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衆位太太謙讓,我這才學上海麻將不久的新手哪兒能胡牌?”梔子小姐謙笑着,收着各家的籌碼。
一下午的光景,財運似乎只在梔子小姐身上,十幾局下來,竟胡了半數。
“這怕就是亂拳打死老師傅。”萼雪笑着打趣道。
“我可不敢自認老師傅,都送出去幾百大洋了,我倒感覺梔子小姐是來教收徒弟的。”那齊亞太太輸了一下午,此刻有些悻悻然。
“什麼徒弟師傅的,人家梔子小姐可是張宗昌司令的義妹,難不成你想學着上前線打仗?”崔絲太太還是笑着。
聽到張宗昌,萼雪,那齊亞皆愣了愣。說起這人,上海灘人人都能給你說一段關於他的故事。
傳說他寫過一首《大明湖》的詩——大明湖 明湖大。大明湖裡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達,寫完他還四處請人抄謄,說要留下墨寶文章供後人瞻仰。
丁治磐則評價他是“三不知將軍”,即兵不知有多少,姨太不知有多少,錢不知有多少,這樣一個糊塗混賬,居然還有人認他做義兄?
“有這樣的義兄.......”萼雪心裡犯了嘀咕。
“原來是張司令的義妹呀?”那齊亞夫人嘴角浮起一抹輕蔑的笑意,意味深長的看了梔子小姐一眼。
“什麼義妹,不過是我爹爹在天津做生意那會兒,和那張昌宗剛好會在一個局裡,因想攀附我爹爹認識日租界的幾位大人物,竟當面下跪認了乾爹,也怪我爹爹糊塗,不明不白的收了這麼個混世魔王做兒子,我也稀裡糊塗的成了他的義妹,唉,說起來,真是白白辱沒了我與父親!”梔子忙撇清道。
“他的恩人如今去了,他落個四處投親靠友,認爹認母的下場,未免也太滑稽了些!”那齊亞太太頗看不起這人,聽見梔子小姐這番話,更是覺得滑稽。
“滑稽!?要說滑稽,誰又能出王懷慶其右!”崔絲太太提到這個名字,臉上閃過一絲既嫌棄又厭惡的神色。
“提這些晦氣東西做什麼?”那齊亞太太也有些鄙夷,手中的牌搓的啪啪響。
“他們這些亂臣賊子,佔地爲王,代代相傳,雖說如今新民國了,卻總想着做第二個袁世凱呢!”萼雪道。
“中國現在雖不如前,我瞅着有氣節的英雄現如今還是有幾位的。”梔子小姐道。
“有氣節不團結,終究還是一盤~散沙!”崔絲太太一邊感嘆着,一邊漫不經心的打着牌。
“這時局我看倒像我們打麻將,梔子小姐長驅直入,我節節敗退,萼雪伺機而動,崔絲太太則聽天由命,唉~!我節節敗退咯!”那齊亞太太自嘲道,把手上僅剩的一副對子拆了,她的滿手牌,硬湊不出來好花色。
“什麼聽天由命,看你一張貧嘴!待會我要胡牌,可不把你的嘴撕爛。”。崔絲太太半生氣的笑道。
“怎麼不是?你回回摸牌前都要悄悄念幾聲——‘阿門’,打量我沒聽見,敢情你打中國麻將還求西方神仙?”那齊亞太太半嘲弄的笑道。
四人皆大笑起來,崔絲太太更是滿臉飛紅,又好氣又好笑的半晌說不上話。
“你這人就是沒心眼,口舌子通着心腸子,不妨的一句話要把人活活噎死!”萼雪捂住嘴笑道。
“可說對了,還是你們中國人會說話,她呀!就是沒心眼。就說上月,我們在新城大飯店吃席,因那齊亞先生的一句話,或是惱了她,當場甩臉子走人,留下她先生孤零零一個,着實尷尬又可憐。”崔絲太太想起上個月的事,還是記憶猶新。
“看你!到底是幫我還是幫他?你要是幫他,趕明兒還要打牌,可別喊我了。”。那齊亞太太佯裝生氣,搓麻將的手都停了下來。
“行啦行啦,別總拿着做小姐時候的脾氣,夫妻相處之道,難得成全,這可是金玉良言,你也聽進去些。”崔絲太太道。
那齊亞太太也不再回話,愣了愣神,似心思都在眼前的牌上。
“咚咚!”門突然被敲響。
