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武牢關 相敬以德 青豆29 武牢關武德四年,三月二十五日,武牢關內。武牢一地,北瀕黃河,南依嵩山,是東西交通的要衝,自古以來就是扼守中原腹地、關係中州安危的“九州咽喉”。而武牢關更是建在大伾山的中央山腰最險要之處,南有汜水、北有濟水縈繞。這關城歷經百餘年的修葺擴建,已成爲一座城高四十多丈、依山勢開合而奇峻異常的雄關險城,居高臨下地控制着東西兩面的要道,成爲扼守中原的東大門。在此等兵家必爭之地,自然是發生過無數的爭戰。上至春秋之時,鄭國就憑藉這天險而敗燕國;下至楚漢相爭之際,漢軍亦據此與楚軍抗衡,逼得楚軍無法逾越而只得接受和議,劃鴻溝爲界。如今,它又將見證唐軍與夏軍的對戰,決定唐夏兩國誰將最終能夠掌控中原、從而一統天下!然而,正在武牢關內穿行而過重重門戶的尉遲敬德,雖然此時他也是心思重重、浮想聯翩,想着的卻不是如此宏遠開闊的天下大勢。他正向着最深處的房舍走去,那裡是唐軍元帥李世民的辦公之所,這時他前去自然是應世民之召了。此刻,在敬德的腦海之中,如波濤洶涌地翻滾着的,是這五個月來變幻不定的往事。整整五個月了!自從五個月前那個晚上,他與世民在合香院內以那荒唐的“教學”的名義行事、世民卻在最後高潮之際呼叫出隱藏於深心之內的愛着的那個男子的名字之後,世民就沒有再單獨地召見過他了。這突然暴露的隱秘,就這樣毀了他與世民好不容易纔建立起來的互信……與親密。如果可以重新選擇,敬德是多麼希望那天晚上不要抵受不住誘惑而與世民做了那些事,甚至他是多麼希望那天晚上根本就不要自動請纓送世民去合香院歇息。又或者,如果這世上可以有一種藥物,吃下之後就能消去指定時段裡的記憶,他願意把世民當夜賞賜的整篋金子都拿出來交換這種藥物,以便能徹底地忘記那個名字。那個名字,不但使世民再次疏遠了他,更像一條毒蛇一樣,每每在他想起的時候就狠狠地咬噬着他的心——痛……卻無從止歇。但這一切都只是妄想而已。事實就是,世民與他之間,又一次像再普通不過的元帥與將領的上下級那樣:他冷冷地發號司令,自己默默地遵命照辦。不,甚至比普通的元帥與將領的關係更冷淡漠然。洛陽的戰事日趨激烈,唐軍圍着洛陽狂攻猛打,鄭軍則依仗着城池的固若金湯負隅頑抗。世民在戰場之上一再地屢遇兇險,但守在他身邊及時救援的,不再是自己——儘管明明自己已經是“玄甲軍”的四大統領之一。因爲,世民總是把他調到戰場的另一邊去獨立應付一個方面的戰鬥,而不讓他緊隨於自己身側。在外人看來,這似乎是世民對敬德更加重用了,讓他能有獨當一面的機會,也就有立下更大的功勞的機會,因此唐軍之內,上上下下都越發的羨慕敬德飛黃騰達之迅速。但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世民是在刻意地疏遠着他。在他來說,這樣所謂的“飛黃騰達”,不要也罷!然而,這似乎也不是敬德可以選擇的。當唐軍將士都爲着他成了世民麾下“新晉”的紅人而對他或青眼有加、或恭敬奉迎之時,他還得強抑着滿腔的鬱結苦悶而裝出興高采烈地接受人家“好意”的樣子。無論是唐鄭兩軍的戰事,還是尉遲敬德的心事,就都是這樣在時間的緩慢流逝中膠着地演化着,直到……進入武德四年,戰事的拖延一方面令唐室的財政壓力大增,另一方面唐軍內部也漸漸蔓延起疲憊思歸的情緒。很多唐軍將領,甚至如世民的心腹密友總管劉弘基,都向他提議暫時撤返潼關,休整軍隊。但世民堅定不屈,不但不答應,反而在軍中頒下嚴令,禁止再有就班師之事討論提議的,違者,斬!然而,這軍心不穩的狀況,甚至傳回了京師長安,傳到了皇帝李淵的耳中。連皇帝也心志動搖了起來,遣使向前線送去密敕,令世民解圍回師。世民上表向父親保證一定能攻克洛陽,還派了參謀軍事的封德彝入朝向皇帝當面解釋形勢,說明這時勝敗之差就取決於哪一方更能熬得下來。這樣纔好不容易把皇帝的心志穩住。可是,進入三月,洛陽的形勢又突起波瀾。在山東自稱夏王的竇建德,在收復徐圓朗、破滅孟海公後,突然向西挺進,聲稱要救援垂垂危矣的鄭國。其實,早在去年世民率東討大軍進逼洛陽之時,王世充就已經向竇建德求援過,這時他也就拿着這個名義,遺書世民,要求唐軍退至潼關,歸還所有佔據的鄭國土地。在這冠冕堂皇的辭令之下,卻任誰都看得出竇建德這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來了。可唐鄭兩軍自去年七月相持到現在,將近十個月了。洛陽城內的鄭軍被唐軍斷絕糧草地餓困至今,固然是幾乎奄奄一息;但即使是佔了上風的唐軍也已是強弩之末,困頓之極。夏軍卻是新克強敵,正當士氣旺盛之際,這樣明目張膽地前來趁火打劫,唐軍將士聞訊大多倒是驚恐多於憤怒了。在爲商討此風雲突起之事而召開的軍事會議上,所有將佐都請求至少退守新安以避夏軍鋒芒。世民卻力排衆議,竟是定下了圍城打援的戰略,讓老將屈突通輔助齊王李元吉留守洛陽城外繼續圍困鄭軍,自己則率領三千五百驍勇之士作爲先頭部隊來到這虎牢關,迎擊東來的夏軍。在這三千五百驍勇之士中,就包括了玄甲軍全體將士,自然也就包括了位列四大統領之一的……尉遲敬德。雖然敬德以玄甲軍四大統領之一的身份,自然而然地追隨着世民來到這武牢關,可他並不指望着世民會親自召見自己——尤其是現在看來,只有自己獨自一人行走在通向他的書房的路上,似乎他不但是召見自己,而且是……就只召見自己一人。這是在五個月前那件事之後,敬德已經不敢再奢望會發生的事情。可現在,卻就發生在他眼前。這也就難怪敬德一邊走在路上,一邊腦海之中卻似是翻起了滔天巨浪一般,驚喜、憂懼、疑惑、不安……諸般心情紛至沓來,萬種滋味雜陳心頭。他……世民,爲什麼終於在對自己冷落疏遠了長達五個月之久之後,忽然又再次願意與自己獨處一室、咫尺相對呢?敬德心中翻翻滾滾的回想着這五個月來的往事,最終,千思萬緒還是歸結到這一個疑問上去。懷着這個縈繞心頭、盤旋腦中的疑問,敬德在親兵的一聲傳叫“啓稟元帥,尉遲將軍到了!”與室內那人一句“請進!”的清朗聲音之後,緩步走進了房內。隨着親兵躬身退出、遠遠離去之後,五個月以來,尉遲敬德首度,再次與李世民一起,二人共處一室。房內,就只有……他們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