屎尿齊流。那股惡臭氣味撲入鼻端,可絕對不是普通人能夠抵擋得了的。至少,像奧雲這麼一位從小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便絕對忍受不了。眼看着那些黃白之物在屍體胯下源源不絕地流淌而出,奧雲眉宇間流露出駭然之色,本能向後踉蹌倒退。什麼盡人事再搶救一下的想法,當場被拋諸腦後,徹底煙消雲散。他回過頭來,手足無措地道:“藍海大哥,你……你真的殺了章長老?”
藍海嘿聲冷哼,沉聲道:“水星計劃的威脅迫在眉睫,億萬月球人生死就在我們掌握之中。一切必須以大局爲重。章哉偏執自私,將私人恩怨凌駕於大衆安危之上。這種人不殺,還留下來幹什麼?”
奧雲哭喪着臉,道:“可是……可是……章長老始終也是三師哥親自點名的代理人啊。藍海大哥你殺了他,那麼……我……我該怎麼向三師哥交代啊?”
藍海嘆口氣,隨即邁步走過來,伸手拍了拍奧雲的肩膀以表示安慰,溫言道:“別擔心。人是我殺的,要你交代什麼?到時候銀河兄問起來,一切責任當然由我承擔。何況銀河兄通情達理,可不是這種食古不化的老頑固可比。假若他知道了關於水星計劃的一切前因後果,那麼肯定也會贊成我的做法。奧雲,你別擔心太多了。而且,現在還有更加重要的事需要你去處理。”
奧雲愕然一怔,道:“更重要的事?需要我?藍海大哥,究竟是什麼?”
藍海冷冷一笑,隨即沉聲道:“你是〖銀月派〗當代五大真傳入室弟子之一。狂風義兄和銀河兄既然都不在,那麼月球就應該以你爲尊。去,立刻以你的名義,通知長老議會所有人來開會。現在,是時候重新由你來掌控月球大權了。”
所謂長老議會,就是〖銀月派〗外門弟子所能攀升的最高地位。因爲派內歷代的真傳弟子,都只有兩代十人。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外門弟子才更加有資格代表〖銀月派〗。而長老議會裡面這些長老們,更是在實際層面上,掌握了月球政府各方面的所有權力。
當然,當“銀月五聖”還在的時候,長老議會亦只是五聖的工具,絕不敢有絲毫違背或自作主張。但是當五聖先後去世,銀河被迫提前掌權的時候,由於對長老議會的倚賴比先前加深了許多,所以長老議會就得到了比先前更大的自由。而這份自由在銀河離開月球之後,更加急速膨脹。只在短時間之內,便成長至無人可以控制的程度。無論從名義抑或實際上來說,月球之主的名號,都沒有任何誇張了。
月球財政狀況長期以來都在破產邊緣苦苦掙扎。要想當好這個家,可絕不是什麼輕鬆愉快的任務。但儘管如此,權力所具有的魅力,卻不會因爲困難而褪色。恰恰相反,不管任何人,只要他曾經掌握過更高更大的權力,那麼他便絕不會捨得再放手。即使再困難再艱苦,亦只會甘之如飴矣。
蛇無頭而不行,羣龍不可無首。長老議會裡面,以章哉力量最強、人脈最廣、財力最足、以及資歷最老。所以他能夠做議會議長。順理成章,就成爲了銀河交託大權之人。在他領導下,長老議會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雖然月球整體財政狀況依舊惡劣,但議會合共八十九位成員,這段日子以來卻驟然就過得比先前闊多了。同時,由於外門弟子和入室真傳弟子之間天然的鴻溝,再加上奧雲甚至還未成年,所以在議會長老們的心目中,奧雲根本毫無存在感可言。
所以,假如單純是奧雲召集他們來開會,那麼議會全體合共八十九位成員,到最後究竟會有多少到場的,那就不好說了。也正因爲預先料想到了這一點,所以那份傳召通知來開會他們的文件上,同時也兼有章哉的署名。但即使如此,當那些長老們來到位於“月帝塔”第二百八十五層的會議室之中,卻又看不見有章哉的身影時,他們立刻就變得懶洋洋地,眉宇間滿是愛理不理之神色。一個個徑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然後自顧自相互聊天談笑,甚至沒有向主位上的奧雲開口打招呼或問好。
奧雲孤身一人坐在這裡,四周幾乎完全感受不到友善的氣氛,只有冷漠與無視。這未成年的少年生平頭一回經歷這種場面,獨當一面的壓力致使他手足無措,甚至坐立不安。但不管怎麼說,奧雲畢竟也是“銀月五聖”悉心栽培出來的徒弟,自然也有其過人之處。再加上念及自己這番所作所爲的意義,內心有所支撐,竟然有勇氣不斷從內心涌現。某顆被稱呼爲領袖特質的種子,儼然就此迅速茁壯成長起來。
不知不覺間,那股不安的情緒逐漸消退,奧雲表現得越來越是沉穩,其存在感卻同時益發膨脹起來。四周的談笑聲於無形中消退,越來越多道目光聚焦在奧雲身上。不少人都驚訝地發現,坐在會議廳主位上這名少年,也不知道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不再是一名可有可無,可以完全把他的存在當成透明一樣視而不見的公子哥兒了。取而代之者,乃是〖銀月派〗五大真傳入室弟子之一,未來的月球領袖。
席上一衆長老議員們面面相覷,各人所感受到的滋味,卻是頗爲複雜。有些人覺得欣慰,有些人覺得反不屑、有些人下意識地排斥,也有人立刻想到了要如何保護自己手上現在掌握的利益不被削弱。總之林林種種,不一而足。半晌過去,一位姓可的長老率先站起來,凝聲問道:“奧雲師侄,你召集咱們過來,究竟有什麼事?如果是重要的,就趕快說。如果沒什麼要緊的,那咱們可不能再陪你胡鬧。全月球大大小小那麼多事務,可都還等着咱們這些老傢伙去處理。時間寶貴,耽擱不起,浪費不得的。”
奧雲還未回答,另外一名姓陶的長老已經隨聲附和道:“可師兄說得再對沒有了。奧雲師侄,該不是你又看上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女子,想要咱們這些老傢伙替你出頭吧?不是我們這些叔伯說你。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整天遊手好閒也不幹正經事,這成何體統?對了,章哉師兄呢?他怎麼還不到?”
