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乃是大唐立國之後,頭一回定下的開天闢地的制度廣大的庶族以及平民百姓開了一條縫,讓這些往日不能參與朝政的人有做官,甚至做大官的機會。昔日唐太宗看到一大批應試舉子的時候,曾經有天下人才盡入吾彀中的感慨。然而,就是這樣一樁仁政,卻難以避免有人通關節走門路徇私舞弊。
所以,太宗皇帝不但定下了卷子送中書門下重新審覈的規矩,而且還出了另外一招,那就是重試!比起其他的途徑來,這一招無疑是雷霆萬鈞,重試的大棒每次一掄起來,總要砸倒不少人。
而這一年的新科進士只有寥寥十一人,但禮部先前報上來的名單足足有五十五人,這一下子篩選下去五分之四,足可見這重試的厲害。當然,某考功員外郎作爲倒黴的主考官,被遠遠打發到西域某個州去了,這一輩子是否能回朝還未必可知。
不管怎麼樣,有進士就有狀元。這進士好升官,狀元若是有本事自然更加好升官,不過,因爲這次的狀元乃是重試而定,所以各家公卿事先都不知道狀元是何許人,俱盤算藉着這次芙蓉園飲宴的機會,替自家找一個狀元女婿回去。當然,最後爭搶的結果如何,這就要看各家手段了。
這邊的公卿想着搶女婿,那邊的衆世家兒郎們則在摩拳擦掌,準備力拔頭籌爭一個媳婦回去。
薛丁山陪練了三天,本想在最後一天隨便找個藉口退出。誰知他還不曾實行這傷遁的大戲,這臨洮縣主就領着阿梨來到了芙蓉園,當然,這兩位也是武后邀請來地。雖說這女兒是契苾何力認下的,但臨洮縣主卻是爽利女人,母女倆很快就熟識了。此次一來,臨洮縣主就給薛丁山捎了一句話——好好比賽拿一個名次,否則婚事就別想了!
吃這一嚇。薛丁山是沒有條件硬着頭皮都得上。重新急急忙忙回去挑選馬匹的時候。還被屈突仲翔等人譏笑了一通。然而,屈突仲翔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爲他駭然發覺,家裡兩位長上全都來了。他一向怕老姐勝過怕老爹,可是,大伯父的駕到卻讓他嚇得不輕。
“仲翔,身爲屈突家的子弟。今天你要是不能拿下頭名,我就上奏陛下,非得把你送到西域去磨鍊磨練不可!”
頭名?這裡這麼多彪悍的人物,他拿什麼去換頭名?屈突仲翔硬着頭皮正想分說幾句,忽然就聽到最後頭那句,眼睛登時一亮。西域再往下就是北天竺,他還生怕家裡人不讓他去,這要是可以。他今天輸了豈不是更好?到時候讓李賢打掩護。這從西域溜號還不是輕輕鬆鬆?
和“大伯父”的交涉完畢之後,李賢少不得和自己的準岳丈親密交談一下。和屈突壽相比,屈突詮明顯好對付多了。因此他總算有了一段比較輕鬆愉快地經歷,半點沒有準女婿見老泰山時地拘謹。
唯一美中不足地是,別的姑娘家在這種時候必定害羞得躲開,而屈突申若愣是在他身後幾步遠處,別說羞澀,那虎視眈眈的模樣根本就不像是正在談婚論嫁的名門千金。
於是,等到程處默拉着屈突詮前去商量出資這方面的勾當,他方纔趕緊一溜煙來到了大姊頭身邊,想說什麼卻覺得這說什麼都不合適。於是,他只能涎着臉叫了一聲。
“申若姐。”
“我很老麼?”
這是一句完全在李賢預料之外的回答,要知道,他雖說偶然也叫叫大姊頭的名字,可這屈突申若比他年紀大不少,他平日裡都是這麼稱呼地。好奇地打量了屈突申若一會,見對方忽然投過來一個無比兇惡的眼神,他卻絲毫不怵,反倒是露出了一個笑容。
“令伯父是年紀大了喜歡開玩笑,我不過順着他,讓他高興一會罷了,你又何必那麼在意?剛剛的稱呼你既然不喜歡,我以後省去最後一個字還不行?”看看左右無人,他索性乍着膽子更走近了些,目光更是在那白皙的酥胸前停頓了好一會,然後才把目光轉回了前方,“待會這裡是少的搶媳婦,老的搶女婿,你猜猜這新科狀元郎是怎麼個模樣?”
對於李賢這幅模樣,屈突申若平日自然是無所謂,可今天這樣的場合,她卻本能地感到有幾分羞惱。只不過別人的羞惱是藉機退避,她卻顯得愈發彪悍。然而,李賢這幾句話輕飄飄猶如棉花似地,東拉西扯讓她無從說起,簡直是滿腔地力氣使不出來。
於是,她只得冷冰冰地答道:“那些老傢伙只想着給自己
狀元,不管老的少的肥地瘦的,他們哪裡管那麼多?是寒族出身,橫豎家家戶戶有的是庶出的女兒,不愁沒人可嫁!”
