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小小衛士果然是最會領顏色的!
李賢唯恐發生什麼哈蜜兒和一堆衛士針鋒相對的情況,直到一個衛士將他引到了一個院子,他方纔鬆了一口氣。縱使他愛酒好美人的名聲在外,但這讓一個舞姬找上了驪山,傳揚開去還真不是什麼好事。不消說,他很是發揮了一把豪爽慷慨揮金如土的本色,讓一羣知情的衛士喜出望外。
推門進了屋子,李賢還沒來得及開口,一個人影便忽然裹挾着香風撲了上來,而他赫然聽到身後響起了一陣難以抑制的驚歎。情急之下,他慌忙掩上房門,纔想追問的時候,哈蜜兒卻立刻鬆開了手臂,卻將他拉到了裡頭一間房。
“是胡公讓我來的。”
哈蜜兒身穿黑色滾銀邊的袍服,平日在人前常常露出甜美笑容的她,此時此刻卻滿面焦急,幾乎一刻不停地把胡天野的話轉述了一遍,末了才紅着臉道:“胡公說,這事情非同小可,他的身份若是來求見殿下,難免會有些疑難,更會讓別人懷疑。如果是我,別人最多責殿下一聲荒唐,所以,所以……”
這個傻丫頭!李賢心中暗歎了一聲,旋即笑着在那光滑的臉頰上摩挲了一下,露出了陽光的笑容。他受一點責難無所謂,橫豎已經習慣了,他老爹老媽也不至於真拿他怎麼樣。
但哈蜜兒一個舞姬卻是時人眼中最卑賤的,即便有他當靠山,這驪山上能夠一個指頭掐死她的也大有人在。按理說哈蜜兒在風月場上廝混了那麼久,沒道理不知道這些。果然應了一句話,關心則亂,最難消受美人恩啊!
“我知道了,只是以後就算有急事,你也不用這麼冒險。”
李賢笑着在那隻柔夷上輕輕一捏,只覺得那雙淡藍色的眸子也比初見時更加嫵媚流轉。他雖說救過胡天野一回,但也不是存了助人爲樂的心思,即便是之後扳倒了李義府,他也並未指望對方會完完全全可靠。現在看下來,胡天野這人還算不錯,雖然有算計他的時候,但真正遇到事情還算條漢子。他看了一眼滿面通紅的哈蜜兒,心中又多加上了一句評價。
只是,胡天野和這年頭大多數男人一樣,對女人的安危未免太不盡心。這大老遠的,居然讓哈蜜兒一個人騎着馬過來,也不怕路上遇上劫道的!
“哈蜜兒,我讓你排練的舞你好好琢磨琢磨,只要能討了母后歡喜,其他的事情一切好說。”李賢本想去拍她的肩膀,忽然覺得這個動作很不對勁,便立刻放下了手,緊跟着又補充了一句,“雖說是關中之地,但難保不安全,你一個弱質女流,我呆會讓人護送你回去。”
“嗯。”
接下這樁任務的時候,哈蜜兒並沒有多想,只是擔心李賢會不會因爲那兩個吐蕃人的密謀而有什麼危險。但如今該做的事情都做了,她不免覺得自己太過大驚小怪——不管怎麼說,李賢都是大唐的皇子,除非那些吐蕃人真的活得不耐煩了,否則無論如何也不會找上他。只是,能聽聽他對自己說那些溫情的話也好……
“哈蜜兒,哈蜜兒?”
耳畔傳來了幾聲叫喚,哈蜜兒立刻回過神來,連忙退後幾步單膝跪了下來:“胡公說了,他已經讓人去跟蹤那兩人。那個人是飛檐走壁的高手,必定手到擒來,若是沛王殿下有什麼指示,便由哈蜜兒帶回轉達,我決不會泄露半個字。”
李賢見她說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先是一奇,轉而哈哈大笑,疾步上前把她扶了起來:“若是不相信你,胡公也就不會讓你傳話,至於我……就算信不過別人,我還能信不過你?回去告訴老胡,不過是跳樑小醜,無需擔心,讓跟蹤的人別露出形跡,我到時候自有打算。”
哈蜜兒答應一聲,自然笑得燦爛,而心中亦生出了一絲莫名的感動。能夠得到這麼一份信任,於她來說,實在已經是意外的驚喜。
權衡再三,李賢還是命人找來了張堅,令他把哈蜜兒送回去。這一位先頭和李賢去過望雲樓,此時見到哈蜜兒,心裡早就認定了是怎麼回事,因此李賢一開口吩咐,他就立馬拍着胸脯打了保票,表示一定會把人安全地送到,就差沒一嗓門說出金屋藏嬌了。
人一送走,李賢再次關照了那些衛士一遍,這纔回到了自己的冷泉殿。一進裡頭,他方纔發現李敬業等人全部不在,唯有于志寧坐在椅子上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此時,他方纔想起自己需要面對的一個大問題,那就是如何對老於解釋!
