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老熟人,可這人卻已經在顧念的腦海裡消失了,剛開始見面,她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還是經過黃芪的提醒才知道,對方是於青青,當年要死要活想要嫁給顧世安的那個於家女子。
當日,顧世安讓人將於青青扔回於家後,於家就給於青青說了個婆家,小門小戶的,但家有三進房屋,百十畝田地,家中也不缺奴僕。
而且,於青青的丈夫,還考了功名,那個時候靖國公府還沒有出事,於家也沒有遭受連帶之責,打聽到於家和靖國公府是姻親,爲了攀上靖國公府這門親戚,旁得一點也不管,只覺得自己家高攀了,一口就答應了婚事。
於青青雖然年紀大了點,長的也不太如何,但有靖國公府這門姻親,就可以彌補一切。
那家人是滿心歡喜,那家父母更不敢在於青青面前擺出長輩架子,恨不得小心供奉起來纔好。
那家人姓周,周家原以爲天降良緣,平白得了一門好姻親,卻萬萬沒想到,才半月不到,於青青就開始變臉,每日裡不是嫌棄吃食不好,難以下嚥,就是責罰奴僕服侍不周。
周家父母開始還忍着,想着她在於家也是嬌生慣養的姑娘,下嫁到自己家,一時不能習慣,也是人之常情,越發小心的侍候於青青。
可沒想到於青青吃定了周家不敢對自己如何,連公婆也頂撞起來,至於丈夫,更是冷嘲熱諷,說他沒本事,房都不讓他進了。
到了這個時候,周家父母才後悔不迭,恨自家當初貪圖富貴,種下苦果。
至於周家兒子,妻子不讓自己進房門,他索性就在外面鬼混。
可恰恰這個時候,靖國公府,因爲蕭越和顧世安聯手,永平帝的推動,國公府的爵位被奪了,顧長棟被抓,於老夫人去世,於家也倒了。
周家人終於逮到機會,將於青青一封休書給打發了。
於青青本就年紀偏大,這個時候被休棄,嫁妝又沒幾個。人常說惡人有惡報,好人有好報,可於青青偏偏遇到了好報。
她碰到了東離朝最有名的紈絝王爺,平王,平王男女通吃,葷素不忌。
平王不僅僅男女通吃,喜好幼童,同樣的,他還喜歡人妻,成熟女子。
見到於青青的時候,於青青正走投無路,見到平王,真是天雷勾動地火,兩人就攪和到一起去了。
在於青青進平王府之前,王府裡最受寵的是顧慈,可於青青到來之後,顧慈就被平王丟到角落裡去了。
這次,於青青能到南疆來,就是因爲她慫恿平王出來遊山玩水的。
顧世安當初怎麼也不肯娶於青青,於青青就發誓一定要讓顧世安好看,可沒想到,於家竟然將她嫁到周家那樣的小門小戶裡去,她如何能報顧世安對她棄如敝履的仇?
明明她是那樣的優秀,可偏偏顧世安眼睛好像瞎了一樣,什麼都看不到,爲了那個克母的掃把星,寧願再也不娶。
憑什麼她要變成如今汲汲營營,費盡心思,在平王那裡討一點寵愛的人,而顧念卻能步步高昇,嫁給晉王成爲尊貴的王妃。
她會淪落到被休的局面,都是拜顧世安父女所賜!
這兩人是她不公戴天的仇人,她本以爲她報不了仇了。
好在,後來她遇到了平王,總算是天無絕人之路,雖然只是個小小的侍妾,可平王爺也是王爺,她只要在平王那裡謀奪到寵愛,就不怕平王不幫她報仇。
這次蕭越被髮配到南疆,顧念也跟着來了,既然他們已經不得皇上看中,那就不要怪她落井下石了。
她現在已經在一灘爛泥地裡了,她就不能向顧念討回一點公道嗎?
