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站在那裡,垂眸,隔着一河之水看着對面的岸邊。
她想了想,乾脆盤腿坐了下來。
地上有些髒,有些溼,天水碧的綢緞衣裙蜿蜒在地上,擦上一點點痕跡。
然而,她坐在那裡,整個人舒坦的釋放靈覺,沒有刻意,只是想將自己當成這天地裡的空氣一般的流淌開去。
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這些年,在昭國暗無天日的生活了近兩年,後來出來,在其他三國行走,心境一點點的變化,也曾隨着蘇夢忱在陳國的小船上聽聞天地間的呼吸,也曾在天地小界裡感受另外一種生命的躍動,但是當坐在這裡,聽到人羣裡那少年少女的聲音的時候,卻感覺到一種無法言喻的輕鬆。
那是完全迸射的生命。
記憶裡的上巳節和現在交錯,那個時候自己還小,每當這個時候都是爬出宮牆,然後一個人偷偷到街上看熱鬧,第一次的時候才三四歲,將帝后二人嚇得不得了。
她笑了起來,睜開眼,拖着曬,看着眼前流動的河水。
而在這個時候,旁邊傳來一個稚子的聲音:“等我長大,我就嫁給你啦。”
宋晚致轉頭,就看見兩個三四歲的小孩子站在那裡,一個小女孩接着小男孩的蘭草,那男孩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稚氣的聲音一字一頓的傳出:“我會好好待你,和你永永遠遠在一起。”
宋晚致看着他們,想笑,這麼小的小孩子如何知道永遠?然而轉念一想,卻又想着自己狹隘了,爲何小孩子的話便只能當成玩笑話呢?或許,這便是永久的承諾?
而在瞬間,心裡又猛地刺了一下,那個雪衣少年站在她面前,對着她道:“阿晚,以後,就讓雪意哥哥來保護你。”
宋晚致還沒回過神來,身後響起腳步聲,她還沒回頭,就聽到旁邊傳來小孩子的聲音:“謝謝大哥哥。”
宋晚致一回神,嘴角不由浮起一絲笑意,然後往後看去。
但是,在看到男子的時候,她的臉色頓時一僵。
蒼白的少年裹着黑色的袍子,站在那裡,露出半張臉,蒼白而絕豔,只是那張本來乾淨如初雪的臉上,一雙點漆似的眼,黑的完全看不清楚,脣色紅如鮮血,在黑暗裡愈發的鮮豔。
那幾個玩耍的小孩子被少年給扶了起來,道了一聲謝,便飛快的朝着前方奔跑去。
宋晚致眼睛一掃,便知道蕭雪聲的腳受了很重的傷,但是即便如此,宋晚致仍然對此人生出深深的忌憚。
因爲,有時候,她甚至都分不清眼前的少年是蕭雪意還是蕭雪聲。
蕭雪聲轉眼看她,然後,嘴角勾起一絲笑意:“阿晚。”
在看見少女的嘴脣微微一抿之後,他的笑意在瞬間增大:“別這樣防備我,至少現在,我不是沒法對你做什麼事麼?”
宋晚致不說話,不去看那張臉:“請問有什麼事兒?”
蕭雪聲走了過來。
他走來的腳步完全看不出他的腳受了傷,彷彿每一步撕裂的疼痛在他的腳下,都感受不到,他從頭到尾嘴角的笑意都沒有變化一下。
他走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眼,輕嗤了一下:“真醜。”
宋晚致將自己的目光轉開,然後站了起來,拍拍自己的衣袖就想離開。
蕭雪聲負手站在那裡:“你不想知道蕭雪意現在怎麼樣了麼?”
宋晚致的腳步微微一頓,接着道:“我不知道你爲何會有雪意哥哥的記憶,有他相似的容顏,但是,你不是他,所以,我不想看見你。”
蕭雪聲“哦”了一聲,淡淡的看着那個遠去女子的背影,帶着一絲嘲諷的笑意。
宋晚致和他擦肩而過,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但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擡起腳步朝着前方走去。
離開蕭雪聲,宋晚致急忙將那一絲無端的情緒給淡化,然後向着前方走去,而當她的目光一瞟,看見不遠處偏僻的小亭子上林思禮一臉呆愕的看着對面那個俊秀少年的陳詞的時候,嘴角便不由露出一絲微笑。
耳朵太好,少年笨拙的表白鑽入她的耳朵,訥訥的,瞧着挺機靈的一個人,不知道話怎麼說成這樣。
“……雖然你長得不好看,但是我就是喜歡你……”
“我,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是,我不會放棄的……”
“那,那喜歡吃酥餅嗎?我,我給你帶了一點來。”
別人送花鬆首飾送姑娘家喜歡的小玩意兒,然而這個少年卻一點都不知道,只是伸手,急急忙忙的從自己的懷裡那被他壓碎的酥餅。
宋晚致不禁搖頭笑:這樣的傻,如何追的上姑娘?
