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課之後,顧予茗摸着還沒緩過痛的大腿跟着關景一起出了教學樓。
同樣的生物系旁邊,同樣的不速之客。
“學姐。”何幼青叫得有些不情不願。
“喲!知道叫學姐了。”顧予茗雙手叉在胸前,對着關景耳語:“喬仁竹女友,我批准你拿咱們那本《古建築概論》砸她。”
“是阿喬特地要我來謝謝學姐的。”何幼青開門見山,毫不拖泥帶水。
“小竹有腳有腿,叫他自己來。”顧予茗悠然自得的迴應,看着旁邊表情莫辯的關景。
“好吧。”何幼青咬牙切齒,一個她,一個她男友,一眼將人看穿的本事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好。
“是我想謝謝學姐,然後跟學姐說對不起。”
“抱歉啊,學姐。”何幼青尷尬得滿面通紅,接着套近乎:“其實我媽媽有時也叫我何青的。”
“我有那麼老嗎?”顧予茗暗想這丫頭怎麼這麼不會說話。
何幼青沒有像正常人一樣連忙擺手說‘沒有沒有’,然後露出一絲羞赧的表情,而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說你像我媽,應該是你的榮幸纔對。”
只可惜何幼青遇到的同樣不是什麼正常人,只見顧予茗竟然一點也不惱,愛憐地摸着何幼青的頭,諄諄教誨道:“對啊對啊,榮幸之至,那乖女兒,你是不是也該叫聲孃親配合一下?”
何幼青渾身氣鼓鼓,卻還是罕見卑微地開了口:“學姐星期天有沒有空?”
她可不願意欠別人人情,尤其是眼前這位男朋友的,嘔,‘家教姐姐’。
“請客吃飯什麼就算了。”顧予茗想起這個星期她就要到兼職的咖啡館打工了,以後每個週末都會排滿。
“再說,我幫你這麼大的忙,就是要你欠着纔好。”
“那週五呢?不是請客吃飯。”何幼青接着問,欠着?這人真是太奸詐了。
顧予茗正要拒絕,卻見旁邊的關景變了臉:“有空,她有空。”
顧予茗每個星期五都要拖着關景吃第一食堂的排骨藕湯以解思鄉之苦,那個加量的鹽和花椒簡直讓s市土生土長吃慣了甜淡口味的關景鬱悶得想和食堂師傅談談人生。
“我有兩張票,阿喬給我的,學校園圃的花展。”何幼青說着。
顧予茗默契地看了關景一樣,關景如臨大敵,想起那天她要去參加計算機協會第一次活動,這麼好的機會她可不能錯過,立刻見色忘友:“我鼻炎,聞花過敏。”
顧予茗反應迅速,正要說‘我也’的時候,何幼青卻迅速地丟下一張票便跑,邊跑還邊說:“學姐,有瓊花!”
關景撿起何幼青倉皇掉落的鉛筆,撇撇嘴:“丟三落四,趕緊分手!”
顧予茗搶過那隻鉛筆,愣了半晌,對着那個背影回喊:“不見不散,小迎春!”
那麼多錯過,錯過那麼多,拼圖缺了一塊,終究是不完整。
所幸,這一支迎春終將會帶着瓊花,圓滿。
祝長庚不知道,當他和柳嫿秋一起走出花圃的時候,他那個誓言般的願望,今生都已經無法再實現。
週五傍晚,s大園圃。
“祝同學,真沒想到你能來!”柳嫿秋一臉驚喜地站在門口,柳嫿秋和祝長庚同級,家境富有,從小生活在南洋新加坡,身材高挑,一雙垂眼風情萬種,長髮用栗色精心染燙,是名副其實的女神。
“當然,我答應過的。”祝長庚雙手插在褲袋,一臉微笑,看花什麼的其實他真是沒興趣。
走近園圃,因爲來得早,並沒有什麼人,祝長庚和柳嫿秋一起走着,聊彼此的愛好,柳嫿秋說她喜歡小提琴,喜歡龍應臺張嘉佳的散文和葉芝的詩,祝長庚則說他喜歡曲棍球,喜歡線上遊戲,討厭譚浩強。
“譚浩強是?”柳嫿秋疑問。
祝長庚想起柳嫿秋外文系的身份,忙道着歉:“是一位學者,他編的書我並不喜歡。”
柳嫿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接下話茬,猶豫地說:“其實我這學期開始有選修你們院的課。”
“很難。”女孩望着男孩,那個‘難’字刻意咬得很重。
可惜男孩並沒有體會到女孩的用意,附和道:“的確是不簡單。”
於是又進入了沉默看花的階段。
“那祝同學,我有不會的可以問你嗎?”柳嫿秋咬牙,還是決定自己主動。
祝長庚回首:“當然。”
看着女孩略有失望的眼神,祝長庚回想起陳逸的話,又添聲道:“隨時。”
氣氛一下子熱烈,準確地來說,是女孩一下子變得熱烈。
“打曲棍球很辛苦吧,什麼時候我去看你?”柳嫿秋說道。
“每週二四下午,有時候週末。”提起心愛的運動,祝長庚轉頭微笑,意味深長:“不過,有時候實戰,我們需要穿頭盔和麪護,你估計看不見我的臉。”
“聽說你是主力,可以教我嗎?我很感興趣。”柳嫿秋繼續問。
祝長庚看向柳嫿秋纖細得沒有一絲肌肉的小腿,隨手在一處站定:“好。”
柳嫿秋卻開心地發現他們站在了一棵鳳凰花樹旁邊。
“以前在新加坡的時候,我們那裡到處都是鳳凰花,很漂亮的。”
“鳳凰木,蘇木亞科薔薇亞目,”祝長庚脫口而出。
柳嫿秋文科出身,顯然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想起他們之間或許連一絲共同點都沒有,不禁失落:“好吧,我只知道林志炫那首《鳳凰花開的路口》."
