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到了洛陽境內,那路竟是越走越眼熟,待走到一座山後,慕容天終於“哎呀”一聲叫了出來,眼前這個山洞,赫然就是邪神醫之前的居處。慕容天心道,那“飛袖流雲”約的原來是這裡,李宣中毒當日還爲地址追了那斷腸客半天,其實這地方衆人早都來過。

山洞裡自然走不得馬車,慕容天進車廂把李宣攔腰抱了出來,李宣無力靠着他,嘴中卻笑道:“這下終於輪到你來抱我了,早知今日,以前又何必那麼扭扭捏捏。”

這話若是換了個環境或者時機,便是輕薄,可此時,慕容天卻覺無言相對,反微微笑了笑。李宣看了他片刻,他也沒什麼力氣,想要惡作劇去吻他脖子,也是不能,只得將頭靠在他頸間,低聲道:“無趣,無趣。”

慕容天道:“我從來就是如此,你覺得無趣也只能受一輩子。”說着臉微微泛紅,輕輕扭頭瞥了瞥身後的邪神醫。他一生從未說過情話,這種許諾般的私語要當着別人的面說出來,更是難得。

李宣卻怔了怔,低聲重複:“一輩子,一輩子……”隔了片刻才笑一笑,道,“那好,就一輩子。”

慕容天心中一緊,隱約覺得自己這話說得過分凝重,反破壞了原本的某些東西,不禁有些茫然,自己卻該怎麼做纔好。莫非,莫非他求的不是這個嗎?倒是自做多情了?這麼一想,不由頭皮發麻,面紅耳赤,竟是狼狽不堪,偷瞥李宣一眼,卻見他神色自若,看着前方,也沒注意自己,才覺得尷尬稍褪。

邪神醫在前方,隔着幾步,不緊不慢沿着山洞前行,也不知是否聽得到這兩人交談。

待出了山洞,爬上洞前的小山丘,卻是微風拂面,豔陽高照,波光灩瀲。只聽“撲撲” 扇翅聲由遠而近,數百隻水鳥忽涌而至,在三人頭頂聚集盤旋了數週。邪神醫一聲長嘯,那些鳥才齊齊往湖面上飛去,漸漸散開。

湖畔礁石上仍留着那燒燬的竹屋殘骸,邪神醫徑自往那方向去了。慕容天低頭看看李宣,卻見他面上滿是笑容,似乎不以爲然,心道,幸好這人也不懂什麼叫內疚。

還沒到礁石旁,頭頂上卻突然響起一陣琴聲,低沉悠遠。

邪神醫猛地住了腳,擡頭四顧,卻哪裡有人,空聞那樂聲在空中縈繞不散,三人都聽過這琴音,均知是飛袖流雲到了。慕容天彎身把李宣放下,將他半躺着靠在自己懷中。

卻聽那人輕撥淺猱,迴旋反覆,也不知彈的什麼曲子。輕靈清越時,令人想起自己無憂的少年時光,沉着渾厚時令人憶到後來的諸多苦難,琴聲且實且虛,如泣如訴,聞者亦隨之情緒變幻,難以自制。一路下來,行雲流水一般,迴腸蕩氣。

一曲奏畢,餘韻嫋嫋,如一縷淡煙,久久不肯散去。

三人都不語,且不論其他,就單這一曲而言,那飛袖流雲已是個至情至性的妙人。

靜了片刻,邪神醫嘆道:“師弟……,多年不見琴藝精進如斯,爲兄甘拜下風。”

衆人眼前一花,卻見那礁石上突然多了個人,一身白衣,懷抱瑤琴,飄飄揚揚,如仙般立於其上。

慕容天看得清楚,這人帶着一副極猙獰的青銅面具,長髮飛散,正是那日山上遇到的那位斷腸客。心中一喜,踏前一步,郎聲道,“如你所願,邪神醫前輩已經來了,還請前輩遵守諾言,把解藥給我。”

斷腸客瞥了他一眼,看到他懷中的李宣,不禁“咦”了一聲。繼而大笑了起來,“解藥就在我身上,給你也無妨,不過他已經是個死人,你還救什麼?”

此言一出,慕容天和李宣均是臉色大變。

斷腸客手一擡,一物凌空而至,慕容天下意識伸手接住,卻是個白瓷藥瓶。斷腸客道:“我說話算話,解藥給你。”

慕容天拿着藥瓶,也不知斷腸客那話是真是假,呆了片刻,轉頭去看邪神醫,“前輩……”他哪知自己眼神中已滿是哀求之色,邪神醫看了他一眼,“你先收起那藥,我自有計較。”慕容天見他泰然自若,心裡方安了下來,依言把藥瓶收起。

斷腸客道:“師兄,剛剛那一曲如何?”

邪神醫靜了片刻,“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師兄,你此話可當真?”

邪神醫道,“你可曾見我說過假話麼?”

斷腸客聽了,縱聲大笑,笑聲中說不盡的得意,卻又有道不盡的淒涼,聲震蒼穹,驚起陣陣飛鳥。邪神醫也不語,微微皺着眉。待斷腸客停止後,才嘆了口氣道,“師弟,你我一生,自小便是爭鬥不休,鬥琴,鬥棋,鬥醫,鬥武,鬥字,鬥畫……能斗的都鬥了,可結果,結果不過是兩敗俱傷,都是一樣的難能如意,孤苦零丁……,如今人都大半截到土裡了……也該罷手了。”

斷腸客不語,隔了半晌,才喃喃道,“……罷手……你說得真是輕巧啊……”邪神醫臉色微變。

兩人靜了片刻,斷腸客擡手,緩緩取下了從未揭開過的面具。

慕容天李宣一望之下,不禁駭然,那亂髮下的臉孔不知被什麼給劃得稀爛,雖然口鼻可辨,卻幾乎不成人型。那傷痕成淺褐色,顯然是多年前的舊傷。

“你,你怎麼會成了這樣?!”邪神醫大驚失色,不禁出聲,往前奔了幾步,被斷腸客一股指風擋住,只得住了,滿臉的難以置信。慕容天自見面來,一直看他淡漠如冰,從沒見過他如此失態,顯然這師弟也是他極關心的至親,卻不知爲何兩人間弄得跟仇敵一般,“飛袖流雲”在傳說中也是個美勝嫡仙的人物,也不知道怎麼會毀了容。

斷腸客把面具又復戴上,也不回答。邪神醫茫然失神,“……怎麼會呢?他,他不是該好好照顧你嗎,即使不能放棄名門正派的身份,可也不至於……”

斷腸客冷笑道,“你以爲你那個公孫是什麼好人嗎?你以爲人人都和你一樣,想着要他嗎?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自以爲是!!”

邪神醫擡頭看了他一眼,風將斷腸客的衣襬吹起,撇開那面具,那人還是當初一般俊逸非常。邪神醫眼中閃過一絲傷感,靜了下來。

“你若是不喜歡他,爲何當初非要與他同牀合歡……且用盡手段,也要逼我看到。”他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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