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因着快要過節,處處忙碌。而遠離京城千里之遙的雲南,卻是有些不太平。
劉氏礦場是滾弄江一帶最大的銅礦場,每年出產的銅礦有三四百萬餘斤,佔了整個雲南出產的銅礦五成以上,具有不小的私人軍隊,當地人稱的場練,以保礦場安全。
劉家的場練,在當地可是非常出名的,人強馬壯,武器精良,比着朝廷的綠營軍也不遑多讓,精神頭上還可謂更好。場主劉伯濤已過四十,但無論從體力,還是面貌上看起來都是非常年輕的。帶着兩個兒子,在礦場四下看着,教導他們日後管理礦場的能力。
“劉老大,劉老大!”人還未至聲音就已傳了過來,透着異樣的焦急。“咱們土司大人被木邦的人給捉走了。”來人是耿馬土司罕泰身邊的護衛,臉上濺着的血還來不及擦掉,右手不自然的垂着,應該是斷了。
“向哪個方向走的?”耿馬土司是劉伯濤的生死之交,與木邦土司乃是世仇,落在他的手裡,定然是活不了的。立即點了諸多好手,向着護衛指的方向,疾追而去。
卻是中了木邦土司的計謀,他們的目標壓根不是耿馬土司,而是他劉家採出,馬上要運往京城的純銅。不過,能夠逮到耿馬土司,也是預料外的喜事,一路折磨辱罵是少不了的。沒過多久,就被劉伯濤追上了,雙方立即打了起來。
木邦土司估算着,經了這麼長的功夫,那批純銅應該到手了,也不想與打起來不要命的,範家人再過糾纏。“撤!”高叫一聲,扔了耿馬土司就走。
劉伯濤本就是爲了救他纔來,人已救下,便立即回去了。還未到自己礦場,大兒子滿臉血的跑過來,告訴他純銅被搶走了。小兒子也被貢榜朝廷的一個將軍給砍了只胳膊。範伯濤頓覺眼前一黑,一口氣下去,險些吐不出來。
耿馬土司聽了之後,眼睛立即紅了,立即回了土司衙署清點兵丁,追殺過去。帶着那麼多的純銅,貢榜軍隊肯定是走不了太快的。不出所料,到了滾弄江邊,就見緬甸士兵分幾路押運純銅。岸邊還停留着不少緬甸兵看着。立即殺了過去。留守岸邊的二百餘人很快就被殺了,對岸的人見了,也管剩下的銅了,急吼吼的拉着運過江的銅就跑了。
耿馬土司望着劉家小兒子的殘臂,愧疚道,“兄弟,都是我害了你兒子。”若不是因着劉場主要來救他,怎會造成礦場防守單薄,讓緬甸人鑽了空子。目光轉向劉小公子疼得變了顏色的臉,暗道可惜,這小公子在他們耿馬一帶可是個有名的俊秀人物,如今失了條胳膊,唉,
“我一定不會放過頌猜的。”劉伯濤深吸一口氣道,愛憐的看了眼最心愛的小兒子,“鴻文,爹會爲你抱這斷臂之仇的。”
劉鴻文搖搖頭,蒼白的臉上,一對漆黑的眸子亮得嚇人,低聲道,“爹,不用。這仇兒子自己會抱!”忍着鑽心的疼痛,動也不動任憑大夫清洗傷口。視線移向站在父親身邊的哥哥臉上,道,“大哥,這次多虧了有你在身邊保護,我會銘記在心的。”
對方的目光過於明亮,亮得劉鴻武不自然的垂下眼,避開他的視線,乾巴巴道,“你是我弟弟,做,做哥哥的怎能不保護你。呵呵!”