假如是以往的話,這些長老們不管是誰,只要他們發話了,奧雲即使知道自己沒有錯,卻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總會沒來由地覺得一陣心虛。但今日就不同了。其實奧雲也沒完全明白,究竟是那裡發生了改變。可他就是忽然覺得,這些長老們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自己根本沒必要心虛。
不過即使如此,以奧雲的閱歷,這時候也沒辦法正面回答可長老和陶長老的問題,所以只能按照先前藍海所教導的那樣,壯起膽子,大聲道:“通知的文件上寫得清清楚楚,開會時間是下午兩時三十分。現在已經是……三時十八分了。但是到場的人數還只有……一、二、三、四……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位。也就是說,還有三十三位長老未到。諸位都是我奧雲的長輩,所以,所以爲了尊重各位長輩,我決定再等十二分鐘。三時三十分,會議正式開始。”
奧雲說的話,和那兩位長老的問題根本就扯不到一起。兼且他這種說話的口吻,更加引發了大量不滿。霎時間,指責聲呵斥聲紛紛四起,所有在場的長老們個個義正詞嚴地口水四噴,或慷慨激昂、或皮裡陽秋、或直斥其非、或指桑罵槐、或痛心疾首、或冷言冷語,說千道萬,核心內容就只有一個:奧雲這樣說話違反禮儀,是對在座衆長老極大的不尊重。而不尊重長老們,就是不尊重〖銀月派〗,就是對不起“銀月五聖”,就是對不起全體月球人民,明天月球馬上就要亡國滅種,而責任便全在奧雲一人身上。總而言之,這羣銀月長老們就是無限上綱上線,怎麼危言聳聽怎麼來。誓要用氣勢壓倒奧雲,讓他繼續乖乖地做橡皮圖章,無論如何,也絕對不准他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事。
奧雲終究還是太嫩,面對這四面開花的炮擊,他禁不住當場就慌了手腳。然而歪打正着,他心裡越慌,口頭上越說不出話。於是在表面上看起來,也越是顯得固執和不肯妥協。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終於,會議廳牆壁上懸掛的始終,長短兩根指針赫然形成了九十度角。“當~”一聲響亮鐘聲敲起,奧雲如蒙大赦,站起來大聲道:“時間到了。我宣佈,現在會議正式開始。”
“開什麼始?這簡直是個笑話,完全浪費我們的時間。”可長老用力敲着着會議桌,發出“咚~咚~”的聲音。他厲聲道:“奧雲師侄,你自作主張實在太放肆了。章哉師兄到底在哪裡?師兄再不來,我們可……”
話聲未完,驟然間,會議廳大門被“砰~”地用力推開。藍海揹負雙手,邁步而入。他走到奧雲身邊那麼一站,也用不着做任何多餘動作,不怒而威的氣勢立刻籠罩八方。在場所有這五十六位長老,根本都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來人相貌,已經同時感覺心頭凜然。等到他們搞清楚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後,當場人人爲之倒抽涼氣。那位陶長老更忍不住失聲叫道:“藍海武神?!”
片刻之前還鬧哄哄活象菜市場一樣的會議廳,立刻變得鴉雀無聲。衆銀月長老們人人眉宇變色,噤若寒蟬。內心則驚疑不定,對於藍海這位名人究竟爲什麼會突然來到月球,兼且還在這會議廳中現身的理由,頃刻間就作出了無數種猜測,但到最後,卻終究沒有一種猜測是比較靠譜的。
有藍海在身邊,奧雲內心那種因爲被衆長老羣起而攻所滋生的不安,立刻就全部硝煙雲散了。本來已經繃緊到極限,只差一點就要超越極限而斷掉的神經,好不容易終於放鬆下來。他長長透了口大氣,站起身來,將那張椅子向藍海一推,道:“藍海大哥,你坐啊。”
“這是你的椅子,幹嗎給我坐了?”藍海微微一笑,伸手拍拍奧雲肩膀,重新將他按回到椅子裡面去。隨即擡首環顧,冷冷道:“很多人都認識我,那很好,用不着再浪費時間,作什麼多餘的自我介紹了。今天我來這裡,只爲了一件事,那就是替奧雲拿回他本來便應該享有的權力。從現在開始,由奧雲代理‘月武神’職位。月球上所有大小事項,全部也必須經過代理‘月武神’批准,否則即爲違法。有沒有意見?”
