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天漸漸黑了,城樓上下燃起燈火,照得內外如同白晝,慕容天已經殺上樓,此處開闊,兵士便重重圍了上來。見他驍勇,早有將領下令將短刀換成長矛。那尖利矛頭對着他扎過來,從頭到腳竟無一處放過,他不得不回劍護身,前行速度驟然便慢了。

身後是一樓閣,飛檐翹角,似入天際,那護城將領站在樓閣前,居高臨下,也不動作,看着場中變動,口中間或呼喝口令,那兵士便由開始的驚慌無措,變成之後的前後照應進退有度。慕容天打了一陣漸覺吃力,心知這平地上正合適軍隊發揮所長,自己以一夫之勇要取勝着實太難,可眼見離懸掛李宣人頭處已不遠,要半途逃棄,卻是不心甘。

再打了一陣,心念微轉,賣了個破綻,那些軍士不知是計,挺矛刺來,慕容天側身,逼過銳風,突然伸臂,已將那五、六杆矛夾入腋下,那幾名軍士抽之不動大驚,慕容天右臂猛斬,只聽幾聲響,那幾杆矛竟齊刷刷從中折了,那劍也“卡”一聲脆響,斷成兩截。衆人驚呼,被他神勇震住。

慕容天從人羣頭頂越過,奔至城牆頭,伸手去撈那首級,卻聽身後腳步聲急至,追兵已到。他也不回頭,將那繩索一把把扯近,每近一分,心跳也更猛了一分。

身後銳風已至,慕容天掌心已經觸到他的發,後心一痛,那矛尖已然入肉。慕容天心中狂跳,更是低頭,只盼望最後一刻能看清他的面目。可此處背光,手中頭顱一團黑影,只見輪廓,哪裡望得清口鼻模樣。

“慢!!留他xing命。”卻有人在遠處疾喝。

那矛突地停住了,慕容天恍若不覺,將手收回,提至眼前,慢慢將那顆頭轉向自己。

猛然一震,火光下,李宣面目雖然失了血色,卻是清俊異常,眼睛微睜不閉,竟似日前調笑時的某個神情。慕容天癡癡看了片刻,將那頭抱入懷中,另一隻手輕輕撫上他的眼,將他眼簾合上。

將那首級舉到頭邊,輕聲道:“你騙我。你說要來找我,如今卻是我來找你。”

衆人見他神態異常,不禁吃驚。

那將領原本見他武功超羣,起了惜才之心,才及時喝停,突見他癲狂之態,心中暗道可惜。

慕容天抱着李宣人頭往回走,似不見衆人手中寒光閃閃。衆人見將領不下殺令,紛紛退後,讓開一條路。慕容天往前踏了幾步,傷心至極,終於遏不住氣血翻涌,一口血噴了出來,雙膝無力跪倒,癱軟在地,竟然昏了過去。手裡卻死死抱着那顆頭顱不放。

“太子來旨,宣我入宮,你放心,你先去青石橋等我,明日傍晚我一定會到。”他微笑着道,慕容天想開口,卻驚覺自己無法出聲亦不能動彈,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走遠,心急如焚,李宣走着走着,頭卻突然落下,滾到一旁。

慕容天大駭,驚聲一叫,猛然醒轉,喘息不停。

轉頭見那破舊木柵,手中抓的乃是把幾乎腐爛的稻草,燈光昏暗,黑影重重。慕容天怔了片刻,突然清醒,左右尋找,卻不見辛苦奪來的李宣首級。

“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他喃喃自語的翻找,滿身血污,蓬頭垢面,哪裡還有當年“潘郎慕容”的半點風采。牢頭被他從夢中驚醒,又聽他悉悉數數總不消停,早是不耐,厲聲道:“大半夜的不睡覺,吵什麼吵,皮癢了是不是!”

慕容天被點醒,才知此處不止自己一人,撲到木柵上,那灰塵落了他一頭一身,他只疊聲道,“他的頭,怎麼不見了,軍爺求求你,還給我還給我!”

那牢頭好氣又好笑,“閉嘴,否則大爺我不客氣了!”

慕容天充耳不聞,連連道:“軍爺求求你還給我!”

牢頭披上衣服,彎身拿起平日體罰用的棍子,走到他牢前。慕容天擡頭,“軍爺……”話音未落,手上一陣劇痛,卻是那牢頭對着他握柵欄的手指狠狠敲了下去。十指連心,慕容天慘叫數聲,反將手握得更緊,牢頭更怒,連連敲了十數下,慕容天雙手血肉模糊,只咬着牙死不鬆手。

那人冷笑,扔下棍子,反身出門,只聽鎖釦之聲,慕容天猛晃柵欄,嘶聲大吼,“把他的頭還給我,你聽到沒有,還給我,你們這羣混蛋!!啊——!!!”他一頭撞到木柵上,視線瞬間便紅了,血流了下來。

吼聲在石牢迴盪良久,卻再無人應答,慕容天頹然坐落,看着自己雙手的血沿手背滴落,慢慢捂住了臉,有什麼從指縫中無聲地滲出,是血嗎?

別動,讓我看一看。

看什麼?

看你。

你早就說出來了,我卻一點也沒聽懂……

太傻了,我太傻了,爲什麼我總不相信自己是愛你的,爲什麼我總不相信你是愛我的。

你爲什麼要去,爲什麼把我支開……

李宣,你看似聰明……

其實你纔是最傻的那一個。

……你覺得我還能一個人活下去嗎?

“先生事事妙算,在下恨不能引爲知己。”是自己在說嗎?

朦朧中,他在燈下走了進來,俊美如昔。

李宣李宣,如果有來生,我們再重新來過,不要再浪費這麼多時間了。

這一次我一定會相信你。

那麼……

……你要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