連去請示都不用就一刀砍殺了。
而隨着徐州之戰結束,隨着邳州、海州和宿州三地紛紛扯下了大清的龍旗,換上了大明的日月旗,鄭軍與滿清韃子在兗州的那場對決也徹底的傳遍天下了。
世人都知道阿濟格手裡的八旗馬軍先前對明軍取得了多麼輝煌的戰果,可以說,從燕京城外到淮河岸畔,幾千里路途,偌大的地盤,七八成都是他們打下來的。
這是滿清真正的主力,戰鬥力着實驚人,十幾二十萬明軍在他們的衝擊下敗得稀里嘩啦的。以至於燕京城內已經有那無恥文人把這一戰與楚漢相爭時候的滎陽之戰做對比了。
阿濟格的大名真的是威震天下,不管是在高層還是在民間,他的威望都達到了人生巔峰。
就是滿清大兵滿萬不可敵的‘神話’都也得到了更一步的證實,讓滿清的威勢直線拔高!
可就是如此的一支無敵雄獅,在兗州卻跟鄭軍人數還要偏少的步軍打的滿頭是包,消息傳出時候不少人都連呼不可能!
那鄭芝龍軍槍炮犀利不假,守在城堡裡十倍之軍都難輕下,也是不假。
但鄭軍再槍炮犀利也是步軍啊,平原野戰,竟然能擊敗那麼威武的八旗鐵騎,這怎麼可能?
可是,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海州、邳州和宿州三州的士紳官僚組團來金陵請命,就已然應證了這一點。徐州城頭飄揚的鄭軍旗號也在應證了這一點。
一時間八旗大敗——兩萬多八旗馬軍被一萬來鄭軍平地擊敗的消息風傳南北。
在三月初的江南,在三月初的江北,這就是最最火爆的消息,被無數官民訴說着。它就像迅風一樣,吹遍了大江南北的每一個角落,無孔而不入。
無數人都希望自己的“鑽研”能夠從中獲得什麼收益,因爲這極有可能是一場以身家性命爲賭注的大博弈。
而整個江南,更是有很多人都討論起了該不該收納淮北三州的的話題。
贊同派就不需要多說了,反對派的理由也很站得住腳。三州都是大明割讓出去的領地,現在之所以急着迴歸大明,原因何在,一目瞭然。
金陵朝廷納了這三州是很簡單,但會不會因此而叫他們與鄭氏交惡呢?
這可是鄭芝龍親自出陣,鄭家的世子爺披堅執銳、親受矢石纔拿下的地盤啊。
現在這三州的士紳官僚願意歸明,而不願順鄭,這與當年戰國晚期引發了秦趙長平之戰的上黨之爭何其相似?
燕京城內的多爾袞在三月初四的時候就接到了阿濟格自歸德火速傳到的急報,接着就是滿清江淮巡撫孫之獬的六百里加急。
——兗州之戰清軍大敗。
孫之獬是因爲豪格的支持才坐上了江淮巡撫的位置,但他運氣真太背了。
登萊任上登萊丟,江淮任上江淮完。
本來一府五州之地的江淮,眼睜睜的就只剩下兩個州了。
可與區區一個孫之獬的笑名相比,這一消息對整個滿清的震撼纔是更大。
真真切切的一顆大炸彈令整個燕京城一片寂然,比晴天一聲霹靂還要讓人震撼,一二十萬八旗家眷一片失聲,正值壯年的多爾袞頭上都白了幾根發。
“阿濟格,阿濟格。看他做的好事。我大清威名毀於一旦,毀於一旦。”睿親王府裡,多爾袞氣的捶胸頓足,兩萬多大清鐵騎平地裡還打不過不到兩萬人的鄭軍,那滿萬不可敵還有什麼臉提?“阿濟格他該死!他該死!”
這話都道出來了,可見多爾袞有多氣。
但再多的怒氣也挽不回丟掉的局面了。兗州之敗,大清節節攀升的勢頭戛然而止,如果說之前的大清已經明確的力壓明軍一頭,那麼現在的滿清就只能與大明平起平坐。
而還沒有正式立旗的鄭家,地位和影響力本來是要低於大明和大清的鄭家,現在卻陡然一躍,成爲了跟明清並肩的第三強,反而壓過了老資格的李順、大西兩家。
多爾袞想到這點,氣的就肝疼。
面對着手下文武大員,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態。
那先前阿濟格只憑着三萬鐵騎就掀翻了大明北伐軍的時候,他有多麼高興,現在的他就有多麼失望。
而且有消息顯示,鄭家閩地殺來的援軍,根本就沒在登萊上岸,而是在萊州灣裡溜達一圈後,人馬直逼津門來了!
如果阿濟格沒有大敗,多爾袞面對這個消息時候還能有底氣顯示鎮定,可現在他……,真就要考慮是不是抽調山陝的八旗步甲回援了。
時間流逝的飛快。
阿濟格帶兵進入歸德,然後又馬不停蹄的趕到了開封,與已經打齊魯後撤的祖澤潤會師。鄭軍主力也撤回了滋陽,然而大軍改駐濟寧州,祖澤潤自然要退兵了。
豪格接到阿濟格的敗訊後也利索的從德州城下選擇了後退。
多爾袞發起的對齊魯的三路圍攻,至此徹底瓦解。
清廷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濟寧州,他們甚至都沒精力再去顧及金陵了。只在關中依舊頑抗的李自成軍,和津門的鄭軍,那就叫他們恨不得能生出三隻眼了。
鄭芝龍在濟寧州彙集漕船,那淮安府的明軍已經進入了邳州和海州,自然不會在漕船問題上做手腳,所以他順利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甚至還有大批的船工。
再說了,鄭芝龍也不是不給錢?
很快濟寧州下,連人帶船就已經彙集了數百艘之多。他這是想幹嘛呢?
這不得不叫清廷升起猜測之心,也不得不叫開封的阿濟格感到蛋疼。
三月裡了,大地回春,冰雪徹底消融,大運河已經暢通。鄭芝龍接下來只要靠着運河行兵,可不就能剩下好大的力氣了麼。
“稟攝政王,鄭賊的兵船過百艘,現已經到津門了。”
睿親王府裡,範永鬥彎腰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