而在她笑的時候,身後傳來那淡淡的白檀香氣,而後,她便聽到一個聲音淡淡的貼來:“笑什麼?”
宋晚致聽到他的聲音,轉過頭,然後看着眼前的男子。
蘇夢忱看着她那樣看着自己,倒是少見的一愣,接着便含笑看着她:“怎麼了?”
宋晚致將蘭草捏在身後,微微笑着搖了搖頭:“沒什麼,我們走走吧。”
蘇夢忱也就隨了她一道。
到處都是男女的聲音,人羣中不時就發出一聲歡呼聲,顯然是互訴衷腸成功了的。
兩人走在那裡,然後在一棵桃花樹下站定。
蘇夢忱撐在那棵桃花樹下,含笑看着那些來來往往的男女,問道:“以前你們昭國也是這樣的嗎?”
“嗯。”宋晚致輕輕的應了一聲。
桃花的香氣有些濃郁,然而她站在他身邊,卻覺得那樣濃烈的桃花香都壓不住他身上那纏綿而來的氣息,淡淡而渺遠,空曠如蒼空。
她握着手裡的蘭草,道:“小時候我也不懂這到底是怎麼樣的節日,只是覺得熱鬧,然而小時候,音,昭後就怕我出來看到不該看的,那晚都會守着我,不讓我出來,給我講故事。但是我長得四歲的那年,便一個人翻牆出來,結果差點被一個人販子賣給山裡人家當童養媳,結果我將人販子給捆了賣了。”
蘇夢忱輕輕的笑了起來:“你小時候這麼皮?”
宋晚致看着他脣角的笑意,薄脣勾起來,明明無光,但是那脣角一絲絲的痕跡都如此鮮明的映入眼底,她低下了頭:“是的,小時候天不怕地不怕,以後每年都出來,就是奇怪。”
“奇怪什麼?”蘇夢忱問她。
宋晚致咳了一下:“奇怪爲什麼他們會笑得那樣開心,不就是牽牽手麼?說幾句話就開心成那個樣子。”
蘇夢忱垂眸看着她,然後一低頭,迅速的在她的額頭上一點:“這樣呢?”
那脣只是微微的在她的額頭上一點,宋晚致便輕輕的咬了咬嘴脣。
蘇夢忱看着她這般窘迫的模樣,一伸手,將一朵落在她額角的桃花花瓣撿了起來,然後看着那桃花花瓣。
宋晚致一擡眼,便看見男子將那桃花花瓣給放入自己的嘴脣裡,輕輕的含住。
桃花是粉嫩的,男子那脣如月,彷彿所有的纏綿和溫柔都在他的脣齒間被揉碎。
宋晚致不敢再看,然而一顆心也跟着跳了起來。
蘇夢忱卻猶自未覺,站在她身邊,問道:“我去看了看,你們昭國這裡似乎要送蘭草?”
宋晚致點了點頭:“是的,送蘭草,表達情意。而且,嗯,必須是初次喜歡一個人纔會送蘭草呀,你可以在第二年將蘭草送給同一個人,直到她答應。若不是自己第一次喜歡的人的話,就可以用玉簪花代替。”
蘇夢忱目光一掃,卻沒有發現幾個人拿着玉簪花。
宋晚致道:“很少有姑娘願意接受玉簪花的。”
蘇夢忱點了點頭。
宋晚致站在那裡,捏了捏手裡的蘭草,那涼涼的蘭草葉子似乎也在她的掌心被溫暖了起來。
遊人往來如織。
而在前方,紅狐狸坐在欄杆上,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人影
小白在後面看着,然後擡起爪子,看了看自己手裡的幾棵蘭草,然後挨個摸了摸,又挨個聞了聞,到了最後,糾結的選出一棵蘭草,接着,一步步的走到紅狐狸後面。
它一跳,跳到紅狐狸面前,接着,轉頭,用最爲深情的目光看向紅狐狸,然後,呲開兩個大板牙,將自己的臉別過去,將手中千挑萬選的蘭草給遞了過去。
啊,媳婦,我愛你。
紅狐狸冷冷的看着它,接着,爪子一擡,一腳就將小白給踹了下去!
“砰”的一聲,小白的身體瞬間落地。
小白落地,看向站在欄杆上的紅狐狸,接着,呲開牙齒。
踢爺吧!打是親罵是愛!媳婦兒你使勁的踢我吧!
