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李治最近的病情很有好轉,甚至開始上朝,再加上新春,蓬萊殿中原本洋溢着一種喜慶的氣氛。然而,這一天李治武后兩位至尊一同回來之後,好脾氣維持了很多天的李大帝竟然開始大光其火,這不禁讓衆人爲之戰戰兢兢。
“該死,朕的令月才七歲!”
武后能夠理解丈夫的火氣,從她自己的意願來說,怎麼也不願意把唯一的女兒嫁到吐蕃那麼遠的地方去。想必當初太宗皇帝許婚吐蕃的時候,也是同樣的想法,否則,太宗那麼多女兒,何必從宗女中選擇了文成公主,而不是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出嫁?比起這個,她倒是對那使節煞費苦心獻禮的事情更惱火。
“吐蕃只是試探,若是爲此生氣,豈不是中了他們的圈套?”武后體貼地爲李治除去了外套,又接過王福順遞過來的常服爲丈夫披在肩頭,旋即又娓娓勸解道,“比起這個,我倒是更擔心另一件事。九郎,你的眼疾既然已經好轉,正月十八的事……”
“媚娘,別人不懂我的心意,難道你還不明白?”李治忽然反手握住了妻子的手,另一隻手則旁若無人地摩挲着武后的面頰,“朕又不是高祖,退位之後也不會全然不理國政,這該指點的總得指點太子。小小吐蕃竟然敢離間朕和太子這對君臣父子,簡直是癡心妄想!正月十八的大典朕就是要照常進行,倒要看看他們究竟有什麼本事!”
李治耳根子軟,但並不代表他就沒有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時候。而且。這丈夫不顧忌諱連高祖皇帝都拿出來當例子了,武后更不好再說什麼。恰逢新春之際不用理會國政,她便索性陪丈夫在大明宮中散了一會心,到最後把露出疲態地李治安排了睡下,她這纔回到了紫宸殿,誰知道已經有人等在那裡了。
“賢兒?”
武后沒有料到在裡頭等得打瞌睡的人居然是自己的次子,見他睡得香甜,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揮手招過來一個內侍便責問道:“既然是雍王在這裡等着。爲何不派人告訴我?”
“回稟天后陛下,是雍王說……說……”那內侍想到李賢說話時那種口氣,萬萬不敢模仿。可在武后凌厲的目光下,他又找不出合適的替代詞。只能硬着頭皮說,“雍王說不敢打擾兩位陛下的二人世界。”
此話一出,房間中的氣氛頓時異常古怪。就連武后身後的阿芊都忍不住暗自偷笑,至於周遭環侍的一羣宮人更是個個低頭,不敢露出面上忍不住地笑容。就連武后自己也忍不住莞爾,但隨即板着臉孔哼了一聲:“越來越膽大了,竟是連我和他父皇也拿來打趣!”
揮手斥退了無幹人等,見那始作俑者還在躺椅上睡得香甜,武后一時興起,便拿起旁邊一杯早就冷得通透的茶,用手指蘸了一點輕輕往李賢臉上彈去。這一招果然奏效,頃刻之間。她便看見李賢一個激靈,緊跟着就蹦了起來。
李賢原本就是考慮到家中亂哄哄的景象,所以明知道紫宸殿不會有人。仍然在這裡坐等,就是想睡個好覺。這一被驚醒。看到老媽似笑非笑地站在跟前,他地惺忪睡意頓時一掃而空,連忙笑眯眯地道:“母后可是回來了!”
武后隨手放下茶盞,這才嗔道:“要睡也不知道找個好地方,大冷天的只蓋着這麼一件披風,就不怕凍出病來!巴巴地等在這裡有什麼大事?若不是大事,今兒個你就別想回去了!”
“當然是大事!”對於武后這種薄嗔微怒,李賢早已是司空見慣,自不會有什麼畏懼,見這裡除了老媽只有阿芊,他便換上了一幅比較正經地臉孔。
“我是爲了今天吐蕃使節的事情而來。看他們有恃無恐的模樣,必定這國內已經暫時安定了,能夠騰出手來對付吐谷渾。我大唐近年來東征西討,看似戰戰得勝風光無比,但若是老這麼打下去消耗太大。萬一西邊再來一場大戰事,只怕這五哥一登位,日子就不那麼好過了。”
“原來拐彎抹角還是替你地五哥着想!”
武后輕笑一聲,隨即沉思了一陣。
她雖說對於軍事遠遠沒有對政治那麼精通,但是大略的眼光還是有的。她知道李賢自幼受李績薰陶,在這種事情上多半不會看錯,當下便沉下心問道:“那你有什麼好主意?莫不是又要親身再上?”
