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簾外車馬“籲”了一聲,蕭瀟從走神狀態中脫離出來,嚥了咽嗓子,掀開車簾向外探了一眼,疑聲道:“喂,六殿下呢?”還以爲夏侯天明早就蹦下了馬車。
左右顧盼,並無人影。原來,夏侯天明半路早就跑了。
“他什麼時候沒了蹤影?”蕭瀟放下簾子,困道,“我剛打了個盹,沒感覺到。”
車伕恭恭敬敬地迴應說夏侯天明路上有事,在銅陵街清江巷那裡就下了車。蕭瀟怔怔的點了點頭,不一會兒又探出頭來,問道:“殿下有說他去做什麼麼?”
車伕茫然,搖頭稱不知。
蕭瀟泄氣地扁了扁嘴,不等車伕搬來下車的臺階,替身跳下地,拍了拍手回望了長街一眼。
銅陵街就是臥月樓後門通往奉聖茶館最近的路,也是通州排名第三的長大街,橫貫東西,從街頭到結尾足夠有三千米距離,當中南北縱向交叉的街巷共有九十二個,繁華、熱鬧、寬敞些的也有十餘條。清江巷雖然取名爲巷,但實際上左右街距足夠四輛馬車同時穿行,是通州有名的巷弄之一。整條巷子上,兩旁大大小小的商鋪也有上百家,其中多以食樓、美味小吃攤兒爲主,是吃貨們最樂意逛的地方。
蕭瀟沾沾自喜,聽說夏侯天明在清江巷下的車,總覺得他是良心發現,給自己買點心吃食去了。
“喲,你回來了!”身後一個女子嬌聲喚道。
蕭瀟忙收起一臉饞色,一本正經地轉身,拜見道:“夫人安好!”
虞兮身係一片藏青色圍裙,額上微微出汗,通身打扮倒不像昨兒見到的那樣清新婉約。蕭瀟微微張了張嘴,心中驚訝道:這狗屁溫良。怎麼可以讓老婆穿成村姑一樣?
“嗯?”虞兮見蕭瀟目不轉睛地打量自己,她低眸看了眼通身裝束,尷尬地笑道,“哦,今兒客忙,兩個幫廚回家去了,我正好幫着管一管。”
蕭瀟舒了一口氣,把自個兒跟勤勞賢淑的虞兮一比,頓時覺得差了一等;繼而想到二十歲上下的虞兮已經身爲人母,自己還佔着七歲多孩子的身體耍小聰明。又感到羞恥感升級。
在虞兮的關照下,蕭瀟順利從人頭攢動的一樓大廳擠上了三樓。
“你在這裡等着,一會兒我差人送來吃食。”虞兮溫和道。
蕭瀟點了點頭。摸了摸大唱空城計的肚子,無比感激地望着她。
虞兮目光溫和,眨眼時,長長的睫毛上下扇動,十分好看。她笑着退出了房間。順手爲蕭瀟把門虛掩上。
蕭瀟大大方方地坐在夏侯天明的屋子裡,靜靜等着茶館的飯菜,另外更盼着那小屁孩兒一會兒是不是會給自己拎回來一袋清江巷的美味小吃。
兩個小廝模樣的人提着兩個食盒進來,在桌上一一擺好碗碟筷子,報完菜名和吃法,就出去門口候着。
四個熱菜、兩個冷盤、一碟堅果。擺了滿滿一桌,每個菜色顏色都不同,十分精緻。蕭瀟垂涎三尺,可不願再等下去了,揀起一雙筷子開始狂掃……
不過一個7歲女孩兒的胃畢竟小,裝不了多少東西,不一會兒。蕭瀟就得放下筷子。她挺着圓圓的肚子站起來,到門口吩咐小廝去樓下盯梢。告訴他們見到夏侯天明,馬上來稟報。
許久之後,蕭瀟腹中消化開來,坐着閉目午休。門口小廝忽然來報,稱六殿下回來了,她歡呼一聲,雀躍道:“走!看看去。”
哪知夏侯天明直接進了溫良的屋子,兩人似乎要秘密合謀,進去之後,將門也關了。蕭瀟站在迴廊上,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對面溫良屋子,那個在樓下望風的小廝上來後,她低聲問道:“六殿下回來的時候,手裡帶東西沒有?”着實惦記。
“哦,殿下手上確實拎着一袋,不曉得是什麼東西……誒,您上哪兒去啊?”小廝岔氣,趕緊跟了上去。
蕭瀟沒好氣地轉過身,從錦囊裡摸出一點兒碎銀,猶豫着又換成幾個銅板丟給他,不爽道:“別跟來,我自己過去看看!”
那小廝被吼得沒脾氣,幾個銅板在手心鏗鏗作響,他眼中忽然劃過一絲鄙夷之色,冷哼一聲下樓去了。
溫良屋內。
“溫大人,你找本王有事?”
溫良皺眉,夏侯天明不知從何時起,漸漸喜歡自稱本王了。兩人剛從外頭回來,此刻都是風塵僕僕的樣子,溫良倒了一杯水暫先喝下,又取了新的茶壺放在牆角暖爐上燒茶。
“是通州出事了麼?還是鄭東流他……”夏侯天明不由的緊張起來。
“是有關蕭瀟的。”溫良嘆了一口氣,神情凝重。
夏侯天明不明所以,繼續問道:“那死丫頭又惹什麼麻煩了?我剛一直跟她在一起。”他第一反應就是害人精在外頭闖禍了。
溫良擺手道:“那倒沒有,只是她……”
“嗙——!”
