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大學校長名喚司徒雷登,是美國基督教長老會的傳教士,長老會又稱長老宗,在歐洲與安立甘宗,路德宗並稱三大主流新教。
司徒雷登1902年成爲美國牧師,1919年春天回到中國任職燕京大學校長,他爲人謙遜,身上是傳統基督教徒平易近人的氣質,學校裡無人關注的清潔阿姨,食堂大叔,他都能喊出名字。
1925年阮萼雪從燕京大學畢業,與校長有合影,朝氣蓬勃的學生簇擁在鶴髮壽眉的司徒校長身邊,背景是玉泉山塔,校長笑容溫和,滿臉是都是桃李壓枝的收穫喜悅。
“看!這是玄嶽,那雙眼睛,總是笑非笑,怨非怨,叫人看了就糊塗!”
“這是孟菲兒,當年第一個穿短裙的女學生,可真是大膽。”
浦江飯店孔雀廳的包廂裡,一羣衣着摩登的年輕人拿着學生時期的相片在談笑風生,餐廳的穹頂極高,客人又少,雖在二樓雅座裡,但整個大廳都能聽到他們的笑聲。
“怕是同學會呢?”一位卷着餐巾的服務員道。
“聽說都是大學生,怪不得一個個油頭粉面的。我小時候也念書,國文老師常誇我字寫得正,可惜家裡沒錢繼續供我讀下去。”另一個服務員在擦着酒杯。
“得了吧!就你,老豆還在江灘拉黃包車,唸書?一家老小喝西北風不成。”
“我要是做了大學生,就不用來擦玻璃杯了!”那服務員嘆道。
另一位沒接話,只盯着餐廳入口處,擦玻璃杯的那位順着他眼神望去,只見一位着藕粉色旗袍,戴珍珠耳環的女人嫋嫋聘婷的走來,及到近處,只見那女人鳳眼柳眉,極清雅,又似她衣角襟邊的連枝玉蘭般嬌嫩如雪。
“女士,是來赴宴還是參加舞會?”擦玻璃杯的服務員放下手中活計迎了上來。
“謝謝,我是來赴同窗會的,請問~?”話音未落,已聽到一聲開心的呼喊。
“阮君!”方纔同學聚會的包廂門口有位冷灰色西裝,吊腳西褲的清俊男子,正朝她揮手。
“星漢兄!”萼雪也笑着招了招手。
“阮君別來無恙!”男子名喚陳星漢,是南京國民政府外交部下轄翻譯院的翻譯官,
“我自無恙,只是陳通事整日忙着接待各國政要,不知誰這麼大面子能把你請來!”萼雪笑着打趣道。
“你呀!要不是因爲有你,我來幹甚?”陳星漢慣會交際,言語方面別人佔不到他便宜。
“還是這麼貧嘴,看來燕京大學的外交課可把你教育成才了!”
“嘿嘿!我近來還在研究西方兩性學呢,課題就是《美麗的女士如何讓男士神魂顛倒》,正不知向誰討教一二,可巧你就來了,”陳星漢不依不饒,仍舊是嘴上跑馬。
“還研究兩性學?我看“兩妻學”你倒是可以開學授課,課題我都給你想好了——《論進步青年如何大小通吃》。”萼雪知他幼時有一童養媳老婆,大學時期又娶了一位女同鄉,如今三人同在一屋檐下,他竟做到了左右逢源。
“哈哈!阮君還是這麼伶牙俐齒。”陳星漢被說中要緊處,只能哈哈大笑。
及進門,陳星漢突然湊到耳邊來了一句:“就是因爲你太厲害,所以纔不能嫁給我。”
扭頭一看,陳星漢滿臉玩世不恭的得意,萼雪想再回嗆他幾句,包廂的門已經開了,只得把拉下去的臉又揚起笑容。心裡卻恨恨道:“這嘴上便宜他可是吃慣了!”
