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瀟在說服黃玉忠和木公公同意開設地下賭場時,已經被告知當朝律法:賭博者,則處以笞刑三十,以示懲戒。
她本有些害怕,但黃玉忠等十二廳嗜賭成癮的公公們都說這條刑律已經沒多少人遵照,平常只逮重罪的人處罰,若能和行刑的太監疏通關係,一般只打十棍,破皮不傷筋。
竹葉牌原本在宮裡風靡一時,但是竹葉牌體積龐大,恐抄宮檢查的時候,各處不方便及時收起來,漸漸被遺棄。司儀局裡的人最近才玩起三國殺,蕭瀟畫的紙牌十分輕便,收藏所需要的空間小,微一缺點就是容易磨損。這不,才半個月,許多人物牌上的名字和技能已經模糊了,新手很難辨別,只有木公公這樣賭得不分白天黑夜的才認得。
“……怎麼,怎麼是你!”一屋子裡的太監緊張兮兮地站着,黃玉忠在衆人掩護下匆匆收拾着紙牌,見蕭瀟推門進來,鬆了一口氣,停下手上動作,嘆道,“你想嚇死我啊!”
蕭瀟的手還在門上扶着,許久才醒悟過來,這些人當自己是突然襲擊的大太監呢!
“公公們贏了多少?”蕭瀟看見有些人用灰溜溜的前擺捧着鼓囊囊的賭資,更多的人則像木公公一樣輸得兩手空空。
木公公今日已經沒有銀子可賭,只好認命地被人從位置上擠下來。反觀一臉得色的黃玉忠,他眉角上揚,似乎賺了不少,正嘖嘖有詞道:“來來來,開大開大!大大大!”
蕭瀟湊近牌桌去看,原來這些人還沒有適應自由分配角色牌,依舊用搖色子的方法來進行分工。她搖了搖頭。開始收銀子,正在興頭上的珍品堂徐公公出頭闊綽,一下給了十兩銀子,說要包場,還要連下幾盤。分無分文的木公公又急又惱,嘴裡直嘀咕着手氣不好。
這些公公都是厚道的,並沒有把蕭瀟、黃玉忠、木公公三人合夥設賭局之事泄露出去,可憐了整天堵在門外看熱鬧的小嘍囉們,成日追問自己直隸公公輸贏。
蕭瀟端了一盤花生坐到牀上剝,趁沒人注意自己。就瞧瞧掀開了牆上的一塊青磚,目不斜視地向後探了探手,觸摸到紙質。放心地鬆了一口氣,重新把青磚掩蓋上。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一尊青銅琉璃香爐鼎流落到宮外,被人揭發,密不透風的事情還是被人捅破傳了出去。看守皇朝四大宮門的將領獲罪。嚴刑拷打下,招出了司儀局。宮中聚賭,罪加一等,武德皇帝耳邊一有風聲,大太監蘇玉海立即插手介入調查。司儀局院監毫無分辨的機會,立即被罷免了官職。驅逐回鄉,十二廳公公逐一被關了禁閉。
輪到木公公被大太監傳召,蕭瀟、黃玉忠兩人忐忑不安。一夜未眠。
“是你闖下的禍吧?”黃天雲的出現,讓蕭瀟似乎看到了救命稻草。
“殿下,老奴糊塗啊,下次再也不敢了!”黃玉忠老淚縱橫,他是見過院監被貶出宮時的慘狀的。捱過笞刑三十棍,下身血肉模糊。就算傷口癒合也難以站立,老院監的後半輩子算是廢了。
黃天雲低眸掃了蕭瀟一眼,無可奈何道:“六哥應該叮囑過你,在宮裡萬事都要小心謹慎……你非但不安於本分,反而擾的司儀局雞犬不寧,十二廳的公公眼下都要被蘇玉海一一盤查過,我剛路過刑房,木公公已經暈了過去。”
蕭瀟心頭一震,牙關哆嗦道:“他他他,他招了麼?”
“沒招,若是他承認了,就會當場杖斃,蘇公公哪裡會留他性命。”黃天雲見蕭瀟現在確實害怕,他無法阻止父皇身邊的大太監,遲早還會查到黃玉忠頭上,到時候,會不會有人把蕭瀟供出去,很難說。
“如果有人招了,會……真的會打死我麼?”蕭瀟愣愣地別過頭,問黃玉忠行刑的公公是誰,她正打算塞些銀兩賄賂,免得木公公真被打殘廢了。
“你還是自求多福吧。”黃玉忠氣息微弱,和賭勁最盛時候的狀態截然不同。
黃天雲過來,只問了蕭瀟,聚賭的事情是不是她鬧的,然後大袖一甩就回了東暖閣。
誰不想自求多福,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蕭瀟最擔心的事情還是來了。大太監蘇玉海冷着臉,右手提着浮塵進來織造廳,下令搜查內堂,揪出了藏在房樑上的蕭瀟,帶回了他的寢殿暴室。黃玉忠十分走運,沒有被髮落,只能眼中含淚,目送蕭瀟被人拉走。
第一次和暴室零距離接觸,蕭瀟被裡頭濃烈的血腥味和黴臭味刺激地狂徒起來,她嗆了一口氣,劇烈咳嗽着,綁着她前行的兩個太監根本沒有顧及她的小身板,連拖帶拽,架着蕭瀟走下臺階。
看到老虎凳上那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老者,蕭瀟啞聲驚叫:“裴公公?”
