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曉得,當年她與青荷做了個交易。青荷真的是個聰明可人的丫頭,只是奈何生不逢時。她的阿瑪陳致遠乃是烏拉那拉家的包衣,卻與富察家暗通曲款。青荷的額娘並不是嫡妻,而是她阿瑪的外室。因緣巧合之下,被她阿瑪買下做了妾侍。陳致遠出身杏林,但他醫術卻是一般。後來無意中得知小妾醫術高明,頓時欣喜若狂。不然依着他父母死心眼,定不會將家業交予他的。
然而,誰也沒想到,他阿瑪竟會背叛那拉家,更是用了青荷額娘與親生的弟弟爲質,逼迫青荷下手毒害嫺貴妃。當時,皇后手眼通天,權勢極大。青荷無法爲了保全弟弟,只得出賣了主子。然而,到了最後一刻,終是心生不忍,和盤拖出,更是交給了嫺貴妃幾粒種子,便是她在圓明園種的藥材。只求,主子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救出她額娘與弟弟。
嫺貴妃雖恨她背叛自己,然而主僕一場,到底有着很大的情分,且到了最後,她及時住了手,更是吞毒自盡,以保全自己與家人。終究是恨不起來,待青荷去了後,便讓大哥救出那對母子送走。至於陳致遠,既是他們那拉家的包衣,自是有處置的權利。
而那幾粒種子真是難得的東西,用得好了,便是提神醒腦的東西。用得不好,便會使人情緒極易衝動易怒,完全不能控制。再服食玫瑰,便會令人沉浸在幻覺當中,不能自抑。且醫術再高明的大夫也是查不出的。而皇后喜食玫瑰餑餑本就不是什麼秘密的事兒。
皇后三番五次的逼迫終於將她的耐心與善心耗得一乾二淨,當初下毒時,便是藏了狠毒心思。她這個做母親的,怎麼可能容忍。只要一想起七兒生下來便生活在沒有聲音的世界中,心頭的恨意便是止不住。然而即便如此,她也從未想過謀害皇上的子嗣。
說起來有些傻,但她還是堅持,這是當初許師傅交給她那本手抄,她承諾下的,絕不用她所學得的藥理,對付無辜之人。後宮之中,從來沒有哪個是乾淨的,她亦是如此。卻依然堅持當初的承諾。故而她的恨意,也只針對皇后一人而已。
只在隨身的荷包中放了幾粒,每次請安時皆是帶着。她離着皇后最近,自是聞得最多。天長日久之下,果然如她所料的—瘋了。
但皇上卻是個很顧念舊情的,日子久了,皇后的不好便會淡淡忘去,反而記得她的好。而此時自己若不約束着宮人,任她們高調示人。也許現下皇上不會說些什麼,但保不齊日後想起今日的事兒來,會心生膈應,繼而冷淡自己。故而,她會對容嬤嬤說出這番話來。
容嬤嬤不是個沒腦子的,只是不善隱藏心事,喜怒皆形於色而已,聽了嫺貴妃的一番話來,不由心驚。卻又有些不以爲然,覺得主子想得多了,如今皇上不是很喜歡主子的麼?她素來心中有什麼想法,也不會瞞着嫺貴妃,便將心中疑惑問了出。
聞言,嫺貴妃卻是並沒有說話,兀自坐在的梳妝鏡前,盯着鏡中梳洗完畢,卻未施脂粉的臉,嘆了口氣,“容嬤嬤,皇后畢竟與皇上結髮一場。這結髮之情不是那麼容易忘的。更何況當年他們還是恩愛過一段日子的。”倘若皇后一直維持着她的端莊大氣,善良待人,哪怕即使是表面上的,皇上也還是會敬重的。
纖長綿軟的指尖細細的在面上摩挲着,“如果沒有這張臉,容嬤嬤你說,我還會得到他的歡喜麼?”
“怎麼不會?”容嬤嬤想也不想,脫口便出,在她心裡,自個的主子就是天下間最好的女子,“您對皇上那麼好,時時刻刻將皇上放在心裡。”
“這宮裡又哪個女子不對皇上好的?不時時刻刻將她放在心上的?”嫺貴妃淡淡的瞥了眼鏡中的容嬤嬤,低聲反問道。“嬤嬤,你雖是奴婢,但你曉得在本宮心裡,猶如半個額娘。今個我也說些掏心窩子的話兒。你瞧,皇上寵愛我,一來是離不了這張臉,只是再美的女子也敵不過歲月,我終歸會有老的一天。二來,便是我的不爭不妒,只一心侍奉皇上。皇上國事繁忙,本就疲累,能在我的這裡能夠全然放鬆下來,你說皇上能不喜歡麼?”
