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東來忽相過,金樽酒生微波。落花紛紛稍覺多,美人慾醉朱顏酡。青軒桃李能幾何,流光欺人忽蹉跎。君起舞,日西夕。當年意氣不肯平,白髮如絲嘆何益。
琴奏龍門之綠桐,玉壺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與君飲,看朱成碧顏始紅。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笑春風,舞羅衣,君今不醉將安歸。
一邊喝酒一邊題字,李賢對於面前這張墨跡淋漓的長卷非常滿意。他老爹老媽都是一手好字,李弘這個太子就不用提了,就連李顯平日頑皮,字卻寫得還算不錯。因此,這三年除了讀書練武玩樂之外,他愣是給自己佈置了一個死任務——練字。結果,擅長飛白的曹王明被他騷擾得不勝其煩,但他這手字也大有進步。
果然是有志者事竟成,看看眼下他這一手行書,不是很不錯麼?
他纔在心底自吹自擂了一句,旁邊便響起了一個聲音:“六郎你的字果然大有長進,不愧和曹王廝混了那麼久。我雖然喜好飛白,卻是難能勝得過他。你這番耳濡目染下來,這字也可以拿出去當匾額了!這樣一幅字在安康樓牆上這麼一掛,明兒個只怕滿城都要傳遍!”
“反正我胡鬧的名聲在外,多那麼一樁有什麼打緊?說起來,申若姐你可是出家人,不求清靜無爲,反倒上這種聲色犬馬的地方,似乎是更大地新聞吧?”
不用轉頭去看。李賢就知道這說話的是屈突申若。斜睨了一眼那邊正在又驚又喜地端詳手中扇子的哈蜜兒,再瞧瞧正在她耳邊低聲嘀咕着什麼的小丫頭,他只覺得這小小的包廂中似乎盪漾着一股溫情,原本只有三分的醉意頓時變成了七分。
酒不醉人人自醉,果真一點不假。
“出家人怎麼了,你上次不是還對煙兒說過,酒肉穿腸過,三清在心頭麼?這酒肉和聲色沒什麼區別,我這個女人難道就不能來胡姬酒肆看舞喝酒逍遙?”
說這句話的時候,屈突申若很是理直氣壯。面上帶着狡黠的笑意,見李賢一時間哭笑不得,她頓時笑得更歡了,渾然沒注意頭頂的金冠已經歪斜了大半。又鬥了一會嘴,她終於被李賢層出不窮的歪理逗得花枝亂顫,到了最後,只聽叮噹一聲,那金冠連同束髮地簪子,一同掉在了地上。就只見她豐盈的秀髮都披散了下來,一直垂到了股間。
於是。房間中一下子變得極其安靜,但下一刻,小丫頭便第一個誇張地大笑了起來,甚至還不管不顧地把桌子拍得砰砰響。倒是哈蜜兒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趕緊上去撿起金冠和金簪,看了看李賢和屈突申若,竟是鬼使神差地把東西遞到了前者手上。
“六公子……”
李賢看了看那頂小巧玲瓏的金冠,還有那支造型奇特的金簪,面上的表情漸漸微妙了起來。他的見識比這年頭的人多,雖說這手不怎麼巧。但勝在手底下能人多。這幾年來,賀蘭周又涉足了好些產業,其中金銀鋪一開出來,五花八門的首飾就立刻讓一大羣高官夫人趨之若鶩,而近水樓臺先得月,小丫頭大姊頭李焱娘等女人。他送出的首飾不知有多少。
如果他沒記錯。這金冠和金簪。似乎就是他某次禮物中的兩件。
“看什麼看,趕緊給我。否則這披頭散髮像什麼樣子!”
見李賢只顧着端詳那金冠金簪,一雙賊眼還往她臉上瞅,屈突申地面上登時浮現出一絲紅暈。沒好氣地白了李賢一眼,她劈手奪過李賢手上的兩樣東西。
可拿着金冠就沒法束髮,想要先擱在桌子上,她卻又瞧見了小丫頭促狹的目光,乾脆便把金冠重新塞回了李賢手中,旋即自顧自地用一隻手挽起長長的秀髮,一面擰一面用五指梳攏,最後才用金簪再次固定好了,這才取過金冠戴在頭上。
“剛剛是秀髮半掩面,麗質猶可窺;現在則是巾幗愛颯爽,佩劍挽長弓;人道是美人百變,果然名不虛傳。”
臉紅對於屈突申若來說很是罕見,即使李賢也只是瞧見過數次,因此這一次竟是乍着膽子調笑了一句。見小丫頭面色微微一變,哈蜜兒目放異彩,旁邊的金明嘉則好似根本沒聽見,他頓時有些後悔——這又不是單獨相處的場合,他說這些幹嗎?
