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青城宮(之二)
10 青城宮(之二)
自從長春宮的事以來,尉遲敬德就一直在猜疑着李世民會以什麼方法來“處置”自己與尋相。他設想過無數種可能性,但似乎世民一直都沒有采用,於是惹得他更加的胡思亂想,甚至想到這秦王殿下、唐軍元帥是否也與自己有一樣的“癖好”上去。
直到現在,他覺得自己終於等來了李世民的打擊。
一剎那間,他卻感到無比的輕鬆。倒似是壓在心頭多時的大石,終於卸下。
其實,如今這樣的結果,不正是最好的嗎?
如果李世民把他和尋相的“□□”公諸於衆,他們二人的臉面不知道該往哪裡放纔好,而尋相能否熬得過這樣的打擊更是無法預測。可是世民這樣做也有他的爲難之處。畢竟只有他一人目睹了他們二人的“□□”,一來如果他沒有更充分的證據,旁人難免會覺得他是空口無憑;二來以他這麼個貴家公子、皇室皇子的高貴身份,要當衆說出如此齷齪之事,大概他自己也很難堪吧?
世民的另一個選擇是:讓敬德和尋相他們二人大爲恐慌,害怕起來自行逃走。這樣他就可以明正言順地以追殺逃兵的名義把他們乾淨利落地清除。可是尉遲敬德已經看到了瓦崗寨李密的前車之鑑,再怎麼心亂如麻、坐立不安,都還是隱忍按納了下來。
於是,敬德其實也早就想到,世民一直這樣不動聲色、按兵不動,用的只怕是雖然可能最費時間、卻最能將主動權控制在他自己手上的法子,那就是等待時機,找到他們的失職之處,再以這樣那樣的名義將他們“處理”掉。
敬德把那色膽包天的角色一直扮演下去,一方面固然是想讓世民覺得作惡的都是他一人,尋相只是個無辜的受害者;另一方面也是想故意地製造“錯失”,可以讓世民拿這樣的藉口來處置他,而尋相就能脫罪。可世民偏偏一直不爲所動,這讓他既深感頭痛,也深感困惑——一時困惑於世民爲什麼拿着這天大的把柄不用,是否仍是他礙於那秦王殿下、唐軍元帥的殊高身份而不便以下屬淫褻冒犯的名義治他的罪?一時又頭痛於世民是否想找到更能一箭雙鵰、同時把他們二人都治死的罪名再作處置?
而現在,這打擊終於來了。
尉遲敬德正如一個終於看到對方亮出了底牌的賭徒一樣,至少能爲此前的疑惑不定終於一掃而空而大大的鬆了口氣。
更何況,現在看來,這底牌比他想象中要容易對付得多。
到此地步,敬德覺得自己已經不必再裝下去了。他放開了一直圈着世民腰肢的手,站了起來,退後一步,臉上的神色恢復了嚴正肅然:“元帥,末將所率舊部逃兵嚴重之事,確實是我的不是。尋相雖然是副手,但他無法爲此負責。他一直有警告末將要整頓軍紀,但我未有聽從,他對此也是無可奈何。”
世民的眼神仍是冷冷的:“你既然早知道逃兵嚴重之事,爲何不聽尋相勸告,厲行整頓?”
“末將的舊部都是太原附近的人,隨着劉武周、宋金剛入侵河東多時,本來就已經很思念家鄉,輒盼能儘早結束戰事,返鄉與親人重聚。落敗之際,元帥大量,允許我們歸降大唐,但思鄉之情並不能因此而稍減。他們本來以爲,元帥收復太原之後,就會讓他們原地駐防,這樣他們回家也比較容易。沒想到元帥讓末將統率他們,併入唐軍主力,一起到了長安。現在又來到洛陽這更加遠離家鄉的地方。如果戰事能迅速結束,他們還有個盼頭。可現在眼見戰事拖延,他們就越發的覺得再在這裡呆下去,只會是歸家無望。而在此戰況激烈之下,只怕更會落得個客死異鄉的下場。所以就有不少人索性鋌而走險,當逃兵去也了。末將對他們是感同身受,實在是……不忍多加阻撓。”
聽着敬德的解釋,世民的目光變得平和了些兒。他沉吟了一下,道:“你說的也是道理。但這唐軍之中其它各部,有從太原起兵以來一路歸附的河東人,也有在敗亡西秦之戰中投誠過來的隴右人,也有原爲瓦崗軍主力的山東人,更有從巴蜀、乃至江南抽調過來的其它地方的人……有哪一部的士卒不是遠離家鄉作戰,又有誰是不需要冒着客死異鄉的風險的?如果只是一味的講究感同身受、心慈不忍,那還要軍紀來幹什麼?要你這個統軍作什麼?你這統軍要做的,不正是恩威並重,既要鐵腕嚴厲地以軍紀管束散漫之舉,又要通情達理地安撫士卒之心?如果辦不到,那就是你這個統軍的失職!”
