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江醫院。
在顧予茗從小接受的電視劇教育中,女主是生個小病從牀上滾下來都能失憶的,再不濟,衝個馬桶看幅古畫都是能穿越的。然後忘記了之前所有的苦痛折磨,從此被所愛之人精心呵護過上王子與公主的幸福生活。
全劇終。
可是她覺得自己都要被砸死了,昏倒之前和小竹的談話卻每一個字都記得。顧予茗摸着自己被包紮的頭,只覺得頭痛欲裂,一旁的護士細心幫她上了藥,包好了繃帶,顧予茗正鬱悶着會不會留疤的問題,看着周遭完全陌生的環境,才發現這是醫院而不是醫務室。
「萬江醫院?」顧予茗看着護士制服上的字,疑惑地問,究竟是誰把自己送到這裡來的呢?
「護士姐姐,是不是一個劍眉星目,高高瘦瘦的人送我來的?」顧予茗開口。
護士笑眯眯地點頭:「他去幫你拿ct了,是你男朋友吧,送你來的時候全身都是汗,手上還拿着一個頭盔,超級緊張你的。」
是小竹,顧予茗確信,接着連忙反駁:「不是男友不是男友,是學弟學弟學弟!」
重要的事要重複三遍,這已經成了她的習慣。
失去意識之前,她依稀記起自己是被抱着離開地面的。顧予茗輕嘆口氣,要是何青知道了自己被小竹抱過就是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完成了包紮之後,護士離開了觀察室,顧予茗便一個人坐在醫院藍色的屏風後面,等着喬仁竹取ct回來。
接着又有點惱怒,說來說去還是自己太蠢,一次是幫他追何青,一次是被球砸第二遍,現在想想喬仁竹每次約她出來有好事嗎?!
還記得她昏倒之前,小竹再次向她問起阿庚的事情。
這一次,她終於下定了決心。
咔嗒一下,觀察室的門被溫柔地擰開。
「是小竹嗎?」顧予茗背對着屏風說:「其實你不必抱我的,只需要背就好了。」
接着又覺得自己此地無銀三百兩,連忙剖白着:「你放心,我對你絕對沒有那個意思,對你,我感覺像是你的……」
顧予茗找着可以形容詞:「媽媽?」再不然:「或是,丈母孃?」
「小竹,你不知道,我那麼希望你和何青能走在一起,其實也是有私心的。」顧予茗喃喃自語:「如果你們能幸福的話,我呢,多多少少也會覺得開心。」
於是想起阿庚,有些心痛地說:「這樣一來,我就會下意識地覺得那個人也和你一樣,找到了屬於他的幸福。」
「那你還喜歡他嗎?」屏風那邊的聲音聽起來朦朦朧朧,顧予茗頭疼得厲害,也沒有懷疑。
「喜歡啊,一直都喜歡,很不爭氣吧。」她兀自感慨着:「無論我有沒有知道他的心意,都一直喜歡着,從開始到現在。」
「不過,」她的語調看起來有些哀傷:「不過,應該不是未來。」
「未來,我大概會結婚,會很盡力地做個好妻子,好母親。」顧予茗訴說着對未來的幻想,語氣裡面沒有激動,更多地是順其自然地平和:「我很想擁有一個家,一個永遠不會拋棄我的家。」
「小竹你很像他,所以我會很希望你能幸福,卻不會喜歡你。」顧予茗繼續說道:「我不想再沉湎於過去了。」
「而且,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任何人。」女子繼續添聲:「還有阿則,我男友,其實他不喜歡我。」
接着修正:「準確地來說,是以前我覺得他不會喜歡我。」
「如果他喜歡呢?」喬仁竹問。
顧予茗堅定地搖頭:「我說不會就不會,這是秘密。」
「至於阿庚,哦,就是那個我喜歡的人,那個時候,我爲了別人拋棄了他,外人都以爲我是受不了這樣十幾年的單戀,其實不是的,我們分開那天,我終於明白其實,我不是一廂情願。」
「他沒有恨我,可是我自己,卻不能再給自己第二次拋棄他的機會了。我怕,我會太貪心了,明明不能和他在一起,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給自己幻想。」顧予茗坦誠道:「所以小竹,你現在明白了吧,我對你,沒有好感;對幼青,更沒有敵意。」
「我只是,有點討厭我自己。」
砰的一聲,屏風被一腳踢開,祝長庚站在轟然倒塌的藍色大布旁,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顧予茗,雖然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可是明明寒假之前我們還見過面的,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
顧予茗倉惶地擡眼,慌亂的眼神全部撞進那雙憤怒的星眸裡。