“夫人,已到了晚餐時間,請問是否要用餐?”是威廉的聲音。
“你們可都餓了?”崔絲太太問向三人。
“無妨。”梔子小姐道。
“適才口渴吃了片菠蘿,現在確實開了些胃口。”那齊亞太太道。
“怎麼着,這幾局牌你就餓了,去年你過生日白天黑夜連軸轉的那股子勁兒哪裡去了?”崔絲太太笑道。
“唉!今時不同往日了,去年生日,我先生還攜我去了他法國的酒莊遊玩月餘,今年他可是連去天津衛都不帶我。”那齊亞夫人頗有些怨懟之色,她跟着那齊亞先生來中國八年,過着金絲雀一般的日子,因不是明媒正娶,如今就算遭到冷遇,也只能牌桌上發發牢騷。
“想是怕危險纔不帶你也未可知。”萼雪在她手背上輕拍了拍,示意她別多想。
“那就去餐廳用餐吧!”崔絲太太起了身。
“太太,新來了兩位客人,詹姆士先生在書房會客,讓太太去做陪。”威廉又提醒道。
“嗯?今天也不是大船靠岸的日子,又沒有就任的新官兒,怎麼也要我去?”崔絲太太有些狐疑的問道。
“讓你去,自有讓你去的緣故,你先去會客,我們這邊候你一起吃晚飯。”萼雪道。
“那我去去便來,只是你們不必等我。威廉,先招呼太太們去餐廳吃晚飯,若是詹姆士那邊的客人要留飯,再讓廚房在二樓開一桌。”崔絲太太叮囑完,便往樓上去了。
“看她,估計此刻心裡想着又是一條送上門的鐲子或披肩呢!”那齊亞太太半開玩笑半譏諷的道。
梔子和萼雪只笑了笑,並未接話。
因是華燈初上的時間,餐廳百合花盞的壁燈皆亮了,金黃色的燈光映得整個餐廳溫馨朦朧,大理石的餐桌鋪着蕾絲桌布,一條湖藍色的桌旗上壓了四副銀燭臺,許是蠟燭燒了些時間,燭油都凝成淚珠的模樣,一顆顆掛在燭臺上,欲滴未滴。
圍着白圍裙的女傭推着餐車上前,一碟碟盛在銀盤裡的菜餚擺上了桌,跟中午不同的是,卻只有印度菜和中國菜。
“我帶來的廚子呢?”梔子小姐有些疑惑。
這時,一個梳着蓬頭的女傭從旋梯下來。
“先生夫人請梔子小姐上二樓用餐,說二樓的貴客是梔子小姐相熟的舊人”。
“奇怪了,我纔來上海月餘,此地並無親朋好友,哪兒來的貴客偏要見我。”梔子小姐有些躊躇,但還是隨女傭去了,只餘下萼雪和那齊亞太太繼續用餐。
“唉,又剩我們兩個孤寡鬼。”那齊亞夫人自嘲着端起一杯葡萄酒,晃了晃,便一飲而盡。
“你有什麼煩心事不成,今個兒牌打得不順,酒又喝的這樣急。”萼雪見她不似平日灑脫自如,便有些好奇。
“還不是我們那位,聽說最近在酒局上新認識了位翠微書寓的女先生,便老魂不守舍的往外跑,雖說以往也有這逢場作戲的時候,可沒見如今這癡狂樣子,這些天又是打首飾頭面,又是去朱順興裁衣裳,洋洋灑灑的幾千大洋已經花出去了。”那齊亞夫人又倒了杯酒,欲喝時被萼雪攔住。
“他們男人在外應酬,總有花紅柳綠的時候,何況您那位又是大船商,想貼上來的人豈是寥寥,你要看不穿,何苦又要跟他。”
“唉,你說的我又何嘗不知......”那齊亞夫人語帶含酸,未再多言。
萼雪不好再勸,兩人默默吃完晚飯,萼雪先向崔絲太太告了辭,攜了等候一天的喜兒,便打道回府。
路過南京路,遊行的學生隊伍已經散去,路面一片狼藉,那些宣傳愛國精神的海報,抗日救亡的旗幟與圍觀看客吃剩的糖炒栗子殼,報紙折的油餅袋不分你我的亂了一地,幾個受僱於政府清道部門的婆子,正一邊咒罵着一邊掃着那些垃圾。
“這些學生,鬧騰了一日,總算是安寧了!”喜兒道。
萼雪並未言語,只托腮看着窗外的南京路,夜幕初臨,雕花的長頸黃銅路燈光線昏黃,像極了睏倦的睡眼,雖然仍有許多路人來往,卻都不問他事,匆匆得很,只路邊的白玉蘭孤高伶仃,都託舉着月光白的花骨朵,想是要開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