對於武后目光中的戲謔之意,李賢只能當作沒看見,誰讓他的前科實在不那麼良
.百姓官吏皆可應徵,並由帝后親自召見舉人問策。
武后對此仍心存疑慮:“如此下詔,是否太興師動衆?畢竟,你先前還打了一個大勝仗,掠吐蕃財貨無數,他們未必能支撐一場大戰!”
李賢卻沒有小覷那個西邊的大國,雖然比起大唐略小了一些,但從整個大勢來看,吐蕃的版圖已經夠大了。再說,他能夠打敗欽陵一次,不過是因爲以有心算無心,再加上欽陵還嫩,佔了個大便宜,這要是今後,誰能擔保每次都能贏?說到底,就算大唐真的在某次大勝之後佔領了邏些,也沒法壓服整個吐蕃,直接統治的可能性無限接近於C
“母后,這藉着吐蕃蠢蠢欲動地機會徵召新軍和勇士,一來可以鞏固西北邊防,二來可以懾服謀圖復國的東西突厥貴族,三來……”李賢忽然神秘兮兮地一笑,道出了自己最深層次的算盤,“劉相公在東邊聲名顯赫,這打仗上頭尋常武將尚低他一籌,何不讓劉相公領銜去州?”
這一下,武后頓時陷入了沉思。李賢地私心他當然知道,不過是嫌劉仁軌這道緊箍咒太麻煩,但她何嘗不憂慮這個老劉頭的歸來會產生不利影響?藉着大公地名義行大私之實,他這個兒子實在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勢頭。
於是,在母子倆默契的笑容中,這件事就算暫時定下來了。至於怎麼去遊說李治,這完全不幹李賢的事,自有武后出馬。就連詔書的名頭,李賢也提出了建議。在他的印象中,模模糊糊記得大唐確實幹過這樣的事,那就是赫赫有名的《舉猛士詔》。
在忙忙碌碌準備皇帝和太子交接事宜的情況下,一道《舉猛士詔》橫空出世,不但讓朝臣們議論紛紛,就連百姓也興奮了起來。雖說前頭沒說朝廷舉猛士是爲了什麼,但後頭的那一席話大家卻清楚明白。
“宜令關內河東諸州,廣求猛士。在京者令中書門下於廟堂選試,外州委使人與州縣相知揀練。有力雄果弓馬灼然者,咸宜甄採,即以猛士爲名。”
這可是朝廷欽賜的猛士稱號,即便沒得到官,有這麼一個猛士之名,豈不是光宗耀祖的勾當?此前雍州廨和長安萬年兩縣剛剛放出了之前被抓的無數遊俠兒,此刻一道舉猛士詔,無數人都跑到了衙門報名,讓一羣官吏忙得四腳朝天。
至於回來之後屢次受到皇帝親切接待的劉仁軌,得知自己剛剛回來居然又要出去,免不了也有些頭痛。他確實是以打仗起家,在軍事這種方面也確實有才能,可是,這堂堂宰相老是在外頭打仗,似乎也不成體統吧?
然而,他終究耐不住皇帝的誠懇“相求”,最後還是答應了下來。可一出大明宮,他就直接殺到了李賢的雍王第,一見面就用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目光死死盯着李賢。
大多數人都以爲這舉猛士詔是李治那天受吐蕃使節刺激,這才祭出來的應對方法,劉仁軌卻不這麼看。他一眼就看出那裡頭濃濃的陰謀味道,因此也不等李賢辯白什麼,他就惡狠狠地說:“雍王舉薦我去防禦吐蕃,這事情我一肩扛了!但若是雍王你不好好輔佐太子,我這彈劾亦不會留情!”
“老相公放心,這事情你就是不說我也會勉力去做!”李賢原以爲劉仁軌的要求更苛刻,誰知道只是說這個,頓時二話不說拍了胸脯,隨即又加上了一句,“西北如今還有老契苾坐鎮,老相公總得等到太子繼位之後再上路吧?”
“不,我三天之後就走!”
劉仁軌擲地有聲的回答讓李賢呆住了。正想問個究竟,誰知道劉仁軌一步上前,拽着他的袖子低聲提醒道:“陛下爲了安我之心,已經予我太子太傅之職。我雖不如當初于志寧和太子師徒情深,卻也不想看着太子有什麼劫難。
雍王重孝,這太子我就託付給你了!”
雖說李賢知道老劉頭必定會嚴密囑咐些什麼,卻沒料到他說出了這麼一句,呆了一呆之後不禁冒出了一句話:“老劉相公就不怕我這孝是裝出來的?”
這話引來了劉仁軌的哈哈大笑,笑完之後,白髮的老劉頭方纔揪了一把自己的白鬚:“若是裝出來的,老夫會那麼容易讓你當上中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