要是李敬業程伯虎那幾個傢伙在,他還能插科打諢過去,可現在愣是隻能靠一個人應付。他原想編幾句謊話,但轉念一想,老於雖說人忠厚老實,如今又不怎麼管事,但是,這一大把年紀在朝堂廝混了那麼久,絕對不是一點門道都沒有的,何妨聽聽他的意見?
打定了主意,他在於志寧旁邊坐下,鎮定自若叫了一聲於師傅,渾然沒注意這句話給老於帶來的反應,便滔滔不絕地把剛剛從哈蜜兒那裡聽到的消息一古腦說了——當然,話既然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少不得在該刪減的地方刪減,同時在該添油加醋的地方添油加醋。
在他口中,胡天野從銅管裡頭竊聽到的內容變成了夥計無意中聽見,那兩個假扮西域行商的吐蕃貴族也被他說成了是想要在長安城暗殺朝廷重臣用作嫁禍……結果,洋洋灑灑一番話一說完,他便看到于志寧氣得渾身發抖。
“這些……這些蠻子,果真是養不熟的狼!”于志寧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旋即似乎感到自己有些失態,便再次坐下,但那怒氣卻沒法一下子收回去,仍舊顯得有些氣沖沖的,“無論是先帝還是陛下,對於這些吐蕃人都極盡優容之能事,想不到他們居然愈發猖獗了起來!”
直到一通火氣發完了,老爺子終於冷靜了下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賢:“既然知道了這些,沛王殿下準備怎麼辦?”
怎麼辦?李賢強自按捺下聳肩的衝動,早就考慮過的念頭又在心裡轉了幾遍。出兵看似可以解決問題,但是,如今大唐更重要的目標在海東,要是西邊真打起來,兩頭作戰的壓力絕對不小。再說,吐蕃那個地方就算真的打下來,對大唐有什麼好處?
想到這裡,他便上前涎着臉道:“於師傅,不是說吐蕃如今的大論祿東贊和那些吐蕃世襲貴族有分歧麼?這其中是不是可以做做文章?”
看到老於臉色一連數變,李賢不禁有些擔心。要說他認識的老狐狸不少,許敬宗算一個,李績還算一個,就是蘇定方薛仁貴,也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算起來,李義府這種囂張跋扈沒有遠見的,反而算是最最好對付的一類人。
他李賢如今不哼不哈,卻在四方打下了基礎,這周遭一批人的武力值勉強也算不錯的,可惜沒個文臣把關,好容易看上一個裴炎,又因爲這傢伙運氣好遇上了他老爹李治,更是不好太過糾纏。如今現成的老於放在這裡,不好好用一下豈不是可惜?
“若是太子,大約會說立刻召集金吾衛全城大索,然後問罪於吐蕃,殿下實在是出人意料。”
說這話的時候,于志寧眉頭緊鎖,一雙原本已經顯得老邁混濁的眸子死死盯着李賢,似乎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許久,他才長長噓了一口氣:“沛王殿下這行事果然是和太子不同……”
“太子五哥是國之儲君,未來的天子,怎麼能動這種上不得檯面的歪主意?”李賢搶着打斷了于志寧的話,轉而嬉皮笑臉了起來,“至於我麼,坊間說豪氣李六郎的也有,說醉鬼色鬼的人也有,說荒唐的更是大有人在,就算用了餿主意,又有什麼要緊?再說……”
他拖長了語音,旋即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於師傅自然是會替我保密的。”
于志寧先是面露錯愕,但很快醒悟到了李賢這話的用意——要是連這種弦外之音還聽不出來,他又怎麼可能先前當了那麼多年的宰相?想到李敬業先前的攛掇,再看看李賢那張狡黠而又誠懇的臉,他終於用力拉扯了一下下頜的鬍鬚,險些揪下了其中兩根。
“我原本是要告勞退休的人,這多餘的閒事沒心思管,也不想管。”
李賢等了老半天等來這麼一句,未免異常失望。然而,還沒等他想方設法再套套老於的口風,于志寧就道出了一句讓他大吃一驚的話。
“這讀書雖然不如習武那樣一杆見影,但一書在手,有時卻能抵千萬兵,殿下可相信?”于志寧見李賢面色古怪地站在那裡,忽然又加上了另一塊砝碼,“殿下可知道,前幾天陛下和娘娘曾經提起過,說你在武事上過於偏頗,所以有意再找一位師傅。說起來,若不是因爲我老了……”
一邊這麼說,于志寧一邊在心裡感慨——他可沒有說假話,只不過,皇帝的意思是讓他直接去當李賢的師傅算了,他雖說答應了,但還在考察李賢的態度。
而對於李賢來說,於老頭雖然迂腐古板,但至少人品過得硬,也沒有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要是換成別人……他終於被那種未知的可能性打倒了,找一個必須對其畢恭畢敬的老師,還不如延續現狀的好!
“於師傅,這是哪兒的話,您不就是我的師傅麼?哪裡還用找別的師傅?”
話音剛落,他便看到于志寧露出了一個大有深意的笑容,心中頓時咯噔一下——別兜來轉去那麼久,反倒是他被人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