看着兩個兒子,互相友愛的一幕,劉伯濤頓感安慰,被搶了打量財物的心情,也好了許多。他娶了不少房妻妾,統共就這麼兩個兒子。長子與次子相隔十歲有餘,也不是一母所出。心下頗爲擔憂他們兄弟二人不和,現下瞧着,倒是可以鬆了口氣。
耿馬土司想了想,將劉伯濤拉出了房間,隨便在院子裡頭石椅上坐下,道,“劉兄,我曉得你是個光明磊落有講義氣的,但事關孩子的幸福,你還是考慮考慮。”也不待對方回答,自顧自的說道,“我的小女兒,玲兒,你也是見過的,一直喜歡你們家的小公子,若是劉兄你不嫌棄,我便向你提親了。”
“罕泰,你將我看成什麼人了。”劉伯濤冷冷瞅了對方一眼,即使兒子失了一條胳膊,也絕不會娶不到妻子的。只是想要個門當戶對的嫡女,卻是難了。他知道罕泰好心,就是兒子沒有失去胳膊,娶他耿馬土司的女兒,也是高攀了。更何況現在,鴻文還失去了一條胳膊。
“我就知道你會多想,”罕泰土司苦笑道,“敢情我剛剛和你說的,都白講了。我們家玲兒可是一直喜歡你家的鴻文的。你在一旁瞎想什麼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可跟你說哦,不要因爲你那些個所謂的自尊心面子,讓孩子失了幸福。不然,你就不配當人家爹了。”
盯着罕泰半晌,劉伯濤方低聲道,“好!你且回去問問玲兒的意思,若她不願,便不再這個事兒吧!”這話說得着實含着私心。他怎得會不瞭解朋友的性子,讓他去問玲兒的意思,鐵定是同意的了。只是,這門親事真的不錯。他不想兒子失了胳膊之後,再娶個地位低下的妻子,那卻是對他太不公平了。也不想讓人以爲,嫡子失了胳膊,就不得他這個做爹的重視了。沒過幾日,親事便結下了,婚禮定在來年的八月。
原以爲經過這一次事情,緬甸那邊至少會隔個一段時日,再會過來。哪料,來年駐守邊境的頌猜,爲了給新登基的緬甸王準備禮物,越江掠奪,並綁走了罕泰轄屬的不少族人,讓他繳納“花馬禮”其實不過是贖金而已。
劉伯濤得知後,頓生一計。只要一想起頌猜,他就恨得牙癢癢。沒想到,這人囂張到如此地步,竟敢光明正大的脅迫耿馬土司上貢。這不是打了朝廷的臉面嗎嘛,但當他將這個消息傳給邊防的首領,對方卻是不聞不問。並聲明若要他們出兵,得先徵得朝廷的旨意。不過是推托之詞,劉伯濤又豈能聽不出來。
所幸心一橫,直接與罕泰商定好計策。帶着手下精兵混入押送禮品的隊伍裡越江之後,大開殺戒,並生擒了頌猜。令滾弄江一帶的民衆拍手叫好,亦是積極開始操練各自的士兵,待日後緬甸人越境掠奪,便還以顏色。
令人將頌猜關入了水牢,劉伯濤與罕泰在大廳裡頭,爽快痛飲。“能見着頌猜那慫樣,也不枉我這一趟辛苦了。”罕泰哈哈大笑,說到興處,連拍大腿。
“可惜孩兒,武藝未成,不能隨父親一同殺敵。”劉鴻文替父親與未來岳父一邊添着酒水一邊道。不能親自報那斷臂之仇,着實是件憾事。
“好兒子!”劉伯濤看向兒子的眼神格外滿意。雖然因着缺了右臂,打小練就的武藝也幾乎沒了。但卻是毫不氣餒。傷情好轉之後,便改左手習練。
“我罕泰看上的女婿,怎會是個孬種。”耿馬土司端起一碗酒,咕咚咕咚想着嘴巴里倒着,不少透明的酒水沿着他的嘴邊滴落下來。便在這時,嘩啦啦得走進的一隊綠營官兵,酣暢的氣氛剎那間凝固起來。
“怎麼回事?”罕泰不悅的瞪着從中間走出來李兆總兵。
“下官見過土司大人,”李兆微微拱手,算是行了禮。接着便正色道,“劉伯濤,你可知罪?”
“不知。”劉伯濤眸色一暗,起身回道,“敢問總兵大人,小人犯了何罪?”這李兆爲人最是貪心,自個每年皆送他不少銀子,但他卻是獅子大開口,要他們劉家礦場的一成乾股。不是他小氣,但若開了頭,在上頭的那些個人呢,還有其他的人呢?如此,要不了多久,劉家礦場便要更名了吧!沒想到卻被他拿了這個錯處,什麼友邦之誼,他可不是三歲的孩童。定是他們這些人眼紅自個礦場,尋得藉口。
“哼,你冒進貪功,越江殺人,實屬破壞了兩邦友情。提督大人命我那你歸案!”李兆細長的眼睛眯起,勾起些許得意的笑容。“帶走!”
“你們這些當兵的,保護不了大清子民,如今還要帶走我爹,成何道理。”劉鴻文氣急,衝着李兆道。隨即膝蓋一痛,跪在地上。緊接着,斷臂處被人狠狠摁着,剛剛長好不久的傷處傳來鑽心蝕骨的疼痛。但見他咬緊牙關,死死忍着,不肯示弱。
“呵呵,劉家小子,”李兆彎下腰,輕佻的在他白皙的臉上拍了兩下,“今個看在我心情好的份上,不與你計較。只是下回,你若是出現在我面前,可不要怪我不客氣了。”言罷,直起身子,笑着走了。
“爲什麼,爲什麼,”劉鴻文眼眶泛紅,低吼,“他們這些享受朝廷俸祿的傢伙,不但未能保護我們不受緬甸人欺負。那我們自己來不行麼?竟然還要捉拿我爹,我不服,我不服!”說道最後,面色猙獰,已是在嘶吼。
“好女婿,好女婿,冷靜點,冷靜點!”罕泰不停的勸慰道,“咱們在想想法子。我就不信了,沒人治得了這李兆。”口中雖如此說道,但心中明白,劉伯濤此去凶多吉少。
“不行,我不能讓我爹遭受這不白之冤。”劉鴻文略略平息心頭怒火,沉聲道,“土司大人,我與玲兒的婚約就此解除罷。我要帶人去救我爹。”自從母親逝世後,這世上除了父親真心待他,並無旁人了。他孤家寡人一個,不懼什麼,但罕泰土司卻是不一樣,自個萬萬不能拖累於他的。
罕泰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是無話可說。
“哎呀呀,小夥子挺有情義的嘛!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