這次平王帶着她和顧慈到了南疆來的路上,在兗州的時候,碰到了東離朝唯一一位大長公主長寧大長公主以及她的孫女。
長寧大長公主是宗室當中身份最高的長輩之一,先帝的嫡親妹妹,嫁的是兗州的大戶望族莫家。
長寧大長公主雖然已經年紀八十,但依然精神矍鑠,她比當初的護國長公主還要遠離京城中樞。
而於青青,上門給顧世安提親的,是爲長寧大長公主的孫女莫菲向顧世安提親。
說起來,也是湊巧,顧世安快馬加鞭的趕往南疆時,路過兗州,恰巧碰到外出上香的長寧大長公主祖孫倆,當時他們的馬車突然陷入到路邊的溝壑裡。
而當時風塵僕僕的顧世安帶着隨從經過,本已經縱馬過去了,可沒想到他又調轉馬頭,問明原因後,讓隨從幫了一把。
當時坐在馬車裡的莫菲就看到了顧世安,雖然顧世安滿面風塵,可架不住他長的儒雅,俊美。
這個莫菲是個寡婦,先頭丈夫是因病去世,這個時候看到顧世安英武健碩,卻偏偏看起來沒有絲毫武人那種五大三粗的感覺,印象十分不錯,可無奈只是個過路的。
她雖然是寡婦,可也是貴婦,做不出上前問對方具體姓名的事情。
事情就是這麼的湊巧,和莫菲同車的,還有於青青和顧慈這兩個人。
於青青見莫菲那一臉紅暈,知道她是看上顧世安了,心頭妒火中燒,可她眼珠卻一轉,玩笑性的推推和她不對盤的顧慈,說起顧世安的事情。
顧世安承肅王爵位後,他的婚事也成了京中衆多夫人們議論的事情,多少家裡有未出閣女兒的人家都極爲心動肅王妃這個位置。
於青青調侃不知哪家姑娘有這般好運氣成爲肅王妃,怕到時新進門的夫人年紀要比晉王妃還要小之類的。
一時間說的也就很歡樂。
她說着說着,就隱晦的暗示莫菲,她可以讓長寧大長公主去和顧世安提親,自己也算是和顧世安有幾分相熟,可以做這個媒人。
莫菲本就心動,被於青青一說,知道顧世安單身,竟然真的去和長寧大長公主說了這個事情,加上於青青在平王身邊吹正枕頭風,平王跟着鼓吹,長寧大長公主雖然老了,可也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就決定直接帶着莫菲跟着平王一起來了南疆。
長寧大長公主這邊是女方,肯定不能直接上門,於是於青青這個時候站出來,和長寧大長公主說她和顧世安曾經有過幾分表兄妹之情,可以替她先上門去。
於青青之所以這樣自告奮勇的上門來幫着提親,一個是想看顧念的笑話,從前顧世安疼她,等到顧世安續娶之後,生了其他的孩子,還會不會和從前一樣疼愛她。
而且,蕭越如今被貶低到南疆這樣窮山惡水裡,顧念,那還不是成爲一個黃臉婆,她迫不及待想看顧念的笑話。
另外一個,她也是想在平王那裡得到一點加分,平王這次出京,並不僅僅是遊山玩水這樣簡單。
他所去的地方,都是高門大戶,宗室皇親聚集地。
顧念是在於青青上門兩天後才弄清楚前因後果,她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於青青上門提親,護國長公主當即就將她給打出門去了,不要說於青青只是個妾室,就是平王妃,也沒有如此耀武揚威上門的。
也不知道於青青回去是怎麼和長寧大長公主說的,居住在別院的長寧大長公主當即就送了張拜帖到晉王府,說立即,馬上要上門拜訪。
長寧大長公主要上門,就連護國長公主都要去門口去迎接這位‘姑母’,更不要說顧念這些小輩了。
和長寧大長公主同來的還有平王,於青青,顧慈,當然,還有莫菲。
顧念和護國長公主緩步而出,坐上軟轎,到了內院門前,正巧,長寧大長公主由以爲十六七歲的妙齡少女相扶着,剛下了馬車。
顧念挺着肚子,護國長公主爲了照顧她,自己上前去長寧大長公主身邊攙扶着,請她上了旁邊準備好的軟轎。
顧念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這位初次見面的大長公主,只間她銀眉銀髮,精神神矍鑠。
莫家是兗州大族,她嫁進去就是宗婦,只是,她膝下子嗣不豐,所出一女一子皆早亡,如今膝下就剩一孫一女。
莫菲守寡後,她心疼孫女,就將人接了回去,養在身邊。
於青青開始說要上門提親,她也是看不上的,一個妾室而已,無奈平王一直在邊上說於青青如何,她也就想着讓於青青先上門探下消息。
於青青沒說成,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女眷去了後宅,平王則被蕭越請去了前院,那莫菲下了轎子看着顧念,娥眉微揚,抿脣淺笑,“這就是晉王妃吧。”
她想了想,又歉然道,“前幾日於姐姐貿然來府上,嚇到你了吧,還希望王妃不要放在心上纔是。“
顧念微微笑了起來,回道,“不知道你說的是那位女眷,自從外祖母過來之後,府裡的事情,都是外祖母掌總,我這裡是一點煩擾都沒有。”
她沒想到莫菲竟然叫於青青是於姐姐,這她是叫不出口,於青青只是平王的一個妾室,地位比上了玉蝶的顧慈都不如,莫菲這個於姐姐也叫的太容易了。
顧慈自從上次在顧念面前擺威風沒擺成,就再沒在顧念面前出現過,這次見面,顧念覺得她比從前憔悴了不少,面上的皺紋竟然是連粉都遮蓋不住了。明明她才二十不到的年紀。
孕婦不同於常人,出恭的次數要多很多,顧念沒坐一會,就在黃芪的攙扶下卻了官房,剛從裡面出來,就見顧慈等在外面,見到顧念出來,她微微一福身,口中道,“見過晉王妃。”
顧念秀長的眉輕輕一挑,顧慈有多心高她是知道的,當初因爲妒忌,能做出將她拐賣的事情,又怎麼可能心甘情願的給她行禮?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顧慈邁步向前走了幾步,在黃芪戒備的神色中,輕聲開口道,“這位姐姐不用擔心,我並無惡意,只不過是有些話想和王妃說。”
顧念覺得有趣,下顎微微一揚,問道,“我若記得不錯,我曾經說過,不想再看到你出現在我的面前,你娘楊氏難道沒和你說過嗎?”
