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生在棺材裡的孩子(上)
楔子生在棺材裡的孩子(上)
1946年夏天,國際局勢錯綜複雜,美蘇冷戰已經開始,二戰剛剛結束後不久,世界就又一次籠罩在了戰爭的陰雲之下。雖然大多數國家正忙着在廢墟中重建自己的家園,但真正的和平還遠遠沒有到來。這一年,中國的內戰全面爆發,蔣介石的國民黨軍第一次開始與毛澤東的共軍正面交鋒。整個中國籠罩在隆隆的炮火聲中。
但是,九州浩土,幅員遼闊,主要戰場屈指可數,在中國許多偏遠山區的小村莊中,日子仍舊是平淡無奇,甚至還不知道中國已經進入了歷史的轉折點。
李家營子,一個不大的小村莊,坐落於內蒙古省赤峰市的東北部,整個村莊不過幾十戶人家。村子裡都是黃土壘砌的簡陋的矮小房屋,在那個年代,能吃上飯比什麼都重要,沒有人去過多地在乎自己的住所或身上穿着的破舊衣衫。
村裡人大多都是四口之家,兩個老人,外帶一個兒媳和一個孫子,男丁都去充軍打仗了。他們只是知道國內在打仗,但是,這仗打到了什麼地步,究竟是在打日本人還是內戰,他們還並不知曉,甚至可以說,他們並不關心,他們只是希望村裡的那羣年輕的小夥子能夠早日平安回來,一家圓滿,過着平淡的日子,再無他求。
當然,那個年代餓死、病死的人也都不是少數,偶爾有個孤寡老人,鄰里之間幫忙照顧也沒有什麼。
李哇啦就是這樣一個老人。
李哇啦是村子裡的人給這個老人起的外號,因爲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字,而他又恰好是一個啞巴,平日裡要麼不說話,一說話就是“哇啦哇啦”,帶着手語瞎比劃,村裡人才能勉強明白他的意思,久而久之,大家就叫他李哇啦。
說來也奇怪,李哇啦今年也七十有三了,村裡有不少老人跟他是一輩人,但是,誰也說不出來李哇啦的家事。沒有人知道李哇啦的父母是誰,祖籍在哪裡,他似乎是在十幾歲的時候來到了李家營子,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大家見到他的時候,他就是一個啞巴。村裡有好心人給他食物,他就吃,吃完了幫人幹活,久而久之就在李家營子定居了。
要說這李哇啦這個老頭兒,長得雖然精瘦,但是爲人和藹,總是堆着一臉親切的笑容,四方鄰里出了什麼事情,凡是他能出力幫忙的,他從來都第一個時間趕到。村裡人對李哇啦也很尊敬,看着這老頭兒一直都是一條光棍,就商量着給他找一個老伴互相照應。
王老太是村裡人的第一人選,她比李哇啦小了十幾歲,年輕的時候丈夫死了,落下個剋夫的名聲,幾十年一直都守着寡,也是一個孤苦老人。村裡人想方設法撮合着這兩個老人,王老太也確實打心眼裡欣賞李哇啦的爲人,心想着人到老時總須有個伴,受了幾十年孤苦的芳心竟然也有些騷動了。雖說當時的觀念還比較陳腐,但是已經新思想也漸漸在村裡人中傳播開來,再加上李哇啦的人品,村裡人大多數還是很支持這門婚事的。
但是,也不知道是這李哇啦對王老太剋夫的名聲有所忌諱,還是壓根就沒看上王老太,對於這婚事始終是搖頭,說什麼也不肯娶王老太。王老太心灰意冷,也不再提這件事情,但對於李哇啦的那份愛慕卻從未減半。
都說人命七十三、八十六是兩道坎,過了這兩道坎,長命百歲不是什麼問題。李老漢雖然身子骨硬朗,但是在那個營養匱乏的年代,他終究是沒能熬過這道坎,四六年的夏天,七十三歲的李哇啦死在了家中。
李哇啦的屍體被村裡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死了兩天了,原本簡陋的屋子裡面變得臭氣熏天。大家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王老太,王老太痛哭流涕,說什麼也要去看看李哇啦。
看到李哇啦的屍體的時候,大家都覺得這屍體有些不對勁。李哇啦生前的時候,身子骨精瘦,但是,死後的屍體卻異常的胖。
沒錯,人死之後,體內的臟器會產生一些氣體和液體,使屍體的表面變得腫脹。但是,這李哇啦的屍體卻跟其他的屍體不一樣,他的身體不是在浮腫,而是胖,實打實的胖,尤其是那李哇啦的肚子,鼓鼓的,簡直跟懷孕的婆娘有的一拼。
