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致騎着馬一路而去,奔跑過黎明,奔跑過正午,奔跑過傍晚。
她追着那青鳥的方向奔去。
那些光影裡的景象一遍遍的衝撞而來,伴隨着那劈頭蓋臉的雨水,撕扯着一切。
是抱着她跪在那秦陵深處的身影?
然而醒來的時候卻只有他擁着她一點點看着那初升的朝陽。
是那翻開的竹簡上那一絲極快閃過的孤寂與命運的滄桑?
然而千里之外卻仍然將那海上花寄來。
還是,那觸目驚心的龍鬚以那無匹的姿態穿過他的胸膛,那是從多久前就開始的?
在前往昭國的路途中她曾見過那個傷口,然而卻終究被他輕描淡寫的揭過……
蘇夢忱。
蘇夢忱。
蘇夢忱。
她狂奔而去,茫茫然只知道追着那青鳥的方向,然而,那隻可以穿越一切屏障的青鳥,又怎麼會是她能夠追尋的?
不知道行了多久,她那溢滿所有的力氣突然間像是被抽走一樣,接着幾乎要從馬上栽了下來。
她這才急忙將手中的繮繩一扯,然後讓馬停了下來。
她張張嘴,才發現喉嚨乾澀的厲害,便是眼睛也是澀得厲害。
乾澀的眼角里,迎面而來是朝陽,她已經跑了一天一夜。
看着那朝陽,彷彿神智才略微恢復些,她放眼看去,卻見陽光之下,道路兩邊是一片青色的麥田,風雨摧折之下已經倒了一片。
愣愣的,她就僵在那裡。
然後,她就看見百姓荷鋤而出,有婦人大着嗓子道:“每年來這麼一遭,這還要不要人活呀?”
旁邊一個莊稼漢子道:“怎麼不要你活?你這婆娘,且快快下田吧,將麥苗扶起來是正經,你那兒子還等着你養活呢。”
旁邊又傳來莊稼漢的喊聲。
“快走囉,快走囉。”
“老天爺好着呢!太陽出來了!咱們還是快點下地吧!”
……
迷迷茫茫,那些看似抱怨卻依然爽朗一聲聲鑽入她的耳朵,不知怎麼的,那種狂亂慌張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奇蹟的壓了下去,她又略微定了定,然後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瓶子,將裡面的一粒藥放入自己的嘴裡。
這個時候,她千萬不能有事。
她調轉馬頭,然後朝着東都再次返回去。
她不能一個人走。
她騎着馬往回奔去,奔了不久,卻突然頓住。
偌大的平原上,小白,阿朱,小老鼠渾身溼淋淋的呆在那裡,六隻眼睛齊刷刷的看着她。
小白拖着那放着兩把千機傘的盒子,阿朱卷着那盆不過鴿卵大小的小紅花。
一瞬間,宋晚致的嘴角慢慢溢出笑意,眼睛眨了眨,淚水落了下來。
她翻身下馬,然後蹲下,對着他們敞開了懷抱:“過來。”
過來,我們一起去找他。
山遙路遠,風雨無阻,一路前進。
——
初秋的天朗闊。
宋晚致帶着三隻小動物一起前往樑國。
想要找一個人的時候,才發現這有這麼難,曾經的時光裡,他總是會出現,無論什麼時候,只要回頭,他就在自己的身邊,永遠帶着讓人安心的溫度。
其實,該發現的不是嗎?
往日離開,他總會告訴自己歸期,但是此時,卻並未說明。
她會等他,然而,她終究沒有辦法繼續去等。
時光之刃裡那斑駁的畫面一次次閃過她的腦海,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她又該如何?
她記起光影的最後,那盤旋在一片赤色中的黃金巨龍,所以前往樑國。
之前還是從他的口中聽到他微微提過,在天地小界裡,還埋藏着一隻真正的龍,如果那畫面是真的,那麼他應該在裡面。
然而,那日夜帝帶着那條龍同歸於盡,在蘇夢忱的幫助下,徹底的將天地小界所封閉,所以,還有什麼辦法進入呢?
之前蘇夢忱說過,如果真的達到了聖人的境界,從心所欲,那麼在任何的天地裡都能劃破那道禁忌,邁入天地小界。
但是她卻在秦陵捨棄了入聖。
想到入聖之時那股感覺,她的心中又生出些許的不安,那個時候,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不要踏破那道界限。
那道無數人夢寐以求的界限,對於她而言,隱約中帶着某種難以言說的恐懼。
到底是什麼,隱約閃過,最終還是不可捉摸。
宋晚致擡眼看着滿目金黃的梧桐葉,終究還是將那股莫名的不安壓下。
如果這樣,那麼便不入聖罷了。
對於她而言,力量只是爲了保護自己和自己所愛之人不受傷害,長生也罷,天下無敵也罷,穿越那千年時光,看到的卻只是千里錦繡做了白骨一堆。
誰能不死?