顧慈臉上微微一僵,拿在手中的帕子不自覺的拽緊,顧念這樣的神態,讓她想起自己曾經也是這樣高高在上,意氣風發的樣子。
也曾經用這樣的神情與語氣說過話,倨傲的不可一世,彷彿是夜空中高掛的玄月,別人永遠是點綴在她身邊不起眼的星。
可這一切,都從顧念被拐回京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吶吶道,“你可真讓人羨慕。”人生就是這樣的不平等,如顧念,生而高貴,在長公主府裡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就連上天都眷顧她,讓她被拐了回來後,還能做上人人羨慕的晉王妃。
就連安遠侯世子這樣的男子,爲了她,到如今都不娶。
顧念淡淡一笑,她看在當初楊氏識相的面上,也看在她爲靜寧郡主點了十幾年的長明燈的面上,不想和顧慈計較。
她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搭着黃芪的手緩緩的道,“顧側妃沒事,那本王妃就先走了。”
顧慈咬了咬脣,攔在顧念的面前,“我是想求你一件事,或者也可以說,是一件彼此互惠互利的事情。”
她低聲下氣的說道,看了眼黃芪,面露遲疑之色,似乎不確定接下來的話能否直接說出口。
顧念眉梢一挑,姿態有些漫不經心,態度更是輕慢到了極點,急急是擡了一下下顎,口中溢出一字,“說。”
顧慈薄脣抿了抿,之後緊咬着下脣,面上閃過一絲猶豫之色,在顧念漸漸U幣耐的神色中,突然跪了下來,俯身道,“還請王妃救我一命。”
她自認爲已經低了頭,已滿足了顧念虛榮心,再次擡頭時,眼底不禁帶了幾絲難掩的期盼之色。
顧念怔了一下,隨後一聲輕笑從紅脣中溢出,“顧側妃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她微微福身,似笑非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顧慈,不得不說,這是她今年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顧慈擡頭看向顧念,彷彿用盡全部的勇氣,她眼不眨的盯着顧念那張美麗的臉盤,不想錯過那嬌豔容顏上的任何表情,
“妾身說的是真的,求王妃救我一命,於青青那個賤人,要害我。”
顧念笑意不變,語氣變得意味深長起來,“我以爲顧側妃是聰明人,不想我也有看走眼的一天,你以爲我是那等大善之人不成?”
“你想讓我救你,卻不說出真實的緣由,我雖然開了善堂,可也不是照應你這樣的人的。”
顧慈跪在地上的身子微微打着顫,她從地上起身,臉上帶着苦笑,“妾身要說出實情,王妃可就會幫我?”
顧念勾了勾嘴角,神色不耐,“顧側妃還不明白嗎?幫不幫在我,說與不說在你,若顧側妃有所顧忌,實在不必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顧念的話一出口,顧次的話就脫口而出,“平王他想謀反。”
顧念眼睫抖動了兩下,臉上的笑意不變,語氣卻是晦澀不明,“顧側妃可知話不能亂說,就是尋常百姓到衙門告狀,也是要拿出證據的。”
顧慈深呼吸一口氣,低聲道,“賤妾並無實質證據,可這次王爺雖然說是到處遊山玩水,可並沒有真的遊山玩水,更多的是拜訪各地的貴族,宗親……”
“就連長寧大長公主,也是王爺自己找上門去的。”
顧念眼眸一撩,上下打量着顧慈,嘴角勾出淡淡的微笑,“顧側妃無人證,也無物證,實難讓人信服,這個忙,我實難相幫。
平王是宗親,他到外面,見的人自然是宗親王室,以及那些貴族了,難不成讓他去拜訪平民?
