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李治身居深宮,這許敬宗的國史還沒看過,又怎麼會知道這國史謬誤百出?俗話說無風不起浪,這當然是有人通過內侍傳遞消息,而由於李治的眼疾已經有了相當的好轉,再加上已經退位,即使是武后也不好再大規模調整他身邊的人事,因此他和外頭的聯繫重新恢復了有限暢通。
之所以說是有限暢通,那是因爲李治多半時間都是在洛陽西苑享受退休皇帝的美好時光,並不常常理會國事。這就是國史的勾當,還是幾個文學臣子千辛萬苦,這才上達天聽。
人老了難免就會發懶,人老了就難免會動疑心,這懶散和疑心病在李治的身上完美融合在了一起,使得他一面放權一面還想有效監督,所以雖說看似優哉遊哉,常常還會蹦出一些讓所有內侍宮人心驚肉跳的問題。
“你們說,這皇帝是否準備架空朕?”
“有人說朝中大臣只知道有太上皇后,不知道有朕,此事你們聽說過沒有?”
“朕這皇位坐了那麼多年,早就想過過安生日子了,怎麼似乎就有人不想讓朕安生?”
這一句句莫名其妙卻又殺機四伏的話,時常在李治遊園、賞花、遊湖等等最興高采烈的時候冒出來,每次都會讓周邊人一身冷汗不知如何應答。尤其是時時刻刻跟在李治身後的王福順,更是經常被這種突然襲擊鬧得神經衰弱,甚至曾經考慮過自己是不是該找個藉口也去養老。
然而,無論武后李弘還是李賢都不肯放人,所以太上皇大總管這麼一個工作,即使他不想幹,也不得不勉爲其難繼續做下去。好在他現在文化水平大有上進,而且還找到了一個遠房侄兒過繼在膝下。在宮外置辦了一座大宅子,日子大大好過,心氣遂平了。
所以,這一天陪着李上皇泛舟西苑,王福順遠遠看見那邊划來一隻小舟,上頭赫然是李賢。立刻鬆了一口氣。今天直到現在太上皇還沒問出那種令人招架不住的問題,待會李賢上來。就算要回答也沒有他的事,實在是老天保佑!
果然,心情極好的李治看到李賢前來,又聽說這兒子要陪自己一起遊湖,這心情立刻更好了。父子倆迎着和煦春風站在船頭談笑風生,其他人紛紛避得遠遠的,只有艄夫避不開,只得裝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話不到三句,李治果然還是沒有擺脫這些天發背的毛病。嘮叨起了有關李弘和武后的問題。話頭雖然不算犀利,但其中的懊惱和不甘心卻隱約能聽出來。
要是不甘心,老爹你當初玩什麼退位,保持原樣不就好了,還非得把我拉下水!李賢心中沒好氣地埋怨了一句,卻少不得東拉西扯歌功頌德,好容易說得老爹眉飛色舞心花怒放。他自己卻口乾舌燥----正事一句沒說應付這麼一堆,他這個兒子容易麼!
討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他才把昨兒個和李弘商量好地事道了出來。
正如他所料,一聽說他這個儲君準備親自攬總評訂國史,李治便有些猶豫,待聽說還有宰相裴炎監督,李治就立刻滿口答應了。原因很簡單。裴炎是李治親眼相中的人才。從某種程度上說比兒子更加信得過。當然,這換成說出口的話就不一樣了。帶出了父親對兒子的無限殷切希望。
“你的皇帝五哥身體不好,此事正該你多多上心。許敬宗的文才是好地,就怕有所偏頗,你該改的就好好改改,裴炎精通春秋左氏傳,必能幫你不少忙。”
所謂該改地好好改改,李賢就聽出了幾分不滿的意思,心中惟有暗歎人走茶涼。要說許敬宗雖說是擁立武后的功臣,但其實也是當初老爹李治的東宮舊人。這人一死就翻舊帳,他老爹還自認有情有義,他真真是無話可說。
說通了老爹,要遊說老媽就更簡單了。武后正愁丈夫不依不饒,又生怕再鬧出先前議諡號那時候的光景,畢竟,殺雞儆猴可以起一時之效,反覆使用卻可能激起大變。這李賢既然肯接手,他和許敬宗沾親帶故的,想必不會任由人家隨便潑髒水。
由此,李賢順順當當把評訂國史的事情攬上了身。當此事在朝中宣佈的時候,眼看成了既定事實,有心借題發揮的人只能暗地裡捶胸頓足,至於上官儀郝處俊兩個免不了用異樣地目光看着李賢。
才告假了一天就整出這麼一件事,果然是神通廣大!