“阮萼雪!”包廂裡一桌子同學,首先擁上來的是任蓉蓉,她的大學室友,一頭齊耳短髮,灰藍色的緞紋棉布圓襟旗袍,雖素淨,卻是難得的溫柔雅緻。
“哈哈!今兒中午還跟星漢唸叨,說怎麼左眼皮子老是跳,現在看來,是佳人有兆呀!”說這話的是姚夢熊,略胖身材,粗短五指,上來就要握手。
“姚兄可是找了財神做靠山?經年不見,愈發福祿了!”萼雪知他在上海做生意發了財,但兩人卻未碰過面。
“姚胖子這下可是美夢成真了,上學那會兒常聽他念叨什麼——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陳星漢正欲往下背,姚夢熊忽上來一胳膊夾住他的頸脖,不讓他再說話,兩人又是你來我往一番,跟學生時代一樣。
席上有眼熟的,比如李傑魯,學生時期最老學究的,一個問題上犯了擰能和你辯上半天;許常德,湖南人,因嫌棄食堂伙食不夠辣,便每頓都要從辣椒罈子裡舀上一大勺油辣椒帶到食堂裡;還有謝薇,人稱“青絲美人”,頭上的髮型花樣比手上的翻繩花樣還多。
另外一些乍看沒認出來的,比如胖了的陳趁德和蔣瑤瑤,都是人往中年走的成熟氣質了。
“少奶奶,你可是越來越新潮摩登了!”謝薇伸手撫了撫她身上的衣服料子,絲滑如玉。
“多年不見,你倒是簡淨了不少!”萼雪看了看她的頭髮,笑道。
那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挽髻,單別了根檀木簪子。
“如今嫁做人妻,每日油鹽醬醋茶的,孩子又頑皮。說起來還是你們好,過了這麼些年,還是這麼意氣風發的。”謝薇也笑了笑,眼角分不清笑紋還是皺紋的歲月痕跡,讓她笑得有些許無奈。
“說起意氣風發,有誰能比得過陳兄,大二那年我們不過放個暑假,回來依舊男未婚女未嫁,誰知他陳兄回來已經做了父親!現如今大老婆生了兩個,小老婆又是兩個,那纔是真正的春風得意!”姚夢熊說起這個,大笑起來。
“阮君,你都快26了吧,怎麼還沒打算要個孩子,可別在上海呆久了,學了那些美國人,搞什麼晚婚晚育呀!”蔣瑤瑤好奇的問道。
其餘同學不知情,任蓉蓉卻知這話問到萼雪痛處,只笑着拉住萼雪的手,扭頭對蔣瑤瑤道:”時移世易,如今什麼都是尊重自己的意願,聽說美國人還搞什麼女權運動,倡導生育權該由女性自己主導呢!”
“欸!任君,這你就不懂了!美國那羣黃毛洋鬼子之所以說女人不要生孩子,那是希望咱們中國人滅絕,從思想上催眠咱們,你們要是信了他們的歪理,那就是被他們洗腦成功了!”姚夢熊愛把洋人叫黃毛。
“姚兄可真是愛操心,沒見到咱們這些女同學前,擔心別人會不會發福長胖變醜,現在見到了,開心了,又要擔心她們生不生孩子,大學被女同學拒絕多少次了你!現在倒貼心得像個婦女之友!”陳星漢嘲弄笑道。
“哈哈!”同學們也都笑起來。
“陳兄謬讚了,要說誰是婦女之友,那得問問摘星書寓的那羣女長三,是誰回回攜了外國友人去尋歡作樂,讓那些女長三成天魂不守舍,念念不忘的?”姚夢熊也開始揭陳星漢的短。
“今兒是誰起的這個局?”萼雪怕他們越說越粗俗,便打斷了他們兩個的話頭。
“呃~!好像是陳兄把!”李傑魯道。
“既是星漢兄起的局,那婦女之友非星漢莫屬,我前些天還和蓉蓉嘀咕,想着浦江飯店的桔子野鴨格外有味道,可惜人少了吃着不熱鬧,如今你這麼體貼,起了這個局,可不是滿足了我們的心願,當之無愧的婦女之友!”萼雪嘴角揚起一抹輕笑,看來陳星漢與她的脣舌之戰,從來都是不死不休。
“哈哈!果然陳兄纔是衆望所歸呀!”姚夢熊拍了拍陳星漢的肩膀,一臉得意的笑。
陳星漢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正待反駁,突然包廂門被推開了。
“我來遲了!”進來一位高個子,藏青色西裝的男人。
“玄嶽兄!別來無恙”大家紛紛起身招呼。
被喚玄嶽的男人,高鼻大眼,五官頗正氣,加之眉眼闊朗,讓人一見便覺身心舒展,願給他十足的的信任感。
而他看向你的眼神,時而似春風在拂,輕波在漾,時而又嚴肅深邃,如冷泉般不可測的靜與寒。
“諸位同窗,江某來遲!江某來遲!”江玄嶽邊拱拳邊告罪。
“玄嶽兄近來可高升了,聽聞復旦增設法律系後,玄嶽兄一直是競爭系長的熱門人選呀!”姚夢熊在上海做着餐飲生意,各種餐桌上能聽到的新聞盡入其耳。
“不敢!復旦人才濟濟,我能被提名已是萬幸,不敢再有奢望。”江玄嶽謙遜的擺手,一如既往地低調內斂。
“玄嶽兄,你看看這是誰?你們“燕京三劍客”如今可算團聚了!”蔣瑤瑤朝萼雪努了努嘴。
江玄嶽順着她的方向看去,見到人羣中粉色旗袍的阮萼雪,便整了整衣領,要上前握手。
“阮君別來無恙,雖都在上海,但久未相見,實乃憾事!”江玄嶽說話頗客氣。
“玄嶽兄好!”萼雪只微微頷首打了聲招呼,面上卻是無甚起伏。
“哈哈,既然都來齊了,那咱們就先入席了。”姚夢熊已喊了半天餓,見人到齊了,便朝門外打了個響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