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代,洛陽除了牡丹甲天下之外,還得加上一條園林甲天下。自漢朝上林苑之後,魏晉南北朝又有華林園,之後隋朝更是興建了十六苑,各里坊中的達官顯貴同樣營造園林無數。而藏在洛陽宮之中的陶光園,可謂是大唐皇家園林中的翹楚,周遭點綴着不少宮室,內中花木紛呈,水流環繞,比西苑更加景緻優美。
襲芳院位於陶光園旁邊,原本是妃嬪居住,但由於李弘身體不好,即位之後也不曾擴充後宮,因此這地方一直都空着,只是一直都有人打掃,乾淨整潔之外又多了幾分清幽寧靜。李賢的到來讓內內外外的宮人們頗有些意外,待聽說他只是隨便逛逛,她們方纔放下心來,心中便生出了幾分歡喜。
要說儲君沒事情就在宮城裡頭晃悠,這原本就不合規矩,問題李賢從來都不是守規矩的人,太上皇太上皇后不管,皇帝皇后又縱容這個弟弟,其他人就更不好說三道四了。對於宮人們來說,皇太弟殿下喜歡四處逛無疑提供了飛上枝頭作鳳凰的大好機會。無奈李賢雖說四處流連,卻往往是隻看風景不看人,也不知打碎了多少顆滿懷希望的琉璃
這一次也是如此,襲芳院的四個宮人不但都是處子,而且都自忖生得體態風流容貌秀麗,偏生李賢看都不看就吩咐她們不必跟着,自己則慢慢踱進了後頭一片茂密的竹林。雖有人想要設法進去討個機會,可李賢那張淡淡的冷臉卻最終還是沒人敢碰。
“那些女人的眼光還真可怕,哪裡是什麼眼角含波帶媚,簡直好像要把我生吞活剝了!”
李賢站在一株竹子旁,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雖說很討厭那種赤裸裸的目光,但俗話說得好,一如侯門深似海。這一如宮門,那幾乎是比銀河還要難以跨過。只能一輩子老死其中。說起來,大唐放宮女的次數極少,這長安太極宮大明宮,洛陽的洛陽宮。也不知道有多少花樣年華地少女正在等着年華老去,盼望良人出人頭地也就不是什麼怪事了。
“有朝一日若是能放出大半去,興許就不會這個樣子了!”
“殿下還真是好心!”
隨着這一聲嬌嗔,阿芊忽然閃了出來。旋即笑道:“倘若讓別人知道殿下這個心思,只怕不敢相信,這文采風流武藝高強的皇太弟殿下,竟是真正地憐香惜玉。若是殿下真有此心,我就要代替宮中這些花樣美人們多謝殿下了!”
“謝就免了,誰知道我能否做到?”
李賢曬然一笑,凝神往阿芊臉上看去。有道是士爲知己者死,女爲悅己者容。往日見阿芊就知道她在保養上頭大下功夫,今日則更是如此。雖說宮官不能像嬪妃那樣華麗地簪金戴玉,可卻也不必像尋常宮人那樣只能在耳和繡鞋上下功夫。
阿芊今天梳了一個飛燕髻。上頭別出心裁地選了一支牡丹絹花,上頭還停着一隻栩栩如生的蜜蜂,看上去顯得極其別緻。一襲剪裁得體的淺青色長襦。愈發襯托出了那依舊姣好的身材。大約知道李賢不喜歡塗脂抹粉地女子,她自是素面朝天,就連黛眉也不曾畫,隻身上透着一股難以名狀的馨香。
見李賢的目光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欣賞,她心中當然有些得意。雖說兩人之間地關係已經不再用刻意的打扮來維護。但她總想在他的面前留下一個美好的形象。所以。對於李賢素來對內宮的宮人們不假辭色,她始終抱着一種莫名的竊喜。
山雞變鳳凰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
自從李賢成爲儲君之後。他就幾乎沒有再和阿芊有什麼偷偷摸摸的勾當。倒不是因爲怕被人發現,事實上,這事情老媽是知道的,兄長李弘雖說看似不管事,但也應該心知肚明,至於其它心照不宣的人也同樣不少。再說,這當了儲君在內宮和人私會,總覺得有一種很莫名地不妙感覺。
“這麼急找我有什麼事?”“怎麼,沒事就不能找你這位皇太弟殿下?”阿芊沒好氣地白了一眼,旋即發現自己口氣有些酸溜溜的,這才趕緊咳嗽了一聲,擺出了一張平日的端莊面孔,“我只是今天早上聽見太上皇后和太上皇嘀咕,說是要遷都洛陽。”
這事……這事他明明記得是武后稱帝之後才幹地事,怎麼如今這麼早就提上臺面了?李賢瞠目結舌了一陣,旋即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這歷史早就因爲自己這隻蝴蝶變得不成樣子,再變一變又有什麼奇怪的?只不過,他如今還有些吃不準,自個老媽是否有過稱帝的夢想?