村裡人迷信,覺得這是李哇啦要屍變的前兆,商量着要早早地挖坑把李哇啦給埋起來。但是,王老太卻始終攔着大家,不讓大家去碰李哇啦的屍體。王老太對李哇啦一片癡情,嚷嚷着陳屍還不過三天,說什麼也不能下葬。村裡人怎麼勸都沒有用,只好任這王老太在李哇啦的破房子裡爲他守靈。但村裡人要王老太保證,無論如何,明天一早,李哇啦的屍體必須下葬。
村裡人敬佩李哇啦的爲人,合力給他做了一個不是很好的棺材,將李哇啦的屍體擡了進去。
那晚,王老太獨自一人守着李哇啦的屍體。她不停地抹眼淚,她不知道李哇啦到底是沒看上她,還是害怕她會剋夫,李哇啦的屍體讓她想起了她的第一個丈夫,她直覺得自己命苦,眼淚更是止不住地流下來。
她正抹着眼淚,突然,棺材裡傳來了一點動靜。這動靜雖然不大,但是在寂靜的黑夜裡卻無比清晰。
王老太哇呀一聲叫喚,一下子癱坐在地上直往屋子的角落裡竄。
王老太自幼生在山村,對鬼怪之事一直深信不疑,說實話,她在這裡獨自守靈也很害怕,但是,一想到李哇啦在村子裡做了一輩子好事,臨死連一個守靈的人都沒有,她的心裡就有點不是滋味。
她強作鎮定,喘着粗氣,看着那破爛的棺材,以及擺在棺材旁的燒紙錢的火盆和蠟燭,心裡一邊覺得害怕,一邊又不停地安慰自己,一定是自己剛纔聽錯了。
她一點點重新湊近棺材,嘴裡唸叨着,“李哥呀,俺對你可是真心真意,俺來替你守靈本事爲了你好,你可別害俺呀。”
棺材沒有動靜,她暗自鬆了一口氣,心說一定是自己聽錯了。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棺材裡又傳出了一個聲音,這一次,聲音更大,而且更真切,那是一種撕裂皮膚的聲音,伴隨而來的是,棺材的周圍的蠟燭一下子全部都熄滅了,外面突然颳起一陣邪風把屋子的大門“砰”的一下關得嚴嚴實實。
這一下子,王老太直接被嚇哭了,她頭皮一乍,整個人跳到牆角,閉緊了眼睛,嘟嘟囔囔地念叨着:“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快幫幫俺呀,黃大仙、狐狸仙,俺平生沒幹過啥壞事,你們快來救救俺,俺以後一定燒香供奉你們。”
她一邊做着無用的祈禱,一邊試圖以這種方式讓自己快速安定下來。過了好長時間她才一點點平靜下來,但是,接下來她聽到的聲音更讓她感到匪夷所思——棺材裡竟然傳出了嬰兒哭泣的聲音!
“哎呀俺的活菩薩呀,”王老太的神經幾近崩潰,她哆哆嗦嗦地重新點亮蠟燭,嘴裡唸叨着,“這就算是投胎也沒有這麼快的呀,投胎也不用投在棺材裡吧。”
她苦苦祈禱,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她不是不想逃跑,只是,在這個時候,她的那兩條腿軟的跟豆腐一樣,根本讓她無法動彈。
但是,就這樣僵持的時間長了,她卻發現自己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一切都很正常,她重新點燃的蠟燭也沒有無緣無故地熄滅,只是從棺材裡傳出來的哭聲始終沒有斷過。
那嬰兒的哭聲雖然在黑夜裡顯得有些詭異,但是,如果聽時間長了,卻發現那只是因爲環境的因素給人心理產生的作用,其實,那不過是一個很平常的嬰兒所能發出的哭聲,並沒有任何不同之處。
大概是王老太天性善良,覺得就算李哇啦屍變了,也應該不會傷害她,亦或者是她做了大半輩子的寡婦,嬰兒的哭聲對她有着非同尋常的影響,喚醒了她內心深處的一種最原始的母愛,那是一個嬰兒飢餓,渴望得到溫暖的哭喊。
王老太再也按捺不住了,她跪着一點點挪動身體到棺材旁,先是磕了三個響頭,向她能叫出名字的所有神仙菩薩都祈禱了一遍,然後膽戰心驚地推開了棺材蓋。用拉住光亮照過去,她心頭一驚,只見那棺材之中竟然躺着一個剛出生不就的小嬰兒,再一看那嬰兒的身旁,竟赫然是一張完整的頗有一定厚度的人皮,那人皮正是李哇啦的。
王老太目瞪口呆,可是,她看着那健康活躍的小嬰兒怎麼也聯想不到什麼妖魔鬼怪,一瞬間的母愛勝過了恐懼感,王老太竟然大膽地從棺材中抱起了那小嬰兒。
那小嬰兒被人抱起,感受到了溫暖和安全,王老太抱着他,悠着他,不知不覺竟然哼起了小調,伴隨着小調,那嬰兒竟一點點安靜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