她終於來到了樑國。
她無心打擾小夜,一個人先到了那通天路去看了看,然而到了那裡,才發現那本來佇立在雲霧中的通天路已經倒塌,宋晚致站在那斷壁殘垣上,再也尋不到天地小界裡的氣息。
路過華城街道的時候,擡眼一看,就看到歸星書院立在夜色裡。
那條龍早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塊石碑,上面刻了一句“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
站在外面,可以望見裡面的繁花異草,聽到學子們朗朗的讀書聲。
這麼晚了,還在勤學苦練。
宋晚致想起歸星書院裡面的藏書閣,於是便想去看一看能不能找到些什麼,於是將馬牽到僻靜處,一個人進入。
進入之後,一切還是舊時模樣,只是書院中到處都是人,和之前她所在時候區區二三百人成爲鮮明的對比,弟子們或是席地而坐拿着書冊唸誦,或是拿了木劍過招,或是誠心討教,哪怕是在夜晚,卻依然是朗朗的生機。
宋晚致從樹林中靜悄俏的走過,卻看見兩個人攜手而來,卻是一男一女,男的英俊女的貌美,而那少女,卻是曾經落日族的小姑娘小黎,她臉上的笑意活潑大膽:“明兒就和大小姐說,你去求親,你說好不好?”
那男子在少女熱情火辣的目光中俊臉微紅,然後點了點頭:“好。”
小黎威脅道:“你若敢不對好,我就……”
她說着威脅,然而臉上卻全是歡喜之意,惡狠狠的倒是豔色靈動。
那少年倒是急的跟個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忙道:“不,我絕對不會,小黎……”
而小黎卻踮起了腳尖,俏生生的在男子的臉頰上吻了一下,然後便歡快的跑了,只留下男子神魂顛倒,滿臉通紅的站在那裡。
宋晚致不由微微一笑,當日來華城的路上,這些小姑娘曾經幻想過她們的俊美郎君,雖然有些波折,但是現在,卻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她快步走到藏書閣,然後找到了有關先人留下的關進入天地小界的方法,然而記載寥寥,根本沒有線索。
宋晚致放下書冊,正準備出去,然而腳步一轉,卻看見角落裡縮着一個人。
小小的姑娘抱着書已經睡着,眉眼似乎還是舊時模樣,但是卻又生出不一樣的神色。
小星。
當初一別,也已經差不多兩年不見,這兩年來,也聽小夜說過,這小姑娘當了歸星書院的院首,各種事情都做得頗好。
然而此刻,宋晚致一瞧,卻依稀還是那個在天合書院爲了不落後然後每日迎着夜星晨光拼命背書的姑娘。
秋夜已經有點涼,宋晚致看見旁邊小桌上放着一個小毯子,於是拿過來替小星給披了,然後正準備悄悄的走出去,卻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便不得不轉到重重書冊後面。
門開。
年輕俊美的男子走來,看着坐在那裡的姑娘,忍不住嘆息道:“外人都說你這院首多嚴厲,切不知還是個小姑娘。累成這樣也還在背書,我若我來瞧瞧,恐怕會在這裡睡一夜。”
秦盛雪上前,一邊將少女輕輕的抱起往外走去,一邊輕聲道:“不過今日倒進益了,懂得將我準備的毯子披上了。”
話音一落,已經走了出去。
宋晚致看着他們離開的身影,又看了看那地上的書,然後將那地上的書撿起來,然後放入書架,這才走了出去。
一路前行,卻又看到慕容白,這位美豔大膽的女子正在拿着一把扇子調戲一位俊美少年:“就你這樣子?瘦得沒有三兩肉,能伺候好本姑娘嗎?還說喜歡本姑娘,先讓你身上的肉給本大小姐長出來再說。”
宋晚致看着她仍是這般肆意妄爲的樣子,搖了頭微微一笑,然後出了歸星書院。
兩年了,時光似乎一直駐留在這裡,然而卻又改變了太多。
不過,看着他們都還好,心中卻也不由生出幾分平和歡喜。
歸星書院裡面並沒有線索,宋晚致打算再找其他的方法,然而卻又惦念小夜,算着時候,如今離別已經數月,想來小夜也快要臨盆了。
她悄悄的潛入皇宮。
秋日裡還是有些涼,宋晚致隔着窗戶,看見小夜窩在沉瑾的懷裡,似乎已經睡着,沉瑾小心翼翼的用一隻手護着小夜,一隻手卻拿着一本奏摺看着,微微感覺小夜動了動,便頓住,然後等到少女轉了一個好的位置咕噥一聲再次睡着,才低頭看她的睡顏。
這個時候,這個冷漠的國師,眼底都是柔和,嘴角也忍不住帶了一絲笑意。
宋晚致在旁邊看着,安靜的等着沉瑾終於將奏摺批改完,然後方纔小心翼翼的抱着小夜,輕輕的放在牀上,然後蹲下來,手輕輕的放在她的的肚子上,嘴角的笑意加深,接着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方纔站起來,替她蓋了被子,輕巧的退了出來。
他轉身,也準備寬衣睡覺,卻感覺到窗外的樹葉動了一下,他一擡眼,便看見宋晚致站在那裡。
他的眼底微微錯愕,轉頭去看小夜,卻被少女的阻止。
他想了想,於是便走了出來。
宋晚致看着小夜,問道:“近來小夜還好?”