司儀局總管太監裴公公仰了仰頭,眸色怨憤,似乎對蕭瀟恨之入骨。他戒賭多年,在十二廳公公的唆使下又陷進了賭局,他只打過一次紙牌,居然被牽扯進來捱了笞刑,怎會不怨。
“……”裴公公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力氣責怪蕭瀟,兩眼一閉昏了過去。
蕭瀟嚎啕大哭,以爲裴公公被活活打死了,豈料蘇玉海皺了皺眉頭,叫人往裴公公頭上澆了一盆冷水,低蔑道,“放心,奴家手上可從來沒打死過人,頂多折騰你兩下……”他似乎在對蕭瀟警告。
“蘇公公饒命!”蕭瀟掙開兩個太監的束縛,撲通跪下求饒。老虎凳擺在面前,接下來肯定就是傳說中的殺威棒登場了。臥月樓的甘蔗自己都埃不了五棍,當時鄭綿綿還放了水的,動真格起來,殺威棒出馬,自己小命一準沒了。
蘇玉海並不做細細盤問,擡手一揮,立即有人架着裴公公下了老虎凳,擡出了暴室。蕭瀟被送上了老虎凳,有些歇斯底里地哭着,就在蘇玉海發出咯咯咯的聲音,似乎在等看熱鬧的時候,她忽然停止了啜泣,一字一句求饒道:“公公,麻煩下手輕一點。”
“哼!奴家知道。”蘇玉海一聲令下,立即有人搬來刑具。
眼前這兩副小巧的木架子,各有五根小木條,各長七寸,徑圓各五分,當中用四條細索相連貫,兩頭何爲一股……
拶指?
蕭瀟膽戰心驚,這會兒倒巴不得蘇玉海是用殺威棒來罰自己,屁股肉厚,好歹能招架低檔一下。十指連心,夾手指這個……
“不要啊——!”蕭瀟哀呼一聲,已經讓太監強行摁住,刑具扣在了手上。她還不死心,拼命辯解,“蘇公公等等,等等,我有話要說!”
“哦?”蘇玉海精製的柳眉微微一挑,一副“就知道你會招”的模樣,嗤笑道,“你要招供麼?招了,就拉去偏門杖斃;還是……你有同謀?”
蕭瀟縮了縮雙手,怎奈兩個太監繃着臉,隨時準備動手,後背讓人死死壓着,她根本動彈不得。
“公公,木公公他怎麼不在?他已經被送回巧匠廳了麼?”蕭瀟忽然意識到問題的根源,會不會是木公公招供了,蘇玉海只是向自己確認一下聚賭情況?茫然地環顧周圍,除了血淋淋的刑具和幾個長了羅剎臉的太監,再無別的旁人,黃天雲說自己路過暴食,看到木公公被打暈,那現在會不會和裴公公一樣被送回巧匠廳了呢?
“他也沒死,只是去找了個小太監對峙,說宮外那尊青銅琉璃香爐鼎是贗品,不是從宮裡流失出去的。”蘇玉海漫不經心道,他忽然捕捉到蕭瀟眼底升起的期盼之色,頓時冷笑道,“不管是真是假,你們在宮內聚賭,罪就該罰。”
蕭瀟來還未再次分辨,面前兩個太監得了蘇玉海點頭允准,立即動手拉緊繩索。
“啊——!”指上的痛楚清晰地漫過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蕭瀟尖叫惹來太監愈發厲害的拉扯,她眼淚橫飛,默默咬緊了牙關。
“說吧,還有誰是同謀……小木子已經逃不掉了,就算對峙後證明香爐鼎是贗品,他也需受罰。”蘇玉海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倒吸一口氣,唏噓道,“暴室好久沒來了,竟這般冷清,看來往後我得多來幾趟,免得忘了這裡有這麼多刑具。”
話音剛落,立即有躬身立在旁邊聽命的太監諂媚道:“蘇公公,咱們這兒有的是好東西呢!”
“是麼?拿來瞧瞧。”蘇玉海抿了抿脣,端起茶盞呷了一口熱茶,向那獻媚者遞了一個眼神。
不知道是太過疼痛而麻木了,還是跟前兩個太監有意放水,蕭瀟手上的痛楚減輕不小。她掙扎地仰起頭,目光緊追着那個轉身去拿刑具的太監而去,只見他拿着一柄長長的細鐵跪在了蘇玉海面前,高舉過額頭,訕笑道:“蘇公公請過目。”
隔得距離太遠,蕭瀟根本看不清那根細鐵藏有什麼玄機,直到蘇玉海吩咐人端來燒得紅彤彤的火盆,她才屏住了呼吸。
烙鐵!坑爹啊。
蕭瀟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蘇玉海見老虎凳上的小人兒沒了動靜,又吩咐她面前的兩個太監用力夾手指。良心發現的太監終於稟報道:“蘇公公,已經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