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臨中夏,時清人復長”
譚府的廚房,今天竈火燒的格外旺,七八個竹篾編的大蒸籠,疊的老高,鍋裡滾滾的水蒸氣,跟火車煙囪似的,轟隆隆的飛騰。
“吳媽,蒸熟的江米糉子都掛到檐廊下晾着,待會按分例給府里人分發下去。另外,這火腿餡兒的糉子備二百個,再揀黑桑葚五斤,白桑葚五斤,山櫻桃六蒲包,五毒餑餑四盒,兩打靈丹,兩打雙妹花露水,還有二十斤黃花魚,讓張師傅送到叔老爺家,另外,三姑媽家的節禮讓劉師傅去送,也按這個數兒,上車前再喚我來點一遍!”鳶兒囑咐着,又來到下間清點要送給劉會長和海運商會各位老爺的節禮。
“牛肉二十斤,豬肉五十斤,黑米糉子兩百個,山海關汽水四打,綠豆十斤,白扁豆十斤,雄黃七兩......”清點完畢,鳶兒又去請萼雪示下。
房裡,萼雪正在看禮單,這端午一到,裡裡外外,來來去去的送禮,親朋好友都不能落下,每一筆禮物收下還得記錄清楚,以便回禮。
“奶奶,劉會長和海運商會各位老爺的節禮依了您的吩咐,較往年又添上了些,只是老爺和少爺今年不在,家裡沒有男丁,怕~是得請囿新少爺來幫忙送節了。”譚家規矩多,素日來往送禮皆是男人出面,今年宥維和老爺都不在,便只能請表少爺囿新來代勞了。
萼雪點點頭,邊翻禮單,邊道:“往年的規矩,節日收下的賀禮,輕簡的拿出去折現變賣或賞發下人,貴重的收進庫房,這事歷來是劉管家負責,今年開始,由你負責,待會你把下人歸攏來,說明此事,記得先跟劉管家通個氣兒。”
“是,奶奶。”鳶兒領命正待退下,見順兒端着盆水上來,便笑着將手在盆沿子上撫了撫,見水溫尚可,臉上便掛起笑容,回頭對萼雪道:“果然如奶奶所料,是個妥帖人,看來,我之前的擔心看來是白費了,”
萼雪聽到這話,也笑了笑:“順兒自然是不錯,新來的小花也要好好教導着,將來她是要派大用場的!”
聽到這話,其餘二人面上都泛起奇怪神色,這新來的小姑娘孤苦無依,對於家大業大的譚府,能派什麼用場?
萼雪並未解釋,仍是翻着禮單,卻赫然看到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江玄嶽。
他的節禮都是些常見的東西,唯獨多了一箱子蘋果。
“是虎紋蘋果.......難爲他還記得。”勾起心中舊事,萼雪不免心有慼慼焉。
“上次舞會見他和勖雲姿相談甚歡,眼下不知是否更進了一步?”
正想着,順兒把臉盆端了上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奶奶,今天的皁胰子是廚房用羊奶、椰油、丁香、茯苓、白芷調的,本是太太用慣的,這次又依着奶奶的體質加了些黃芪,您先試試,若是好,以後就不用那洋肥皂了!”順兒幫萼雪挽起袖子,又褪了鐲子,拿着一塊藥香氣的肥皂在萼雪手上細細的塗起來。
萼雪皺眉道:“這味道,實在刺鼻,跟中藥似的,待會這盆子水不會都變成中藥湯吧?”
順兒笑道:“洋肥皂倒是異香異氣,可每次洗完奶奶都覺得不潤,吳媽便讓我拿太太用的給您試試,她平日伺候太太洗完還就着這水洗手,看她的那雙手倒比我們還細嫩呢?”
萼雪回頭好奇道:“原來如此!怪道吳媽平日勞作辛苦,憑空一雙手卻是白嫩細膩,今兒聽你這麼一說,算是解了我平日的疑惑。”
順兒又道:“洋人的東西哪有咱們的好,不說別的,就說洋人的麪包,我看就不如江嬸子烙的蔥油肉餅好吃。”
萼雪聽這話又笑:“你這可是不打自招了,看來你們可沒少去廚房吃體己東西,府裡的分例拿着,佔便宜的事也沒少做!”
順兒調皮的眨眨眼,拿出條雪白的毛巾給萼雪擦起手來。
“對了,太太早起去靜安寺上香,此時回來沒?”萼雪問道。
自從老爺和宥維去了歐洲,太太的香沒斷過,日日三炷,靜安寺的平安符也捐了不少。
“聽吳媽說,太太操心,這幾日吃的少了。”順兒道。
“午飯讓廚房添一道酸李子拌辣牛肉,太太年紀大了,看着洋人吃牛肉,竟也愛上了,這道菜雖是新菜色,卻是老做法,太太必定喜歡!”萼雪囑咐着。
“是!”順兒領命退下了。
見手中的禮單也覈對完畢,便掛了個電話給叔老爺。
接電話的是嬸嬸江氏,萼雪說明來意,江氏嫌棄着鳶兒,便不情願的道:“囿新如今正和心蕊交往,家裡過節也是迎來送往的忙碌,家裡就他一個男丁,若要代爲送禮,只能待後日了,或者請譚府自己的管家去送了。”
萼雪知道她是託辭,叔老爺在,囿新不至於無暇抽身,想來是有所顧忌,便笑道:“嬸嬸體貼囿新在理,只是您知道咱們家的規矩,哪有管家出面送禮的,我又和嬸嬸一樣是女眷不方便,嫂嫂放心,我早和叔叔打了招呼,明兒纔是端午正日子,今天就把囿新借我們府上吧!”
其實,萼雪並未提前知會,但她知道江氏在叔老爺面前是三從四德的恭順,所以便祭出了叔老爺這個法寶。
果然,江氏聽到叔老爺,便悻悻然擱下電話,去喊囿新了。
囿新自然是滿口答應,只末了叮囑了句:“東西太多,務必喚個最穩妥的人跟着!”
他心裡最穩妥的人,萼雪自然知道是誰,便只能收拾收拾下來。
鳶兒正忙着清點節禮,劉管家在一旁指手畫腳,卻半天沒人搭理。
今年的節禮特地沒過他的手,縱然他有想法,可老爺不在,也沒人給他當靠山。
“劉管家,這些年實在辛苦了,我看近來劉嬸子身體不好,你前後照顧,又分身乏術,所以今年便擅作主張讓鳶兒來操持這些煩瑣節事,您不會怪我吧?”萼雪似笑非笑的看着劉管家。
劉管家哪敢有意見,畢竟此時譚府山中無老虎,他眼前的這隻“母老虎”就是當之無愧的霸王。
“奶奶言重了,只是我想着鳶兒姑娘年輕,怕有疏漏,便來這裡看着,想着有錯處,我也好提醒添補一二。”劉管家滿臉都堆着笑意。
萼雪點點頭,又朝鳶兒道:“待會你跟着囿新少爺去送節禮,留心着囿新怎麼招呼那些達官貴人,這些規矩,你將來管家用得着!”
此話一出,劉管家老長的馬臉瞬間蠟黃發青,又有怨又有怒,嘴角微顫着抽抽,似哭又似笑。
只是沒人關注他,也不屑於關注他,所以他倒像節日喜慶裡最喪氣的敗筆,怎麼看怎麼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