轉過臉來,看向容嬤嬤的目光格外誠懇,“嬤嬤,你是我身邊最信任的人呀你不幫我,還有誰能幫上我呢?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不過是一介貴妃,在皇后猶在的情況下,執掌宮權,你可曉得礙了多少人的眼?又有多少人尋着我的錯處?嬤嬤,人言可畏呀”
人言可畏如醍醐灌頂頓時令容嬤嬤腦袋一片清明。是呀,自個不就吃了人言可畏的虧麼?她不過是生着一張過於嚴肅的臉,便給宮裡頭的傳成了面狠心辣之人,實際上呢,套用儲秀宮裡的宮人常掛在嘴邊上的一句話,甭看容嬤嬤嚴肅,其實呀她可是咱們儲秀宮最心軟的嬤嬤了,連着小李公公也及不上。
如今,她難不成還要讓主子也要遭這累了聲明之苦嗎?“主子,是奴婢想得不周。奴婢慚愧,不但幫不了主子,還~”不由又想起當初在翊坤宮撞見的那個宮人,當時便覺着有些面善可疑,卻因着自個的粗心沒有多想,才讓主子遭了那麼大的罪兒。到了現在,自個竟然還要拖主子的後腿麼?
又聽嫺貴妃繼續道,“嬤嬤說得是哪裡的話。只要你在我身邊,我這心啊,不知要安下多少呢。”
聞言又是心酸又是感動,眼眶頓時一熱,險些掉下淚來,聲音也有些哽咽,“奴婢不但幫不上主子,還總累了主子。難爲主子這般信着奴婢,真正個叫奴婢愧對您呀”
將手裡的帕子遞給容嬤嬤,低聲笑道,“瞧你這麼大的人了,還說哭就哭,快將眼淚擦擦。等會兒還要你替我敲打敲打宮人呢。記住,但凡咱們儲秀宮的奴才絕不能說主子娘娘的不是,若是被我聽見,必嚴懲不貸。”
“奴婢省得了”被嫺貴妃一番話說下來,容嬤嬤已是想得清楚明白。福了福,便退出去了。看着她匆匆的背影,紅潤雙脣微微翹起,真是個急性子。
一般來說,宮女歸主子身邊的嬤嬤或大宮女管着,而太監則是由着首領太監轄着。宮女們本就以容嬤嬤馬首是瞻,自是得由着她敲打。至於太監那邊,小李子素來心思縝密,目光長遠,想問題也是透徹。這其中厲害關係不用自個提醒也會清楚明白。
果然容嬤嬤出去後,見了小李子依舊是如往日一般平靜,而下面的小太監也是如一如既往,各幹各幹得活計,絲毫未受到半分影響。再觀自個下面的宮女,除了侍書侍畫二女面色如常,其他的宮女皆是樂不可吱的模樣,連着腳步也較往日輕快。更有幾個,瞧着竟是有些得意忘形起來。
嫺貴妃不管容嬤嬤如何敲打宮人,只是自從這日起,儲秀宮的奴才依舊如當初一般低調示人。隔了幾日,弘曆便讓高無庸將鳳印送了過來。自此後宮實際掌權之人是爲儲秀宮嫺貴妃。
如此過了一年有餘,嫺貴妃正在分發木蘭秋荻獵得皮子,這次木蘭秋荻她卻是並未跟隨,原因便是她又懷孕了,且胎息有些不穩,需要調養一段日子方可。舟車勞頓更是半點不行。弘曆雖然心下有些淡淡失望,不能帶上嫺貴妃一道,但轉念想着對方肚中的孩子,又是高興不已。吩咐奴才們好生照料着,萬不能惹嫺貴妃生氣,否則回來後定要嚴懲。便浩浩蕩蕩的前往木蘭圍場。其中隨駕的后妃,點了令妃、穎嬪還有兩個新進的常在。
待衆人回來時,嫺貴妃的胎已是養得很好了。弘曆親自挑了上好的銀狐皮子給她,不然指不定又會送給誰呢。在將鳳印交給她時,心裡也是有些擔憂,生怕景嫺也會貪戀權利,失了原本的性子。哪想她還是一如當初,即便是她宮中的奴才對着別宮的奴才也是客氣有禮。更是在自個欲晉她爲皇貴妃時,死活不願,生怕令他擔了寵妾滅妻的名聲。這般爲他着想的女子,怎叫人不憐惜?
“皇上”高無庸遲疑了半晌,還是硬着頭皮上前打擾主子的思緒。弘曆頭也不擡,目光依舊放在摺子身上,輕聲道,“何事?”
“長春宮的宮人來報,”話未說完,便被一道目光刺了一下。心下突突跳了起來,“說是,說是,皇后娘娘快不行了。”
“哦,是麼?”怪不得弘曆如此淡然,而是這一年來,皇后多次以着病重的由頭將他請進長春宮,期望得以起復。次數多了,弘曆便也疲了。
“是的,”高無庸想了想,道,“奴才觀那長春宮報信的雪娥,神情悲傷不似作假。”
放下手裡摺子,微微思了片刻,嘆道,“走吧”
在弘曆接到消息前,嫺貴妃已先一步被人請進了長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