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派出接應顧家人的心腹膀臂被毒殺後,熊畢輝便犯了偏頭痛,顧華奇雖供出了地下黨的厲害關竅,可他們的人先一步逃了,如今只是去接回顧的家人,都落個損兵折將的下場。
“看來,我們的行動,都被地下黨先一步的預判了!”
他有些心煩,點了支雪茄煙,撥動起電話上的號碼盤。
“王秘書,發電報,讓玫瑰與夜狼去老地方碰頭!”
“是!”
司令部自從得知地下黨派出了臥底潛伏進了國軍隊伍中,便一直想着如何將這些定時炸彈挖出來,他手下最得力的兩名干將,一個代號玫瑰,一個代號夜狼,如今都順利潛伏進了地下黨的隊伍中,只可惜他們的情報人員素來都是以標記信號傳遞消息,極少面對面接觸,所以眼下抓到的都是些蝦兵蟹將。
他所謂的老地方,是一棟位於佘山半山腰的洋房小別墅,沿着一條石子路,穿過沿途遮天蔽日的樹林,盡頭,就是這棟青磚外牆的房子,一棵碗口粗的爬山虎,巨蟒般的盤住這所建築,葉子倒像他的鱗片,綠幽幽的帶着些危險的靜謐。
山腳下,一個西裝男人,正沿着小路過來,他帽檐壓得極低,只看到他發紅發亮的鼻尖,隨着帽檐的一高一低,像蛇信子,時隱時現,西瓜條紋的青灰色西裝,雖是現下流行的款式,上衣卻沒有口袋巾,不知是剛從宴會下來,還是在公家上班的職員。
“呼~!”男人吐了口氣,摘下了帽子,又用袖子在額頭了擦了兩擦,佘山並不高,上山的路卻蜿蜒,路邊有棵附着水杉樹爬了老高的野葡萄,紫色的果子累累墜墜,有幾顆熟的崩開了口,紫黏黏的汁水滴答不盡,看着有些饞人。
男人也看到了,手指利落的在袖口裡掏了掏,一線寒光就在他手指間閃爍起來,順着枝丫,男人蹭蹭的爬到了樹上,“刷刷”割下幾串最深處的葡萄,那些沒被鳥兒啄過,保存的最完好。
他丟了幾顆葡萄進嘴裡,連皮帶肉嚼了幾下,跟吃甘蔗似的,最後又全吐了出來。
“嗡嗡嗡!”那口黏糊糊的棄物,立馬招來蒼蠅,鬧哄哄的圍了一堆。
“啐!”他有些嫌棄,吐了口唾沫,加快了腳步。
目的地的這棟洋房別墅,原是某位香港富商的遺物,自他死後,其家人久久沒來認領,佘山的鎮守使便將這房子借花獻佛送給了熊畢輝,看來,如今雖是新民國了,但舊民國的糊塗賬並未算清楚,想來以後更是無頭公案。
終於,頂着中午的太陽,他站在了這棟洋房別墅的門口,男人並未敲門,只是環顧着四周,他的任務一向隱蔽,只用等一樓的那部黑色電話響起,他便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麼。
今天天氣好,卻是燥熱夏天的開端,熱騰騰的枯草叢裡,閃閃爍爍的有幾隻酒瓶子,那是他上個月在這裡駐留了三日,剩下的。
“一,二,三,四,五~!”數目沒錯,位置也沒錯,可是——旁邊有件東西錯了。
他又在袖口裡掏了掏,一枚打火機型小手槍便被他攢在了手心裡。
接着,他又迅速深蹲下去,一骨碌滾進了一旁的草叢裡,“嗖嗖!”的,他在無人打理的深草叢裡快速移動,瞬間已到了別墅的後花園。
“有人在我之前來過!”他匍匐在草叢裡屏神靜氣,正午的太陽正是耀眼,後花園裡的碧瑩瑩的草叢,樹葉全在反光,白茫茫的一片。
如果這時候樓上有人埋伏,是很難發現他的。
但,他已然被人搶了先機,洋房別墅的後花園正對着一樓二樓的走廊,門窗都關的死死,誰知道哪個縫隙裡有柄烏黑油亮的槍口正對着自己呢?
