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這車行駛起來極是平緩,幾乎感覺不到波動。行了半日,薛紅羽端來放在桌上的茶水,雖有微波,均滴水不撒。慕容天心道,果然有些奇特。

薛紅羽笑,“這車還有樁異處,觀風景極佳。”說着,按動牀頭開關。只聽咕嚕軲轆直響,某處機關啓動。慕容天背後一動,正想轉頭看,薛紅羽伸手扶了他坐起。卻見木車的四壁居然緩緩移動起來。

原來每面壁都分上下兩半而制,機關一啓動,上半部分都往外翻倒,原本有窗那面也不例外,四角只剩粗木支撐,居然形同四面臨窗。風一下就涌了進來,慕容天頗感奇異,笑道,“這卻有點象個能走的亭子。”

薛紅羽道,“這車是仿某個帝王的車駕做的,要不怎麼造價如此昂貴,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它的捲簾。”

慕容天擡頭去看,車子各面的上端都卷着一幅深色簾子,薛紅羽起身去扯,那四面簾子嘩嘩一一落下。眼前一暗,天光已柔和很多,原來那簾是半透明的黑色。薛紅羽笑着望他。慕容天伸手去摸,非布非鍛,非紗非帛,卻看不出是什麼制的。笑一笑,搖頭。

薛紅羽微笑道,“這料子乃是用數千名少女的長髮,擇其中光亮柔順,長度適合者,夾絲上機織成。從裡往外,一覽無遺,從外至內,卻是難辨一物。”

慕容天大是驚訝,再摸了摸,果然柔滑,似是人發,倒有幾分信了,嘆道,“世上奇怪的事果然是多,這麼一說千兩白銀還是便宜的了。”

薛紅羽頷首,“確實。”

想了想,又道:“公子傷口未愈,還是多休息吧,小人也是一時新奇,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此去王府,路途遙遠,公子你重傷未愈,其實本不應這麼車馬勞頓。有了這車倒是好些。”說着又啓動機關,把四壁合上,轉頭笑道,“慕容公子你先睡,醒來我們再談。”

慕容天躺下,問道:“不知還需幾日才能到達?”

薛紅羽掀起窗簾看了看,“這回去比來時稍慢些,到王府估計還得要十來天吧。”

慕容天心道,原來是回王府,那地方自己去了幹什麼,待身體有力了,趕緊找個機會脫身才是。如此左思右想,慢慢睡了。

迷糊間,只聽頭頂上鳥叫聲盤旋不絕,睜眼看時,坐在窗前看書的卻換了個人,修長瀟灑,丰神俊朗,鳳眼入鬢。見是李宣,本已恢復很多的慕容天突感自己原來還是有些頭痛的,把眼又合上了。

李宣也已聽見車外鴿鳴,起身掀起竹簾,探了頭手出去。

隔了片刻,撲翅聲在車身上擊打數下,繼而傳來兩聲“咕咕”叫聲,李宣把手收回,臂上蹲了只白色信鴿。取下紙卷,李宣又掀簾把鴿子放了出去。

展卷一看,不由皺眉。

思忖片刻,李宣姿勢不改,低頭道,“慕容兄,既然醒了就別再裝睡了。”慕容天閉目不答,心道這人總是這麼自作聰明得讓人討厭。

李宣轉頭,見他不理自己,不禁一笑,“慕容兄,人醒了鼻息就不同,難道你不知?”

慕容天睜開眼,忍不住諷道,“這可還真是受教了。”心道,三歲小兒也知道這種常識吧,他也知李宣其實就是要逗他說句話,可偏生忍不了這口氣。

李宣嘻嘻直笑,“這話聽起來口是心非的很啊。慕容兄若真覺受教,就該恭敬點纔是。”

慕容天啞然,只覺這人臉皮當真厚到了一個境界,已非俗人可比擬,當下閉嘴,積蓄精力爲上,懶得再與他爭論。李宣撩撥他幾句,見對方毫無反應,也有些無趣,不再嘗試。掀開門簾,命人取了文房四寶進來,一一擺在桌上。

慕容天不知他何意,也好奇看了看。

李宣見他張望,笑道:“慕容兄,你卻再爲我磨回墨如何?……不過,我料你必定不肯,非但不肯,還要發怒。所以還是不提了吧。”

慕容天知他取笑當初自己貶身爲書童之事,心中果然微有怒氣,轉念一想,自己若生氣,那卻是把這事真正掛在心上了,正應了他的話,這廂且不提,倘若不答應,豈非更給他看扁了。當下應允,“有何不可?”

李宣微微驚奇,果真依言把墨硯端到牀頭。

慕容天直起身子,受傷那隻手扶着袖子,另一隻手持墨輕輕右旋,循環不斷,徽墨端硯相觸滑如玉,潤無聲。墨要磨得好,其實相當講究,要求勻整不偏,輕重相等,疾徐有節,所以歷來有左手磨右手寫的說法,爲的是以防止手倦影響書寫。磨墨兩字說來簡單,其實是個相當費力氣的活。

慕容天此時受傷,原本使不上勁,此刻卻惱恨李宣想了這個法子來激自己,越怒手越緩,反正應了這磨墨的要訣。

磨了片刻,已經是汗如雨下,他更是沉下氣,慢慢來做這活。

李宣早斂了調笑之心,正色看他。慕容天臉上滿是汗珠,因失血那脣有些發白,卻更顯得清俊如畫,偶然一顆汗透明晶瑩,滑過鼻翼,流至嘴角,當真是耀眼之極。

眼見一匙清水越來越少,一道泛着白光的軌跡時隱時現,慕容天再攪幾下,把沾着墨漿的漱金墨棒往硯中間一豎,輕輕鬆手,那墨棒居然不倒。慕容天籲口氣,微微一笑,對李宣道,“請!”

李宣這才醒過來,看着硯內,嘆一聲,“磨得好。”硯中墨汁濃淡適中,光澤如漆,鮮亮動人。他心知這番意氣之爭,自己已落了下風,心中不知爲何反有些欣喜。

慕容天笑道,“王爺可還要我理紙?”

李宣看他一眼,靜了片刻。突轉口道,“剛剛我接到飛鴿傳書,我們倆去的那宅子,昨夜一場大火已給人燒了。”

慕容天怔住,這話題轉得太快,讓他有些摸不着頭腦,但他更吃驚的是,這消息在自己聽來居然帶着絲詭異,似乎讓他想到了一些東西。李宣鋪開了紙,選了支最小的狼毫,細細勾了幾個字,慕容天看着他,心緒如同滿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雖然他還不明白到底發生的是什麼,卻隱隱覺得有什麼離自己更近了些。

一些事情正在實施,另一些事情正在發生,一旦連貫起來,它便將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