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嫺貴妃起牀比往日更早了一些。穿着白綢襯衣坐在牀沿上,漱口淨面後,便對着櫃子裡面的衣服挑挑揀揀。
“主子,這件如何?”容嬤嬤捧着件深紫色亮緞,襟前繡着富貴吉祥牡丹的袍子,端莊華貴。
“不行老氣”
“主子,這件?”紫荷興致勃勃得取了件淺粉繡桃花的,雙手將衣服散開抖了抖。
嫺貴妃沉吟片刻,又搖頭,道,“輕浮”
“這件?”
“太素”
“這件?”
“太濃”
…
牀上,屏風上,堆滿了各式衣衫,到了最後,嫺貴妃也是花了眼,不知應該挑哪件。自從皇上給了這個恩典後,每日裡幾乎都在盼着,今個的日子。總想着穿着好些,讓家裡人放心,她在宮裡頭的日子過得很好。
躊躇了半刻,小聲道,“要不就穿那件紫色的吧”折騰了半日,竟然還是選了容嬤嬤開頭挑得那件,心裡頭有些過意不去。
容嬤嬤呵呵一笑,瞧向嫺貴妃的眼神,雖是柔和,卻更加的有些心酸。今個主子,流露出來的歡欣之態,興致勃勃的模樣,還是未出嫁時,有過入了宮後,生生變了個人。“好,奴婢這就爲您熨燙一下”
紫荷忍不住頻頻覬上一眼,這個是她主子吧是她的那個沉穩嫺雅的主子吧是那個什麼什麼山倒在面前,也不改臉色的主子吧現在的這個莫不是被人附身了吧呀打住打住頗爲用力的搖了搖腦袋,將裡頭的稀奇古怪的想法,皆搖散掉。心頭思緒雖然翻涌,然手腳卻是不停,見主子已是選中了衣服,便將其他攤在櫃子外面的衣衫一一疊起收了起來
其實滿人傳統裡,女子是需要自個親自動手梳妝的。尤以梳個漂亮精緻的架子頭爲榮,只是容嬤嬤梳髮手藝極好,力道也拿捏的極好便偷懶一直讓容嬤嬤爲她梳頭。現在人家爲自己熨燙衣服,紫荷梳頭的手藝那叫一個慘不忍睹,便自個坐在梳妝檯前,動起手來
青絲如娟,長於腳踝,如雲如霧,觸手時,若那水流自手中滑過。這樣的髮絲,好看卻是難梳得很。久不梳頭,手藝自是生疏不少,忙了半天,架子放上去後,那髮絲過於順滑,纏繞時總會時不時溜了些下來
待紫荷將滿屋的衣服全部收拾好後,發現主子正氣喘吁吁地與自個頭髮糾纏呢。那背影由衷得散發出股咬牙切齒的味道來。暗自竊笑不已,再看一旁的兩個小宮女,面色雖是沉靜,然而眼裡也是藏着些笑意。這樣的主子,無端令人覺得親切了許多。
終於,嫺貴妃累了,狠狠的將木梳啪得放在梳妝檯上,扭過頭來,狠狠得掃了一圈,“不許笑聽見沒不然本宮罰你們去倒夜香”
小李子聽着裡頭的動靜,便向着裡頭腦袋一探,恰迎上主子殺氣四溢的眼神,忙不迭的收了回去,乖乖,好嚇人
正在嫺貴妃懊惱之時,容嬤嬤捧着衣服走了進來,就見主子散着頭髮,氣呼呼的瞪着衆人,忍不住一笑,順勢將熨好的衣服交了紫荷。自個走上前去,見小宮女盤子放着幾支樣式不一的架子,笑道,“主子,讓奴婢來吧”
別人不知道,她還不知道麼?瞧着完美優雅的主子,生平兩樣事兒卻是最不拿手,第一,彈琴,一彈琴,她便會睡覺。第二,不會梳頭,一梳頭,脾氣便會暴躁,與往日裡全然不一樣。
容嬤嬤手藝嫺熟,不過幾下,便梳了個漂亮的架子頭,兩頭髮髻微微翹起,中間則是個扇形狀髮髻,下頭是辮子的頭髮做成的小發髻,合在一起,極有層次,很是別緻用了紫玉製的一套頭面兒,是前段時日皇上賞的。那紫玉是邊疆供上的,原料並不是很多。僅制了三套,皇上分別賜給了皇后及兩個貴妃。然而嫺貴妃卻是從來沒有用過,究其原因,她也沒有深思過,只莫名的覺得用着與旁人一樣的髮飾,心裡頭膈應得慌
不過,這套頭面卻是做的異常精美,自個雖有不少紫色的髮飾,但唯獨這套卻是最爲好看華貴,色澤又與那套袍子的顏色最爲相配。容嬤嬤動作輕柔的一一爲她戴上。
至於化妝,嫺貴妃卻是個中高手,但她卻是記得,許師傅有跟她說過,好些脂粉裡頭都有着對皮膚不好的東西,便鮮少用。再者她本就生得極好,年紀也不算大,更是不需要用這些裝飾自個的臉面。只是,今日她還是做了貴妃,第一次回那拉府。總希望自個看起來,沒有一絲不好的地方。