這要是先前剛剛推行科舉的時候,自然是各科一視同仁,但到了李大帝在位這些年,逐漸就成了進士獨尊,明經科出身的雖說也能有好路子混,可如果不是世家名門,甭指望有什麼好結果——裴炎那是出身赫赫有名的“洗馬裴”家族,否則也別想升得那麼快。再說了,進士出身名門的概率遠遠比出身寒門高。
李賢當然知道這麼一個道理,可活絡氣氛的問題得到了這麼一個回答,他唯有撓頭。正在這當口,就只見周圍的公卿們忽然起了絲絲騷動,不多時,他便聽有人嘟囓了一聲:“那就是新科狀元?”
大唐重風儀,雖說比不上魏晉南北朝時候那麼重美男子,但是,優美的儀態行止依然是時人品評追捧的熱點,就比如老上官年紀一大把還被人說成是謫仙。所以,從這一點來看,那個走在最前面身材高大筆挺的某狀元,舉手投足間還是很有幾分風采,至少這氣度很可以和上官儀一拼。
然而,這狀元的年紀也能夠和上官儀一拼……甚至可以說,他比上官儀的年齡還大。看那銀鬚銀髮,少說也超過七十!此時此刻,李賢可以肯定,這要是現場的人戴着眼鏡,那肯定是跌落一地碎片!雖說太宗皇帝開科舉以來也已經不少屆了,曾經有過年紀大的,但畢竟是少數,三四十、四五十的都不少,可上七十的卻仍是罕見。
七十歲的老翁配一個自家的妙齡少女?
雖說這種事情算不上新鮮,可李賢卻總覺得不搭調,這正使勁憋笑的時候,旁邊忽然傳來了一陣古怪的聲音。這不轉頭不打緊,這一轉頭,就只見屈突申若胸口劇烈起伏,面孔憋得通紅,喉嚨口正咯吱咯吱動着,顯然也是忍俊不禁。
好在七十歲老翁狀元之後,十個進士年紀最大的也就五十開外,甚至還很難得地有兩個三十餘歲的,於是,人們這目光注意力的焦點立刻轉了方向。瞧見這光景,屈突申若終於長長噓了一口氣,嘴角微微一翹,似是輕蔑似是同情,旋即哼了一聲。
李賢難得見她如此情緒化的一面,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正在這時,他忽然感到背後傳來一股大力,緊跟着就被人抱了個結結實實。
“六哥,你看,那個狀元真好玩,竟然鬍子頭髮都是白的!”
這人沒看到聲音李賢卻認出來了,見四周不少公卿都轉頭微笑,他趕緊向屈突申若打了個招呼,拉起人趕緊開溜。好容易躲到了僻靜處,他才發覺跟着自己過來的不止李令月一個,還多了上官婉兒和阿韋兩個跟屁蟲。
上官婉兒嘴巴一翹,得意洋洋地說:“看到狀元郎……不,應該說是狀元公的時候,我看到有不少誥命夫人的臉色都白了。怪不得我昨天追問爺爺的時候他不告訴我,敢情是這麼個驚喜。”
李賢聞言自是氣結,沒好氣地在那光潔的小腦門上輕輕一彈:“婉兒,你什麼時候這麼貧嘴了?”
阿韋在旁邊只是笑,李令月也嘰嘰喳喳發表着自己的觀感。一羣人玩鬧了一陣,很快,這芙蓉池邊就聚集了衆多公卿名臣,說是濟濟一堂並不爲過。雖說這只是芙蓉園大宴的第一天,但依舊讓衆人很是期待,這遊園節目固然是一樁,而另一樁則是更加重要的——那就是看看皇帝一家子的健康狀況。
終於,當姍姍來遲的皇帝皇后出現在人前,身後還緊隨着太子的時候,不少人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就連三個政事堂宰相也爲之鬆了一口氣。作爲太子僚屬,他們當然不希望這個輔佐了不少年頭的儲君有什麼問題。
儲君儲君,那也就是國君候補儲備,在李治身體日差的這種時候,太子的身體問題也已經上升到了國家的問題。
所以,當來自各名門世家,雄赳赳氣昂昂的一羣年輕人登場的時候,更多人心中便有這樣一種嘆息。這要是太子李弘的身體能像這幫上竄下跳的年輕人這樣,那該有多好?
衆公卿大臣心中大多有事,於是乎,他們竟是沒有發覺,一幫年輕人的興奮模樣有些過頭了。而寥寥幾個預先得到過消息的人,則在背地裡竊竊私語——反正和他們無關,這熱鬧還是要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