說到此處,世民臉上又罩起了一層寒霜,語氣再次轉作嚴厲:“我現在就放下這話來:再給你十天的時間整頓軍紀,若然你所部士卒十天之後仍然逃亡不止,那就不要怪我這做元帥的翻臉無情,把你的統軍之職撤了!統軍之職就由尋相給你頂上,我再給他十天時間,如果他也管束不住,他也撤職查辦,我另調別部的將佐入主。本來我是不想讓你們原定楊軍的兵將自覺是降軍就有低人一等、擡不起頭來的自卑之感,所以仍讓你和尋相這在他們看來是自己人的將領來統率。但如果你和尋相竟然都是如此無能,那我也無法坐視不理,由得你二人尸位素餐,最終把你們這支軍隊全都給毀了!你,明白了嗎?”
“元帥,無能者是末將,不關尋相的事,元帥要懲罰,就都罰我好了……”敬德聽着世民的嚴令,“他要將我們二人一網打盡!”的念頭直躥進腦中,不由得就這樣叫嚷了起來。
“我不是已經說了嗎?”世民提高了聲音,把敬德的叫嚷壓了下去,“是不是無能,是誰無能,就各拿十天來作證!你做不了就撤你,這就是對你的懲罰。尋相做不了就撤他,這就是對他的懲罰。這樣還不夠賞罰分明嗎?你還想怎樣跟本帥討價還價?在這軍隊之內,所謂軍令如山,容得你這樣討價還價的嗎?”
李世民停了下來,房中一時寂靜無聲。他觀得敬德臉色鐵青,全身明顯地繃緊得像拉滿了的弓,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卻仍無法自制地微微抖動。
世民不覺嘆了口氣,臉色略略柔和了一點,道:“你如果真的不想讓尋相受罰,那這接下來的十天就給我專心致志地好好整頓軍紀,控制住逃兵。這樣,統軍之職自然就還是你的,尋相也就不用給逼着提上來頂你的職位,也就不會再來十天都管束不住你們所部的兵士而要隨你之後亦受責罰。”說罷,他一揮手道:“你退下吧!”低下頭去繼續看敬德進來之前正看着的軍卷,不再望他一眼。
尉遲敬德仍是愣了好一陣子,才慢慢的回過神來,微一躬身,道:“末將……遵命!”霍然轉身,邁着大步急急而去。
世民聽他腳步聲遠去,這才慢慢地擡起頭來,看着他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園子深處,雙眉又再輕輕的蹙起,眼波流轉,若有所思……
尉遲敬德腳步沉重地走進尋相的房間,重重地坐下,眼望窗外,良久良久,沒有說話。
他以爲尋相看到自己這非同尋常的舉止,會馬上靠近前來問個究竟。可是過了好一會兒,他竟然既沒有開腔,也沒有做出任何舉動。
他心下微感奇怪,轉過頭去望向尋相,卻見他仍如自己應李世民之召離去之前那樣,陰沉着臉坐在一邊,雙眼盯着一個角落,神色木然,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相弟……”敬德低聲道,“我們有麻煩了。”
“是嗎?”尋相的語氣竟是跟敬德剛纔從世民那裡聽來的語氣一般的冰冷。
“李世民以我們沒有約束好士卒、縱容他們大量逃亡爲名,要降罪於我們了。”
尋相不吭聲,臉上神色不動,好像沒聽到他的話,又好像聽到的事跟他毫無關係。
“相弟,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了?怎麼這個樣子?”敬德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伸手要去摸尋相的額頭,尋相卻生硬地躲了開去,道:“我沒事。”
敬德的手舉在半空,卻尋不着它的目標,尷尬地懸在那裡,只好掩飾似地圈轉回來,在自己的頭上搔了一下。
敬德本來迫不及待的想把李世民的命令告訴尋相,與他一起商量怎麼對付。可尋相這冷漠的態度卻讓他突然失去了興致,一時之間他也變得什麼都不想說,只是呆呆地坐那裡,一言不發。
房中一片沉寂。
在這沉寂之中,敬德卻莫名其妙的感到一股暗流在涌動着,說不出的煩躁不安。但到底是什麼暗流?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好像能看到,但又怎麼都看不清。
怎麼會這樣的?自己與尋相之間,從來沒有出現過像現在這樣的情況:就如他們之間多了一層雖薄、卻似乎難以突破的隔膜。以前他們無論是靈還是肉,都是那樣的緊密相貼、沒有間隙,可是現在……怎麼他忽然覺得再也看不清眼前這個認識了那麼多年、如此熟悉着他身心的每一寸的……尋相?
忽然,尋相雙脣一動,終於率先開口打破了沉寂:“你剛纔都跟……李世民……做了些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後記:
1、諾諾看完這一章的初稿時說:啊,真是老闆級的世民~~~~爆!
2、尋相喝醋鳥~~~~上一章已經隱約地寫到,小S與小普都注意到鳥~~~8過後面的發展會告訴各位讀者,這可不是普通俗氣的喝醋,偶這種水平滴,會寫那麼庸俗的東西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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