金明嘉今天找上李賢,原本是爲了高句麗使節的事。新羅能夠從海東三國中最弱小的一個逐漸強大起來,*的就是審時度勢,向大唐稱臣的緣故。百濟地土地雖說如今還在大唐軍隊管轄之下,但是,府兵不可能一直駐紮在那裡,到頭來,新羅一定能夠佔領那塊飛地。
可是,高句麗一日存在,新羅便一日不得安寧,所以,目前她最大地任務就是探知大唐在高句麗一事上的態度!
中有這樣的目標,此時此刻,她卻覺得自己與這個環入。李賢和屈突申若的打情罵俏,賀蘭煙微妙的態度,還有那個一心記掛着李賢的哈蜜兒……她幾乎感覺到自己是和對方兩個世界地人。腦海中盡是亂七八糟地思緒,她忽然一下子站了起來,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抱歉,我剛剛想到有急事要辦,先告辭了!”
微微屈膝致禮後,她便匆匆掀簾出門。不一會兒,外頭就傳來了蹬蹬蹬地下樓聲。這時,賀蘭煙才氣鼓鼓地走到李賢跟前,很是不滿地問道:“這個金明嘉是怎麼回事?”
“你問我,我去問誰?”雖說知道人家的目地多半不單純,但李賢還是裝出了一幅十萬分無辜的模樣,免得到時候再招來小丫頭胡思亂想。“我都說要到安康樓,誰知道她這麼一個新羅公主,居然真的會跟進這種地方!”
早就調整好心情的屈突申若順勢上前當起了和事老:“好了好了,賀蘭你又不是沒看見,你的心上人可是一直沒怎麼搭理她,你喝的哪門子飛醋?”
飛醋兩個字說得賀蘭煙臉上一紅,但那紅潮來得快去得快——大唐的女人彪悍得多,而且大多不知道害羞爲何物,她自然是其中一個。既然人都走了,沒來由爲了一個外人吵吵鬧鬧,她很快便興致勃勃地對李賢的字品頭論足,順便又死活磨得李賢再爲她多寫兩幅。
“對了,家裡的房子大沒人住,就連我和申若姐姐那個太真觀,也是常常冷冷清清的。哈蜜兒反正如今也不住在安康樓,乾脆搬進來如何?”
小丫頭這石破天驚一句話,其他人頓時愣得不輕——李賢心中琢磨這是正話還是反話;屈突申若訝異於小丫頭的大度;至於作爲當事人的哈蜜兒,則是完全懵了——天底下居然有這樣的好事,會不會是在做夢?
終於,一向大膽主動的哈蜜兒怯生生地問了一句:“殿下是朝廷親王,會不會……”
“會什麼,誰都知道賢兒胡鬧,再說,你在外頭,人家就不說閒話了麼?”賀蘭煙很是大氣地揮了揮手,眼睛卻在悄悄瞥看李賢的表情,愈發感到外婆教的招數很是管用。再說了,哈蜜兒既聰明又善於做人,總比那些一心想着爬上高枝的宮女強!當然,她還是笑眯眯地加了一句,“賢兒,你不會說不行吧?”
李賢被小丫頭最後一句將了一軍,想起自己每次去哈蜜兒的住處時,她面上那種驚喜中帶着黯然的神色,心更是又軟了三分,便舉重若輕地點了點頭。眼見着那張麗顏瞬間露出想歡喜又不敢的表情,他看向小丫頭的眼神中又平添了幾分柔情。
女人不嫉妒那是笑話,這小門小戶的妻妾還知道爭風吃醋,何況大戶人家?吃點小飛醋無所謂,反而平添幾分可愛,否則心機城府太重就沒意思了。
大約是剛剛一曲胡旋舞跳得過於投入,興奮過後,哈蜜兒便露出了疲態。見此情景,賀蘭煙便言道是自己有事,要哈蜜兒陪着先回去,臨走前卻在李賢耳邊悄悄說道:“我帶她去見外婆,你和申若姐姐慢慢聊。只有一點,要是你敢背後吃了申若姐,哼哼!”
對於這樣的警告,李賢自是無話可說,只得親自爲小丫頭打了簾子送她離開。這邊人一走,那邊屈突申若便衝他眨了眨眼睛:“能夠娶得賀蘭爲妻,六郎你真是莫大的福氣!人漂亮多情固然不用說,如此通情達理的女子,別說洛陽,就是天下亦是少見!”
通情達理……簡簡單單四個字卻讓李賢浮想聯翩。那位在歷史上赫赫有名豔冠羣芳的魏國夫人居然是他將來的妻子,當初他年少勾搭賀蘭煙的時候,似乎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吧?什麼天理定數,他不是把能改的都改過來了嗎?
人定勝天,誠然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