他是遊山玩水,可不是微服私訪。”
顧慈左右看了看,臉上帶出一抹急色,“我要如何說你才能相信?我說的是真的,他來南疆是有目的的。”
顧念低低一笑,走到顧慈身前,勾起的笑容更深一些,“顧側妃,不要自作聰明,真正的聰明人,是要拿出證據說話,而不是空口白牙。”
說完,她扶着黃芪的手,與她錯身而過。
顧慈低着頭,讓人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在顧念走到離她五六步遠時,她突然道,“如果我拿到證據,王妃是否就幫我?”
顧念回頭嫣然一笑,“顧側妃先拿出證據再來和我談條件吧。”
等到走遠了,黃芪憂心忡忡的道,“如果顧側妃說的是真的,那平王忽然和長寧大長公主來這邊,肯定有貓膩,還有和肅王爺提親,肯定是想拉攏王爺吧。”
顧念嘴角勾了勾,“父親在皇上面前都發了誓,說不再娶,肯定不會答應長寧大長公主那邊的,平王,他本就和五皇子勾在一起,這次出京,也不知道是不是五皇子授意的。”
黃芪覷了覷顧念,低聲道,“王妃不會真的幫那位顧側妃吧?”
顧念輕笑一聲,撇了撇嘴,“你看我是那樣的人嗎?”
顧慈可是實實在在害原來的‘小顧念’死去的罪魁禍首,她從前沒有收拾她,可不代表一直不收拾。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總要想個辦法,讓顧慈死的讓自己心滿意足才行。
人都說以德報怨,難道小顧念就白白死去了嗎?
她一直奉行的就是有仇今生報,絕不等來世,也從不將希望放在什麼惡人自有天收上面。
要真有天收,怎麼顧慈這樣的人沒被收走?還讓她做了平王側妃?哪怕這個側妃的日子不好過,可該享的尊榮,她享了。
她等着顧慈拿着平王謀反的證據上門來找她,她要真的拿到了,還敬她幾分!
*
這邊顧慈找了顧念,那邊長寧大長公主也和護國長公主說起了今日的來意。
姑侄倆一直言笑晏晏,忽然,長寧大長公主輕聲道,“我們姑侄都是苦命人,你膝下就只有靜寧那麼點骨血,也早早去了,好在還有康樂在你膝下。
我這裡,如今也就是兩個孩子,如今孫兒已經成家立業,無須我掛心,我唯一掛心的就是這苦命的孫女。
說起來,靜寧也去了那麼多年,這世安,就沒想再重新續娶嗎?
以前還說康樂還小,如今康樂都要做母親了,他身邊也該有個知冷知熱的可人兒疼起來了。
護國長公主柔聲接到,“他是個有主意的,當日在皇上面前說此生不娶了,我這個做岳母的,也不好勸說他。”
“你啊,就該拿出做長輩的威嚴來,女婿等於半子,更不要說康樂還是在你膝下養大的,你怎麼就不能管世安的事情了。”
“我家的兩個孫兒,就什麼都聽我的。”
顧念進來的時候,正巧聽到長寧大長公主的話,心中微微一沉,同時不免覺得諷刺。
長寧大長公主的言下之意,就是她都能聽得出來,無非就是讓外祖母挾恩圖報。
顧世安要不聽外祖母的,那就是忘恩負義。
護國長公主擡起眼,瞥向長寧大長公主身邊的莫菲,嘴角微勾,“說起來,康樂雖是我養大的,但何嘗不是給我帶來歡樂,我當時是恨不能將她多留幾年。
世安,他也是做父親的,對我也孝順,我哪裡捨得挑剔他。他是男子,多少時間再續娶都可以。反正我如今就等着念念肚子裡的孩子生出來抱重孫就可以了。“
長寧大長公主見顧念進來,眯起雙眼,道,“康樂,你爹身邊沒個人知冷知熱的,你就不心疼嗎?”
顧念嘴角抽搐了一下,長寧大長公主這是有多看中自家父親,不惜一個個的逼迫?
她當下道,“我是小輩,又是出嫁女,就算是親王妃,也沒有干預父親續絃的道理,父親無論怎麼選,我都是支持他的。”
她臉上保持着溫和的微笑,可長寧大長公主臉色卻有點陰沉下來。
於青青這個時候,連忙幸災樂禍的上前道,“哎喲,晉王妃,不是我這個做嬸子的說你,難道你希望肅王下半輩子沒個人照顧?死後沒個兒子供香火?
你可不能爲了自己的寵愛,就攔着你父親的幸福啊,你娘可都已經死了十幾年了,怎麼還讓你爹守着?”
“你算哪門子的嬸子?我怎麼不知道,平王叔什麼時候娶了一位新王妃?”顧念嘲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