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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公曆4月16日,農曆三月十四日,老黃曆上寫着諸事不宜。然而,我卻就在今天啓程前往湖北武漢,去找那個天殺的梁贊。
和我一同前往的有卜瑾和高鵬,劉震由於近期接到了上級委派的考古任務,脫不開身,所以就沒有一起跟着過來。不過這樣也好,如果這一次再出什麼意外,我可能真的會愧疚一輩子了。
本來,我也不打算讓高鵬跟着我去,但是這傢伙不管我怎麼勸告,就是死活都要跟着我去。我問他爲什麼一定要去,他告訴我說一來他並不相信我之前在雲南所經歷過的事情,二來如果那些事情都是屬實的,那麼他也想親眼見識見識。當然,他對於梁贊,也有着極強的好奇心。
與上一次雲南之行相比,這一次,我做足了準備,這準備倒不是指物品裝備一類的東西,那些東西,只要有錢,到哪裡都可以現買。真正可貴的是,思想準備,我大致瞭解了要去的地方,也大致瞭解了這一趟行程大概都會遇到一些什麼人。不過最主要的是,這一次,我知曉了我的任務,起碼是整個任務中的顯性部分——追蹤那個影響整個中國古文明的“人”。
但是,在這些天中,我也曾經起過懷疑,因爲說到底,這一切都不過是我父親的一種猜測。雖然種種跡象已經表明,在中國,的確有南巫集團的存在,但是這並不能表明那個“人”就確實存在。那麼多的人,拼了命地尋找一個並不確定的“人”,這樣的做法,值得麼?
不過,不管怎麼說,既然我的父親已經在留言中提到了湖北,並且告訴我梁贊是我唯一能夠相信的人,甚至是卜瑾,他都囑咐我要加倍小心,那麼,我也沒什麼可遲疑的了。這些天,我跟梁贊有過幾次短暫的交談,雖然在整個談話中,他仍然不停地在擡槓,總是笑着調侃,但我還是在談話中覺察到,梁贊在湖北那邊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煩,並且甚至開始有意或無意地催促我儘快前往湖北。另一方面,還有一件事情可以表明梁贊在湖北過得並不輕鬆,他在同一個地方絕不會呆超過三天的時間,總是在頻繁地更換住所。可氣的是,這傢伙還沒有手機,所以,我無法主動去聯繫他,只能被動地等待他的來電。
在我們最後一次談話中,我告訴他我看到了我父親的留言,告訴他我父親讓我相信他。他也沒有多說什麼。
我跟梁贊說出了我的疑惑,但梁贊卻告訴我說他其實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任務,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我又問他是怎樣認識我哥哥的,他只是說跟遇到我的情形很像。
然後,我又問了他跟我父親之間的關係,這個時候,他明顯地頓了頓,思考了一會兒,才告訴我說他和我父親之間大概就是一種師徒關係吧。
我注意到,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用的是一種很不確定的口吻,這也許表明,連他自己也對他和我父親之間的關係感到有些困惑,於是,我也就不再多問。
梁贊告訴我,他之所以在湖北,是因爲父親這三十多年以來,在決定要追蹤那個“人”的時候,做了一些定位。而古滇國和古庸國都是我父親所做的定位之一,雲南之行,在一定程度上印證了我父親的猜測。我又問梁贊我父親其他的定位在哪裡,他卻告訴我說知道太多對我沒有好處,不再多說了。
時間正值下午兩點十七分,我和高鵬、卜瑾已經在火車的臥鋪上已經度過了枯燥乏味的好幾個小時。
臥鋪裡一共有六個牀位,我們三個人睡在同一側,我由於身材高瘦,所以住在下鋪,方便我的行動。高鵬在中鋪躺了沒一個小時,就跑到下鋪來跟我湊熱鬧聊天。至於卜瑾,她躺在上鋪好幾個小時一動不動,比屍體還老實。
我們另一側的三個牀位上,下鋪是一個白白淨淨的青年,他把後背靠在了臥鋪的一頭,從一開始就在專心致志地拿着一本書在那裡看,我瞟了一眼書名,嚇了一跳,那是柏拉圖的《理想國》,而且還是大卷全譯本。
他跟我們一起從瀋陽北站上車,所以,一開始高鵬還打算跟他聊聊天。但是,這個青年總是多一句話不說,少一句話不問,跟他聊天就跟擠牙膏一樣沒什麼區別,根本沒法繼續。