祝長庚愣住,半晌才附和道:“是,很好聽。”
那首歌是經典的離別歌曲,播放的頻率和《友誼地久天長》《萍聚》差不多。畢業典禮那天,廣播裡響起了那首歌,他見到了恩師和同學,見到了阿清,見到了雙雙和那個考p大的三班林廊。
他說了無數聲珍重和再見,阿茗卻始終沒出現。
“時光的海入海流,終於我們分頭走,沒有哪個港口,是永遠的停留。”
“腦海之中有一個,鳳凰花開的路口,有我最珍惜的朋友。”
就這樣赤裸裸撕裂,就這樣硬生生分離。
他們,連告別都沒有。
“學姐,你來得可真早。”另一頭,何幼青看着氣喘吁吁的顧予茗諷刺道,她已經一個人吹着秋風在門口等了半個小時。
接着一個荒誕的念頭浮現,這學姐,說一套做一套,不是故意要她等涮她吧。
“何青真是抱歉抱歉。”顧予茗喘着氣:“我剛剛陪好朋友去事務所面試,才溜出來。”
要個建築系的陪你去面摩根士丹利這種投行,程雙雙你真是夠義氣。
何幼青努嘴:“這可是我好不容易纔拿到的,學校園圃溫室一年都不見得開放幾次的。”
“好啦,我知道你是生物系家屬面子大,謝謝你行了吧!”顧予茗說着拖着
她進了溫室。
她們進去的時候,花圃里人已經漸漸多了起來,何幼青學中文,顧予茗雖然
出身理科,畢竟是女生,因此兩人聊得頗爲開心,前段時間的誤會也煙消雲散。
“瓊花觀裡無雙亭,片雲隻影已千年。”這次的花展是生物系在背後出力,何幼青輕車熟路,先把顧予茗帶到了瓊花栽培處。
“學姐怎麼會喜歡瓊花?”何幼青問。
顧予茗重複着何幼青剛纔的句子:“這世界上花這麼多,總有喜歡的,只不過恰巧是它罷了,沒有什麼爲什麼。”
接着又說:“或許我前世是瓊花仙子轉世吧哈哈。”顧予茗開着玩笑,愛憐地撿起樹下面被折下來的殘枝。
“那你又是爲什麼寧願被男友誤解也要幫我們呢?”何幼青的話裡仍帶着些許敵意,‘我們’和你,將敵我分得清清楚楚。
“阿則他沒有誤解過我。”顧予茗解釋:“我幫你們,只是因爲……”
“只是因爲我比較喜歡當媒婆。”
“切~”中文系出身的何幼青對顧予茗的答案顯然很失望:“你還不如說我覺得我們幾千年前相遇過呢。”
顧予茗聳聳肩,轉着樹枝,對女孩打開了心扉:“我會喜歡瓊花,當初驚豔,只不過是少見多怪。”
後來思念,也不過只是,離多聚少。
“去看你的迎春吧。”顧予茗轉身對着何幼青笑:“說來你會知道我喜歡瓊花,也是小竹告訴你的吧。”
“我的確是很喜歡迎春。”何幼青甜蜜地笑,拉着顧予茗,親熱地說:“迎春在溫熱帶展區。”
溫熱帶展區,顧予茗拿起盛放迎春花的花盆,聽何幼青在一旁說着,和這個女孩熟絡了之後,顧予茗才發現原來這女孩不僅霸道,而且嘮叨,在她耳邊嘰嘰喳喳念個不停。
“學姐,那個和阿喬很像的人,是誰啊!”見顧予茗臉色梢霽,何幼青不怕死地問出了喬仁竹說給她的八卦。
顧予茗皺眉:“提一個永遠不可能的人做什麼。”
“他死了?”何幼青懊惱。
顧予茗立刻搖頭:“沒什麼交集,也再不會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了。”
接着輕描淡寫地解釋:“真正重要的東西,總是沒有的人比擁有的人要清楚。”
何幼青見顧予茗抱着花盆發呆,想起了沈亦則,居然開始打抱不平起來:“所以,學姐更要珍惜沈學長。”
“我和阿則,不是良配。”顧予茗兀自下着結論,和阿則喜歡男孩子這件事無關,在她的生命中,大概終將出現一個人,和她相配,和她適合,她卻不必喜歡,他會成爲她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給她夫妻間的親情,而不是愛情。
而阿則,他們本該是貌合神離,卻出奇默契,爲了給對方溫暖,都只能選擇互相傷害,這樣的銘心刻骨顯然不是她所尋找的那個能帶給她平靜的人。
她和阿庚,做不了情侶;和阿則,也做不了伴侶。
“我從沒被誰知道,所以也沒被誰忘記。在別人的回憶中生活,並不是我的目的。”顧予茗復又堆起笑容,酸澀卻始終掩蓋不了。
“聽你說鳳凰花是阿喬組幫忙培植的,去看看吧。”顧予茗指向不遠處,催促着,卻在轉頭的瞬間,失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