「祝長庚,你無恥!」顧予茗驚惶地穿起鞋子就向大門口走去。
「我不在乎!」祝長庚堵住了她的去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阿茗,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拋棄過我,既然我們都彼此虧欠,爲什麼不能彼此彌補呢?」
「阿庚,你冷靜一點。」顧予茗痛苦地迴應:「我不想重新開始了。」
「爲什麼不想?」祝長庚語氣渾然帶着不可置信:「阿茗,如果你喜歡沈亦則,好,我當然可以放你走,可是剛纔你說的每個字我都聽得清清楚楚,我們爲什麼不能重新開始。」
顧予茗看着祝長庚真摯的目光,有一瞬間幾乎想要不顧一切地衝進他懷裡,卻還是掙脫了他的手。
「阿庚,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就會很痛苦,可是終有一天,你就會變得很痛苦。」
「我不相信。」祝長庚溫柔地捧起顧予茗的臉:「阿茗,我給你第二次拋棄祝長庚,也就是我的機會。」
顧予茗拼命地搖頭:「我不要你的可憐,也不要你的喜歡,我已經決定要告別過去了。」
「如果我是過去的話,你爲什麼會幫那個小竹?」祝長庚不明白爲什麼她總是在推開他:「還有那天在摩天輪上,你的話或許可以騙人,可是阿茗,你的吻不會騙人。」
顧予茗看着蹲在地上的祝長庚,陪着他坐在了地上:「阿庚,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爲什麼不能?」祝長庚啞着嗓子反問:「阿茗,你有什麼苦衷,說出來,我們一起承擔。」
顧予茗感受着這個擁抱,阿庚之於她,就像是一劑毒品,她明明知道不能靠近,卻始終不能拒絕。
「阿庚,我誰都可以說,就你不行。你誰都可以喜歡,就我不行。」
「是嗎?」
「我偏喜歡。」
雙脣近在咫尺的時候,祝長庚停了下來,她放在自己肩上雙手的力度很大,她一直在推着自己,於是他只好苦笑,將她從地上又重新抱到牀上。
「顧予茗你看,我就是這麼沒用。」祝長庚望着顧予茗,顧予茗居然分不清,那裡面是不是有恨意。
「不管是不是你的真心話,只要你說不願意,我就不會逼你。」
檢查結果並不叫人滿意,蘇川生的那一棍子揮得太兇,傷勢雖然沒有嚴重狗血到失憶或者大腦砸出個血塊腦震盪這種地步,但畢竟傷的是頭,因此醫生還是給出了留院觀察的建議。
「我跟你說哦,」程雙雙一副老大媽的口氣:「那個什麼鬼祝仁樵就是個大災星,關景都跟我講了,上次是害你在學校走丟,這一次可倒好,不知道是犯了什麼太歲,直接克你進醫院來了。」
顧予茗拍拍好友的肩:「球也不是阿樵砸的啊,再說,我住院這幾天還不都是他女朋友三天兩頭地來看我。」
程雙雙盯着顧予茗五花大綁的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了口:「阿茗,你真不打算告訴沈亦則?」
「我爲什麼要告訴他?」顧予茗有些氣憤,又有些埋怨:「再說了,我打給他,他就會來嗎?」
「你哦!」程雙雙拿出蘋果開始削:「不該脾氣好的時候偏偏軟得沒話說,該裝弱求安慰的時候又一副魚死網破的樣子,我真是拿你沒辦法。」
顧予茗沒再接言,心思又回到了她在孟柏家撞見的那一幕,阿則對她刻意的冷落反而給了她更多的空間,除了被欺騙的憤怒,她內心升騰起的更多是歉疚,如果不是,她不敢想象,沈亦則的內心究竟對她,又是怎麼一副樣子。
爲什麼不能就這樣呢?她可以把他當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告訴她的心事,也可以拼了命地幫他促成他的心願,無論他的角色是兄長還是朋友,他都是她生命之中連摯愛的阿庚都無法替代的沈亦則。
「那這件事…」程雙雙將削好的蘋果遞給她:「祝長庚知不知道?」
顧予茗咬了一口蘋果,擡眸望着雙雙:「他知不知道關我什麼事?」
「還有,上次寒假,你騙我坐摩天輪,又放我鴿子,然後他就出現了,雙雙,你說是不是很巧?」顧予茗從來不會錯過任何一個算舊帳的時機。
果不其然,程雙雙立馬求饒:「都過去那麼久了,阿茗,我發誓,我真是什麼都不知道。」
話音未落,只聽門外傳來幾聲規矩的敲門聲,程雙雙如遇大赦,匆匆收拾了包包,說着你有客人我改天再來服侍予夫人的話便飛也似的逃走了。
來的是蘇川生,並沒有其他人。
踢翻藍色幕布的祝長庚再也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