沉瑾點了點頭:“還好,就是吃的厲害和睡得厲害。”
宋晚致道:“懷孕的人,是嗜睡些。不過吃食方面,也不能完全隨了小夜的意。倒是要控制些纔好,吃的太多也不好。”
沉瑾點了點頭,然後看着她,道:“我將你的消息壓下了。”
宋國秦陵發生那樣的大事,恐怕在當時便有飛鴿傳書傳往各國。
宋晚致自然知道沉瑾壓下的是什麼,小夜如果知道自己當日情景,恐怕不管怎麼樣都會去找她。
她微笑道:“我沒事,便不用告訴小夜後面,只說事情都辦好了便成。不過,我來這裡,倒是有點事情想要問問。”
沉瑾擡起眼來看她。
宋晚致道:“可有什麼辦法可以進入天地小界?”
沉瑾道:“天地小界本來是三年一次開啓,若是按道理,要明年,除此之外,沒有人能夠進入。但是自從那事之後,在蘇相的幫助下,它已經徹底的封閉,恐怕除了蘇相本人,再也沒有人能進入。”
“蘇相”說出,宋晚致的手微微一緊,她點了點頭:“好。”
卻再也說不出什麼。
雖然眼前的少女依然帶着笑意,然而沉瑾卻察覺到她的異樣,想要問什麼,卻最終欲言又止。
他想了想,又道:“不過,如果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知道的話,那麼肯定是他。”
宋晚致看向沉瑾,突然間一頓:“……你說的是天機老人?”
沉瑾點了點頭。
宋晚致道:“然而,天機老人這樣的人物,毫無蹤跡可查。”
沉瑾道:“我知道一個地方,那是很久之前風淵留下的,而且也要機緣。天機老人性格怪癖,當年我師父想盡一切辦法也沒有得見一面。”
宋晚致道:“不妨事的,我總會讓他想辦法見我。”
沉瑾道:“那麼你等等,我去那地圖來。”
——
天機老人所在之地叫做“水雲間”,宋晚致看着那半舊的羊皮地圖,按着方向找了一圈。
那地方在樑國和宋國的相接處,一片大山,荒涼無人,宋晚致帶着三隻小動物翻山越嶺,到達腹地。
然而,一路前行三四天,卻是絲毫人氣也沒有。
宋晚致停下腳步,看着面前一座座相連的深山。
接連在荒山中行了這麼久,別說宋晚致,便是小白阿朱等也是一身狼狽,阿朱一身紅還好,小白和小老鼠一身白,有時候還要出來找吃的探路,這會兒一身白也變成了一身灰撲撲。
若是平日,小白肯定早就叫嚷起來了,然而此刻,卻灰撲撲的蹲在那裡,一聲不吭。
宋晚致瞧着它們仨,於是一伸手,道:“過來,我幫你們洗洗。”
小白立馬一縮。
宋晚致和小白呆久了,也知道這是小傢伙害羞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白忍不住低頭畫圈圈。
有什麼好笑的?!爺是公的!纔不能被你看!
宋晚致擡頭看着天上的太陽,道:“你們仨便在這兒洗洗吧,我待會兒過來找你們。”
說完便站了起來,然後離開。
宋晚致在山中摘了果子,然後坐到石灘邊,捧了一捧清水潤喉。
她坐在那裡,看着水面,瞧見自己滿身風塵,又看了看自己滿布泥濘的鞋子,於是脫了下來,將腳放入水中略微清洗一下。
她剛剛做完這些,卻突然感覺到一絲異樣,於是擡起眼來,卻見一個男子不知道何時站在那瀑布水流旁邊,勾着一絲似笑非笑的神色,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少女的那水中的纖足。
那男子一雙桃花眼勾了勾,忍不住調戲道:“花間蹴踘苔上影,臨流浣濯水中影,春宵一刻燈前影。真美,真美。姑娘怕是來找天機老人的吧?將你的腳給我摸一摸,我便帶你找一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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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點或許有二更,二更放你蘇~
然後這缺心眼的絕對會被你蘇給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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