五分鐘,十分鐘,半個小時過去了,他都紋絲不動,畢竟是蔣總統嫡系部隊——德械師的精銳特種兵,非浪得虛名。
晌午的太陽開始蒸烤着園子裡的花花草草,他的背火辣辣的刺痛,跟小圓鍋裡煎着的牛排,滋滋的冒着白煙,可地底竄上來的地氣兒,又是陰冷冷的,把他熱乎乎的肚皮,激起了一層層疙瘩,這樣冰火兩重天的感覺,實在難受。
“艹他娘,怎麼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他在心裡暗罵着。
“哈哈!哈哈!”突然,小洋房的二樓窗戶裡,傳來一陣笑聲,那聲音脆生生的,嬌甜甜的,像是個風情萬種的女人。
“堂堂的夜半孤狼!居然被我一個小小女子戲弄了!哈哈!”那聲音還在笑,又多了些嘲諷。
夜狼聽她笑的開心,不禁無名火起,翻身自顧推門進了別墅裡。
方纔,他看到酒瓶子旁新鮮的蒲公英都只剩了個禿杆杆,便料定有人圍着別墅觀察了一週,他起初以爲是地下黨,現在終於確定是另一位情報人員,他只知道她是個女人,不對,準確點說,或許是個女人。
靠近別墅的那會兒,他的確聞到了一股香水味,幽幽的,混在院裡的花草香氣之間,靠着記憶,他懷疑是她,可琢磨不到她下一步的行動,便只能躲在草叢裡靜觀其變。
現在她笑了,那便安全了。
夜狼躺進一樓書房的沙發裡,把腿搭在沙發沿上,翹得老高,靜靜地等着電話響起,一樓到二樓的樓梯已被堵死。那個女人,也不知道怎麼去的二樓?他心裡疑惑着,順手點了支黑牌香菸。
香菸嫋嫋騰起,他便在心裡勾畫起二樓女人的樣貌,那聲音滿是老練的風情,年齡應在三十歲往上,香水選的是美國林文煙的一款玫瑰香型,淡淡的,卻馥郁持久,若不是達官貴人的太太,或是名媛貴姝,絕弄不到這樣的進口貨。
“這女人有些陰險,作爲盟友就這樣狠辣,要是作爲對手,他日狹路相逢,我還不一定有勝算。”夜狼心裡思忖着。
“叮鈴鈴!”電話終於響起了。
卻是一雙白皙圓潤,塗了紅色指甲油的手拈起了話筒。
“喂!對,是我!”先接到電話的是二樓的玫瑰。
“嗯,如您所料,地下黨已滲透進來,我們的線人需要整肅清理!”玫瑰點了支菸,她平日以新女性自居,所以也是煙不離手。
“面兒上的蝦兵蟹將成不了大氣候,但有的人潛藏極深,這些人我連接觸都接觸不到,何談發現他們!”玫瑰語氣中帶了些埋怨。
“如果司令部覺得我德不配位,那大可放棄我,改用他人,若是我的表現能入司令部法眼,那給我經濟上,職位上的幫助也是應該!”玫瑰似乎在電話裡討價還價。
經過一番良久的沉默,電話那頭似乎做了退步,只見玫瑰臉上浮起了笑容,那嬌紅欲滴的嘴脣向上彎了彎,像吃飽了便得意的豔鬼。
樓下的夜狼,將貼在牆壁上的聽筒取了下來,他從沒見過玫瑰,上頭規定過兩人不許碰面,可他好奇,對她的聲音好奇,對她的長相好奇,也對她身上的任務好奇。
“噠噠!噠噠!”頭頂傳來腳步聲,是高跟鞋的聲音。
那聲音從頭頂走過,像踩在他心尖尖上,令他牙齒髮酸,心裡發燥。
可那聲音沒停,一直都在噠噠響,只是很有規律。
“苟日的!到底是什麼動靜,聽着就不舒服!”夜狼有些生氣,探身到窗戶外,直勾勾盯住二樓的陽臺。
“這女人一直神神秘秘的,我今天倒想看看,什麼東施無豔?”他心裡涌起了不安分的念頭。
二樓並不高,有根碗口粗的爬山虎藤一直攀到樓頂,看來很結實,他牽住藤蔓,爬了上去。
之前沒來過二樓,這裡更冷清,只有四扇嚴嚴實實的窗戶,雞油黃的窗格漆都褪了色,一片斑駁,可走廊上乾淨的很,竟沒有一點灰塵。
沿着窗沿,他半蹲着小心挪動,那噠噠的聲音似乎近在耳邊,一刻都不曾停歇。
“鬼婆娘,怎麼一直在走動!”他心裡暗罵着,等到了第三個窗格,那噠噠聲愈發清晰,他小心的擡起頭,從袖子裡掏出柄寒光閃閃的小刀,扣動着窗戶縫。
終於,他看到了二樓的情況,這是間臥室,有牀,有梳妝檯,有張桌子,就是沒人,一部紅色的手搖電話機,話筒沒掛好,懸空墜着,被風吹動了,噠噠的嗑在桌腿上,聽起來的確像是女人的高跟鞋聲。
“呼~!”他似乎如釋重負,轉頭癱坐在走廊上,又點起了一支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