門外豁然闖進來一個矮胖的身影。
“你怎麼進來了。”夏侯天明並不詫異,蕭瀟這種進門方式他不是第一次遇見。
溫良則眸色一凜,劍眉微揚道:“殿下,她是惦記你手上的東西。我猜的準吧?”他斂起惆悵之色,裝作輕鬆。
“溫大人,等等,我一會兒再跟你吵。”蕭瀟毫不客氣,上來就豎着胖手掌,擋在溫良面前,扭頭掃視着比自己快高出兩個頭的夏侯天明,怒道,“你憑什麼說我是害人精?別狡辯,我在門外都聽到了,就是你說的……喂,堂堂一個皇子在背後說人壞話,不害臊麼?更何況你們議論的是我,幸好我路過聽見了,平時沒聽到,還不曉得你們背地裡怎麼數落我!”
夏侯天明硬着頭皮聽完蕭瀟噼裡啪啦一段瘋話,相當不爽,五官擰作一團指責蕭瀟硬闖行爲的不是。
溫良掃了一眼被蕭瀟踹掉了漆的門,有些心疼道:“你怕是不知梨花木珍貴,一棵十年的梨花樹才能雕成一斷窗門柱,這扇門足足用了二十根啊……”
“你敢躲着說,還賴我踹你門?”
夏侯天明還沒來得及放下手中的紙包,蕭瀟伸手來搶,翻來翻去結果除了一塊水晶馬蹄糕可以吃,其餘幾塊竟是晶瑩剔透的石頭。
溫良見了蕭瀟不識貨的目光,笑道:“殿下,一會兒得再去清江巷一趟了!”
蕭瀟被人嘲笑,本來也不打算跟溫良這種賴皮的人共處一室,哼哼了兩聲,叼起水晶糕三下兩下消滅進腹。
夏侯天明注意到溫良欲言又止的神情,故意支開蕭瀟,繃着臉抱歉道:“行了,本王等會出去再給你買一包!哎,你別把玉肌石磕破了。”他忙勸下蕭瀟扔石頭的動作,十分緊張。
蕭瀟出門時,扭頭白了溫良一眼,挖苦道:“溫大人,你一個大男人整天悠閒自在,倒讓夫人忙裡忙外,像話麼?”
溫良有些尷尬,陪笑道:“今兒店裡生意確實忙了些……”
“我看你姓蕭不姓管,怎麼愛管這些閒事。”夏侯天明在一旁附和。
兩男一唱一和,擠走了蕭瀟。溫良站在虛掩的門口留意了許久,確定蕭瀟已經急火攻心上了三樓,這才拉上門閂返回,鬆了一口氣,緩緩道:“她確實不姓蕭。”
夏侯天明此刻還沉浸在與蕭瀟對峙的憤怒狀態中,猛一聽說這話,訝道:“你說什麼?!”
“我已經查過了蕭瀟的身世。”溫良頓了一頓,伸手搭在夏侯天明肩膀上,摁住他重新坐下,冷靜道,“她是歐陽家的人,如果我沒有猜錯,應該就是歐陽尚將軍的孫女。”
“胡說!她是從臥月樓出來的人,歐陽家老昏庸怎會把孫女送進那種地方?溫大人,你的消息錯了吧?”夏侯天明險些被震撼到。凌妃背後所仰仗的歐陽家族幾欲佔據當朝半壁江山,一族崇尚行軍練武,歐陽奎老將軍曾一貫權傾朝野,到了歐陽尚、歐陽問這一代,也大多位列朝廷重臣,兒孫蔭庇,福澤深厚。
蕭瀟橫看豎看都不像是歐陽家的血脈,無賴的秉性更不像。
溫良似乎早有準備,從內帷找來幾封書信,其中一封上面還有紅手印,赫然寫着蕭瀟非親生,落款出歪歪扭扭寫着倆字:蕭大。
“金水關一戰,六殿下可曾聽過?”溫良不緊不慢道。
夏侯天明仔細旋目回想,無奈道:“記得那是父皇剛登基後那幾年,我朝唯一一次兵敗於他國……怎的,和金水關又有什麼關係?”金水關兵敗,發生在他三歲那年,年幼並不知情,後來聽皇后以及夏侯天桓提過幾次,其中細節,夏侯天明壓根不清楚。
“金水關一戰,一共損傷了我朝十萬兵馬,另有多員大將戰死沙場。當年領兵做先鋒的,就是奎老將軍的二公子,歐陽尚!”溫良聲音愈發沉重。刀劍無情,在追憶往昔時,不免的對先人心生崇敬。
“本王記得,這個歐陽尚好像被我父王卸了將軍一職,歐陽家的勢力因此一落千丈,奎老將軍死後,歐陽問把女兒送進宮來,才保住了一族的榮華富貴……也就是後來的凌妃娘娘。”夏侯天明愁眉緊鎖,他回想起母親跟自己說起的故事,細細思量着,竟對歐陽家族的興衰感到一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