即使他是武后的兒子,更是最最心腹地兒子,這種話也是沒法掏出來地。至於和自己有過超乎尋常親密舉動的阿芊,也不用奢望她會知道。
但是,當了老媽那麼多年貼心兒子,有一點他卻很清楚,那就是武后絕對是一個越挫越勇地人。因此這麼多年來,他所做的很多事情,無非就是讓老媽少遭受大風雨,順帶加深母子感情,如今看來這一招果然有效。在對待兒子的問題上,至今不見武后露出冷酷的一面。
沉吟良久,他便對阿芊問道:“父皇對遷都的事情怎麼看?”
阿芊顯然屬於那種消息靈通人士,不假思索地說:“太上皇很有些躊躇,畢竟遷都關係重大,歷來中原大朝很少有遷都之舉。所謂遷都若不是胡人所爲,就是因爲大敵逼迫,如今天下太平,貿然遷都,只怕會引起天下震動,反而不美。”
這就是變相的否定了。李賢微微點了點頭,心想老爹雖說喜歡洛陽,可還沒有因爲偏愛就鬧騰到遷都的地步。別看洛陽原本就是東都,但把那一個東字去掉,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工作就得磨死人,而花費則是絕對不見底。
等等,只爲了這麼一件還沒影的事,阿芊不至於這麼跑來和他幽會吧?
見李賢用疑惑的目光望着自己,又想到昨天剛剛得到的消息,阿芊只覺得心中鑽出了一股說不出的酸澀。她是可以想辦法名正言順地嫁給李賢,至不濟也能當個東宮女官,可是那樣,她也就泯然衆人矣。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她換了一種儘可能平靜的語調。
“昨天從安東都護府傳來消息,說是那位高句麗女王在宮中收養了一個孩子。”
這關他什麼事?李賢頗有些莫名其妙,可想想阿芊斷然不會平白無故說這種閒話,他皺了皺眉便苦思了起來。不多時,他陡地想到了一種可能,臉色一時間變得極其難看。
“我的殿下,您現在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吧?”阿芊的語調自然而然變得酸溜溜的,“誰能想到,你給高句麗立了一個女王也就罷了,居然還不知道自己在那裡留了一個種!這要不是薛大將軍向來謹慎仔細,覺得那孩子年紀不對,興許就真的給人矇混過去了!”
儘管阿蘿奚落得毫不留情,但李賢除了苦笑,竟是無言以對。當初他孤身在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那種邪火,居然會做出讓自己也想不明白的勾當,結果倒好,貨真價實出大事了。雖說明白這事情阿芊知道武后就絕對沒有理由不知道,他還是心存僥倖地問道:“此事如今還有誰知道?”
“當然只有太上皇后!”阿芊惡狠狠瞪了李賢一眼,繼而又想到昔日高德笙也曾經算是明媒正娶嫁給李賢的,這吃醋的表情便淡了些,“好教殿下得知,那位女王養的是兒子,如今都已經兩歲多了,已經向安東都護府報備,有意冊立他爲高句麗王太子。”
這下子李賢貨真價實變成了啞巴。是男是女他倒不怎麼在乎,問題在於那個從未見過面的兒子竟然要成爲高句麗太子,這怎能不讓他驚愕交加?想當初他提出給高句麗立一個女王,除了政治和其他考慮之外,還有些寒磣一把新羅的意思,誰知道會鬧成現在這樣。還有,這樣一件事,怎麼可能不通過政事堂和東宮,直接就送到了他老媽案頭?“茲事體大,薛大將軍是通過臨洮縣主送來的親筆信,正式的文書大約也已經到了政事堂,只不過上頭會抹過那一筆。但只要是有心人,大約還是能看出名堂的。不過殿下放心,太上皇后知道之後只是嗤笑了一番,畢竟這對於我大唐沒什麼丟臉的,反而是天大的好事。”
想當初高德笙私逃之後,曾經的安東郡夫人頭銜,可是早就被褫奪了,之後纔有的高句麗女王冊封。他孃的這究竟算是私生子還是婚生子?而且倘若是序齒,這個孩子纔是他真真正正的長子。
照這樣看來,似乎他很有必要先回去安撫好了那幾位婆娘,否則自己後院起火幾乎就是不可避免的。此時此刻,他心頭縈繞的只有八個字----早知今日,何必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