中鋪睡着一箇中年商人,不過,在到北京的時候,他就下車了,換了一個跟我年歲差不多的女子。那個女子的模樣算不上漂亮(要論漂亮她敵不過卜瑾一半),但是給人的感覺卻很乾淨整潔,行事幹脆利落,似乎是一個女漢子,不過最給人印象深刻的是,這個姑娘似乎天生就有一種傲骨,有種讓人難以接近的感覺,連高鵬這樣的色鬼都愣是沒敢搭訕。的確,有些人,他們天生就有一種貴族氣質。
至於另一側的上鋪,火車在開到河南以前,一直都沒有人。到了河南以後,車廂的門被人笨拙地打開了。
我和高鵬擡眼去看,只見一個容貌猥瑣,身材黑瘦,嘴脣上留着兩撇稀疏的八字鬍的五十多歲的小老頭有了進來。
“哎喲,這麼多人吶!”老頭兒說話的口音明顯地往上挑——典型的河南口音。
很多人都對河南人抱有一些偏見,網上甚至總有人調侃說河南人騙子多而且喜歡偷井蓋賣錢。這也難怪,在我們家那邊,收破爛的老頭兒老太太,十個之中七八個都是河南人。不過,我對這種說法一直不認同。因爲河南勝本來就是中原大省,人口衆多,所以免不了魚龍混雜,人多的地方,招搖撞騙的事情自然不會少,這也很正常。不過,眼前的這個河南老頭兒,確實給我一種猥瑣奸詐的感覺。
老頭兒手裡提着一個相當破舊的行李包,東西倒是不多,但似乎很重。
老頭兒費力地把行李包拿近車廂,逢人就笑,嘻嘻地笑,怪噁心人的。他把行李擡到我對牀的那個年輕人的牀邊,說道:“小兄弟,東西太重,我就不拿上去了,放在這,幫我看一會兒行不?”
年輕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神裡也流露出不悅的神情,只聽他懶懶地說道:“隨便。”
“小兄弟夠義氣,東北人吧。”老頭兒笑嘻嘻地說。
“嗯。”年輕人不願多說,拿着《理想國》擋住臉。
高鵬卻在旁邊搭話道:“你怎麼知道他是東北的?”
老頭兒一看有人搭理他,立馬轉過來衝着我和高鵬說道:“哎喲,這還不容易,一聽口音就聽出來了嘛!你們看我這歲數也知道,走南闖北很多年了,啥人沒見過。”
“走南闖北?”高鵬天生就好打聽,於是問道:“老大爺幹啥的?”
老頭兒一聽有人可以說話,嘿嘿笑了笑,說道:“別管我叫什麼大爺,幹我這行的一般都稱呼我爲先生。”
“先生?”
老頭兒掉了點頭,竟然翹起蘭花指,捋了捋八字鬍,笑道:“實不相瞞,在下是個出馬江湖客,掐指卜卦,風水五行,樣樣精通,道上的人客氣,賞臉叫我一聲袁爺,道號八千。”
靠!我情不自禁地別過身去,心說又是一個老騙子。
沒想到,高鵬卻起了很大的興趣,竟然還上前問道:“這麼說,你會算命?老先生在哪兒學的道?”
老頭兒一看高鵬有了興趣,眼睛一亮,試探性地問道:“怎麼?小兄弟有興趣算一算?”
我一看情況不對,趕緊一把拉回了高鵬,然後對那老頭兒說道:“不好意思,老先生,我們不算命,你去忙你自己的吧。”
“嗨?你拉我幹嘛?”高鵬還不領情,掙脫道:“算一算又用不了幾個錢?”
我一愣,對他說,“你不是不相信什麼鬼神麼?”
“我什麼時候說不信啦?”高鵬說道:“我是不相信你的那些經歷,周易算命這些東西有時候還是挺有道理的,我不也是爲了咱書店和我的終身大事着想嘛。”
我看他如此執拗,也就不再勸他,道:“得得得,你愛算就算,我不攔着你。”
沒想到,高鵬再去找那老頭兒,老頭兒卻一擺手,說道:“得,小兄弟,我們掐指算卦這一行也講究個緣分,若是不相信,我也不強求。”
“別啊,大師,你別聽那小子胡說,我還信吶。”
可是,任憑高鵬怎麼說,那老頭兒愣是一點面子也不給,徑直就往上鋪爬。
老頭兒爬的相當笨拙,有幾次差點摔下來,高鵬就在下面扶着,一邊扶還一口一個大師地叫着。哪想到,那個老頭兒爬到一半,忽然看見中鋪的那個青年女子,登時眼前一亮,笑嘻嘻地說道:“喲,這還有個大姑娘吶,怎麼樣,要不要算算姻緣呀?”
那年輕女子白了他一眼,轉到一旁,不加理會。
我低聲笑了兩下,旋即發現那個我對牀的年輕人正透過《理想國》的書頁淡淡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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