說是攬總,其實崇文館中人才濟濟,根本用不着李賢。幾個大學問的官員,再加上駱賓王盧照鄰幾個雄心勃勃的後起之秀,他只需要署個名即可。所以,當他回去把任務分派下去的時候,一羣人可以說是意氣激昂,個個摩拳擦掌。要不是李賢警告說不要矯枉過正,不要雞蛋裡挑骨頭,只怕他們恨不得把整部國史重新寫一遍。
解決了這樣一件棘手的麻煩事,因爲許敬宗和榮國夫人楊氏先後辭世帶來的巨大風波,便漸漸平復了下來。朝堂繼續恢復了死水無波的情景,大唐這一臺巨大機器更換了不少全新地零備件,重新開始了穩定的運轉。至於某個號稱重要,某些時候卻可有可無地部件,又開始了他的悠閒生涯。
說是悠閒,其實建立在別人的忙碌之上。因爲由於這一科恰逢大唐新舊交接的時刻,所以可以稱得上是恩科。有各州縣舉薦的貢士,也有國子監地學生,但比起後世科舉動輒數千人錄取數百人地情景,這年頭的貢士還是很金貴地。上百號人放在洛陽城,就像一把沙子撒入大海,並沒有覺出多了什麼人,只是各家公卿家裡多出了不少墨卷。
李賢住在宮外,這無疑給不少人提供了方便。但凡此次應考的,幾乎每個人都會往修文坊遞上一份,期待能投儲君的緣法。李賢對這種東西並不熱衷,知道這根本看不出貢士的水平,遂隨手丟給東宮崇文館那些人去瞧了,自己去視察了一番崇文館二十個學生的課業,正巧李焱娘等人約戰馬球,他自是興致勃勃地前去赴會。
至於曾經對武后說的什麼挑兩個進士充實崇文館的話,早就被丟在了腦後。這恩科還沒考,哪裡來的進士?
少了屈突申若殷秀寧和阿梨,這昔日威名赫赫的娘子軍便少了幾員大將,而作爲對手的那支隊伍則是洛陽土生土長的本地世家子弟,看着那邊六個或成熟或清純或嫵媚或亮麗的女人,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好在他們都記得旁邊還有個李賢,表達愛慕的情緒還不至於太強烈,還牢牢記得自己的使命。
這儲君的率府親衛,貌似到現在還沒有滿員過!
晴空萬里春風和煦,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而這香味中還糅合了幾許泥土的芬芳。李賢本心是想看熱鬧的,但看着場上球來球去,聽着叱喝聲聲,忍不住興致漸漸上來。一場結束後,娘子軍以十二比六大勝,看到李焱娘等人香汗淋漓卻意猶未盡的模樣,他忍不住也拉着李敬業程伯虎薛丁山下場劇鬥一場。
佔了體力旺盛的便宜,他這一次終於大獲全勝,也算是小小得償心願。只不過,娘子軍們卻不服氣,以李焱娘爲首的諸女少不得叉着腰指責他狡猾佔便宜,那嬌嗔薄怒的樣子煞是可愛,讓那些擔當陪練的世族子弟看呆了眼。
這若是他們和李賢掉換一下立場,那該有多好?
馬球賽打完,四下裡的人便不情不願地散去,直到這個時候,李焱娘方纔拉着蘇毓走過來,笑吟吟地說:“六郎,申若和小許如今有孕在身,你這個當丈夫的有沒有想過送他什麼禮物?”
李賢倒是曾經想送點禮物給兩位嬌妻添喜,順帶也安慰安慰失落的賀蘭煙,以及養育孩子勞苦功高的阿蘿。只可惜賀蘭周的禮品加工鋪子他家那幾口子是廖若指掌,他實在沒轍了。當下他無可奈何地一攤手道:“不是我不想送,實在是想不出該送什麼!”
“好你個六郎,當初沒追上手的時候小意殷勤無數,如今娶到手就擱在一邊了!”
李焱娘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這才道出了自己的主意:“南市上新開了一家鋪子,道是奇花異草無所不包,還有不少漂亮的盆景。申若雖是那樣的性子,但花總還是喜歡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只不過那裡價錢太貴,你可得好好殺價。”
花草和盆景……李賢聞言差點沒一頭栽倒。大婚之後,他的財權基本上就讓家裡那幾口子給收回了。他好不容易瞞着她們想出了一個鮮花盆景店的賺錢勾當,在這年頭的現有盆景上頭做了深加工,想要填補一下私房錢的缺口,卻不想這又讓人惦記上了!
這培訓插花技師和盆景師,就足足耗費了一年的時光,這一殺價,他找誰去收回本錢?
李焱娘爲人最是機敏,見李賢臉色不好看,立刻明白自己沒猜錯,遂在心裡偷笑了起來。想藏私房錢?門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