“嬤嬤,你看我今個臉色如何?”昨晚上心緒略微激動,睡眠有些不足,看着鏡子裡頭的自個,好像眼窩有點發青啊
“好得很”容嬤嬤笑道,“不過,主子您要是不放心,擦點粉吧就用三阿哥先前帶回來的,奴婢覺着那個擦着不錯”
“嗯那個的確不錯”嫺貴妃微微頷首,表示贊同。紫荷從抽屜中取出脂粉來,打開遞給主子。就見她探出根白皙纖長的食指,用指腹挑了一點,分別在臉頰兩邊額頭下巴出分別點上,接着便用雙手慢慢的自鼻翼兩側向着耳朵方向,慢慢塗勻,眼窩處則以指腹輕輕抹了下。又將額頭與下巴處的粉塗勻了,便對着鏡子細細瞧了瞧。“上了脂粉,果然不一樣啊這臉一下子就亮了許多”
“主子,奴婢瞅着,怎麼與原來沒什麼變化啊”紫荷笑嘻嘻地道了句。
“就你嘴巴甜,是吧”嫺貴妃瞪了她一眼,心下則是美滋滋的。視線又轉向鏡子裡頭,看了看,膚色亮了些,卻是襯托着眉毛更淡,眼眸更大更黑,看起來有些淡漠疏離。不好,今天她可是要回那拉府的,怎能讓親人覺得自己不可親呢。“去,取支筆來,再拿個盛顏料的小碟。筆的話就用我平日裡寫字的那般大小”
紫荷立即顛顛得去拿筆了。每次見主子化妝,她皆會覺得很是神奇配合度那個高啊
鏡子裡清晰地映出紫荷疾步走出去的背影,以及一旁的容嬤嬤,不由地嘆了口氣。“我這身邊還是缺人啊嬤嬤,你再挑兩個貼身的吧”碧荷出了宮後,身邊人可信的就只有容嬤嬤與紫荷了管着身邊的諸事。小李子則是管着儲秀宮的宮務以及對外頭的人情往來。其他的宮人,除了日常的活計以及與她們打些下手,便無事了。累得反而是她們幾個。
“嗯素馨素香兩個丫頭倒是好的,只是格格身邊離不了人”容嬤嬤沉吟了一會,又道,“不過,前些日子,您封了儲秀宮時,奴婢發現還有兩個小宮女,很是沉着,只是不知道真正的底細如何”
“我今日恰好回府你將兩個丫頭明面上的身世記下。待到了家中,我請大哥幫我查探查探,若是身家清白的,便提到屋裡頭吧”
“奴婢省得”說話間,紫荷已是將筆和小碟拿了過來。嫺貴妃溶了黛粉,拿筆蘸了些,細細的將自個的眉毛描畫一番。最後,塗了口脂。穿上挑好的袍子。一番忙碌,終於妝扮好了而外頭的日頭已是升上半空了。
“五兒,那頭好了麼?”五兒出生後,阿瑪還一次沒有見過。趁着今日,一起帶她回去,認認家裡的親戚。方提到女兒,就見一個穿着粉嫩紅色的小孩,搖搖擺擺的走了過來。
“額娘漂亮”五兒很少見到自家額娘如此盛裝的打扮,現在一瞧,只覺得額娘好看得不得了。
這架子頭一梳,再活潑的女子也會變得端莊穩重。髮髻上佩戴的髮飾也是很重,還有那架子扁方的分量。嫺貴妃只覺的頭上重得不行。垂下眼就見女兒滿臉的驚豔,不由一笑,但卻不能向着往日裡那般蹲下身子,抱起她來。捏捏女兒這段日子又養起來的腮幫子。“額孃的五兒也很好看哦”五格格聽了,一雙眼兒成了彎月狀。
素馨素香兩個丫頭果然是個省心的,做事細緻沉穩,女兒被她們伺候很好
小李子早已將準備好的禮物抱上車子放好!嫺貴妃見一切已是一準備好了,牽着女兒,領着一幫子*人向着車架走去車架卻是最普通的車子,京城中尋常顯貴人家常坐的那種。
弘曆派了幾個身手好的侍衛跟在後頭護着。然而出了宮門,坐在車廂外頭的小李子就見着鮑白少爺在外頭等着了。
“姐姐”少年清朗的聲音,隨風鑽入簾子後頭的車廂裡。
嫺貴妃聽了,心下一喜,沒想到小弟竟然在宮外頭等着她。柔聲道,“等了多久啦?”
“宮門開匙時,就來了!‘鮑白是個老實的,也不知這話說了出來會不會讓他姐姐擔憂。
“你個小子,一點彎也不會轉的”嫺貴妃心下雖是心疼,卻也忍不住被他逗笑了出來。“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