簡簡單單的兩句說話,卻造成了彷彿將塊大石頭扔進沸騰油鍋裡的效果。儘管臺下依舊沒有人敢出聲,但不甘和不服的模樣,立刻非常清楚地浮現在衆長老面前。沉默半晌,那名姓可的長老壯着膽子,站起來抗議道:“這恐怕……不合規矩吧?何況,現在議會的成員們都沒有到齊,我們根本不應該討論這種問題。”
“人已經到齊,可以討論問題了。”藍海一聲冷笑,道:“通知上寫得明明白白,兩點三十分開會。但現在已經三點三十二分了。整整一個小時,別說只是來‘月帝塔’,哪怕從月球東半球跑到西半球去,也總該到了吧?所以這不是能力問題,根本就屬於態度問題。當初設立長老議會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難道不是爲了更好地輔助月武神施政嗎?但現在,我看有些人已經膨脹得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很好。既然他們不願意來,那麼以後都不用再來了。我宣佈,凡現在未到場的人,統統開除出長老議會。”
藍海此言一出口,在場衆人登時大驚失色。要知道,長老議會的成員們人人沾親帶故,關係盤根錯節。動他們其中一個人,那就是動了所有人,更不用說一下子將三十多名長老都開除出去了。霎時間,哪怕明知道藍海是什麼身份,這些銀月長老們依舊忍耐不住,一個個挺身站起來七嘴八舌地說話。更有人心急火燎地掏出隨身攜帶的通訊工具,通知那些和他們交好的長老儘快趕來會場。藍海卻也不說話不表態,只是交抱雙手,冷眼看着這些長老們表演,全然不爲所動。
藍海說過。一小時整整六十分鐘時間,足夠讓這些有有長老身份的人們從月球東半球移動到西北球,這話絕對沒有誇大。更何況,那些長老們其實全部都只居住於南巴吐城之內,只因爲瞧不起奧雲,更仗着自己和章哉的關係不一般,所以纔拿大不肯來參加會議罷了。一旦他們知道情況的變化,自然人人都像火燒屁股,急匆匆地向着“月帝閣”趕過來。
僅僅幾分鐘之後,會議大廳外面,就傳來了一片雜亂無章,更兼氣急敗壞的腳步聲。會議廳裡面,那些長老們人人面露喜色,紛紛坐下來不再說話,準備等待同僚們都到齊,然後再合力發難。然而說時遲那時快,門外猛地爆發出陣陣慌亂的吆喝叫罵之聲。緊接着,就是“叮叮噹噹~~”兵器相交之聲、慘叫哀號之聲,碎肉折骨之聲、鮮血噴涌之聲。種種聲音相互摻雜,既混亂,更血腥。
在場的一衆銀月長老,誰也沒有長了雙可以發出“X”光進行透視的眼睛,會議廳大門緊閉,他們也看不見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有心想要起身除外一探究竟,可是才稍有動作,藍海立刻就將目光投到他身上。無形的沉重壓力之下,赫然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繼續安坐原位等待結果,卻又人人也如坐鍼氈。
時鐘的秒針歡快跳躍着,又走過了整整一圈。會議大廳外,所有聲音都平靜下來了。平靜持續了約莫十秒,大門忽然又再被人從外面“嘭~”地用力推開。霎時間,幾十道目光同時聚焦在大門處,只見一名年紀約莫只和奧雲差不多的少年,大踏步進入會議廳,筆直走向藍海。正是羅比。
此時此刻,羅比渾身上下橫七豎八地到處都是傷口,也數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了。眉宇間卻一片木然,完全看不出喜怒哀樂,更不用說痛苦了。他右手倒提長刀,點點鮮血不住沿着刀身向下滴落。煞氣透體散發,使整個人也顯得鋒芒畢露,銳利更勝手上神兵。所那些原本擋在他面前的銀月長老們,不由自主地紛紛向左右退避,讓出了條康莊大道,給這名少年去走。
片刻之間,羅比徑自站在藍海面前,還刀入鞘,彎腰鞠躬,簡短地道:“師父,事情都辦妥了。”反手向後一揮,立刻又有另外兩人並肩現身。當先一人身材高瘦,目光銳利。後面那人則滿面橫肉,戴了副墨鏡。他們將門外走廊上的地氈切了一大塊下來,每人拿着地氈的兩隻角,就像擡擔架那樣走進會議廳,然後用力一拋。裝在地氈裡面的東西立刻全被拋到了會議桌上,“骨碌碌~”地到處滾動,讓圍坐在會議桌邊的所有長老議員們,人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