小老鼠急忙奔跑過來。
它看着小白呲開微笑的臉,然後奇怪的想了想,接着,擡起自己的爪子,一爪子就踢在了小白的屁股上。
你喜歡,給你呀。
“咻——”
毫無防備的小白,就這樣被踢出了人羣。
而兩人在那裡站了一會兒,宋晚致想起時間差不多了,於是便和蘇夢忱轉了轉,朝着長汀亭走去。
在那裡,林思禮和林思文已經到了,林思文的臉還是紅紅的,然而一雙眼睛仍然亮晶晶的,帶着難以掩飾的喜悅。
而林思禮一張臉也有些紅,但是不仔細看卻看不出分毫。
宋晚致不由低下了頭。
而林思禮和林思文看到蘇夢忱,也不知道做什麼,因爲眼前的這個男子不見得多厲害,然而在那日站出來,倒是讓她們頗爲好感。
林思禮先上前,對着她道了聲“姐夫。”
林思文也跟着上前喊了一聲。
蘇夢忱微微頷首。
林思禮道:“姐姐,我們該回去了,否則孃親該擔心了。”
於是三個人便開始走出這片天地,朝着齊王府走去,四個人一起慢慢的走着。
林思禮和林思文轉頭看了宋晚致和蘇夢忱一眼,然後知趣的往前方走去。
宋晚致和蘇夢忱並肩而立,然後,少女只是低着頭,看着男子的影子在青石板上落下一個修長的影子。
然而剛剛走了沒多少步,宋晚致便停下了腳步。
耳朵太過靈敏,周圍那些簌簌移動的聲音一聲聲的鑽入耳朵。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他們自己要刺殺的人,是這個世上,最厲害的人物之一。
這段路程前後無人,兩邊種着高大的青松,在兩岸茂密延展,周圍稍微遠的地方都是民宅,但是此刻,民家的人都是空落落的。
上巳節的時候,他們肯定要玩上一整晚,而父母長輩們也會約在一個地方喝酒看戲,大片大片都是無人的區域。
數十人貼着蘇宋二人的路程前行。
周燕和站在遠處,看着前方那一處茂盛的枝椏,心裡有些不穩:“母親,真的可以嗎?”
鄭王妃將手裡的瓜子放下,慢慢的道:“放心吧,保證沒事,這可都是老手下了,曾經連通明境的老人都刺殺過,更何況這兩個人。雖然那林遊思看着挺厲害的,但是,終究是個小姑娘,還能逆天?跟在她身邊的那個男人,我看,還要那林遊思保護纔對。”
“哎,這都是我們思慮不周。認爲齊王妃是個平庸的人,而那林遊思沒在覆雪城,想來也不會進入修煉,但是誰能知道,還是齊王的血脈佔了上籌。”
說到“齊王”兩個字,鄭王妃就恨不得咬碎自己的銀牙。
當初明明是自己先看上那個男人的!怎麼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心裡憤憤,看向那茂密的松林,一顆心也跟着揪緊。
將他們悄無聲息的殺死在這裡,誰也不知道不會發現,而就算所有人有懷疑,但是昭後不出手,誰也沒有辦法。
而昭後,是不會讓齊王府存活多長時間的。
青松茂密,這一段路絕對是殺人的好路。
數十人悄悄的靠近,手中的彎刀已經別在胸前,然後,將蘇宋二人完全的圍繞住。
似乎有風聲刮過,細細碎碎的聲響,接着,數十人瞬間悄無聲息的沒入其中。
今夜有一輪彎月,然而月光照不進青松之路。
而後,數十米的青松林開始發出細微的顫抖,彷彿怕冷的少女瑟瑟的動着。
鄭王妃和周燕和的手都不由握緊。
即便是沒有在那裡,然而,那洶涌的氣息不斷的跳躍,在瞬間如同鐵鍋上的沙粒一般亂跳,接着,青松林一靜。
然後,再無其他任何的聲響。
真快呀。
鄭王妃的嘴角露出滿意的笑意。
“好了。”
手裡捏緊的帕子一鬆,她緩緩的吐出一口氣息,正準備轉頭對着自己的女兒說話,突然間,眼角一頓。
少女和男子的身影穿過鬆林,然後出現在她的面前。
步履悠閒,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周燕和站在那裡,突然覺得後背發涼。
“母親,我,我們是不是惹了不該惹的人?”
看着兩人並肩的背影,周燕和莫名的有點恐懼。
而鄭王妃站在那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彈指間那些高手連驚呼聲都沒發出便齊齊死去,這,究竟是怎樣的力量?!
宋晚致和蘇夢忱一起進入王府。
宋晚致陪着蘇夢忱轉了一圈,然後又陪着走到蘇夢忱的屋子前面。
蘇夢忱轉頭含笑問她:“晚致,要進去坐坐麼?”
男子的聲音低吟,悠悠勾在耳邊。
宋晚致的手一緊,道:“不,我要回去給齊王妃說一聲。”
蘇夢忱撐着手站在那裡,沒有動。
宋晚致也沒有動。
竹樓上的風有些涼,散散的吹到湖面上,起了一點點的漣漪,魚兒也沉到湖底一動不動。
兩人站了一會兒,卻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少女方纔道:“這竹樓還是有些涼了,晚上的涼意滲人,我叫王妃給你換一下。”
蘇夢忱低頭看着垂眸的少女,聲音低沉溫柔:“好。”
宋晚致頓了頓,又道:“我前些日子見你牀上的被子有些厚了,夏天到了,也應該換牀薄被,我明日給你送來。”
蘇夢忱依然很耐心的回答:“好。”
宋晚致說完,只是看着竹樓下面那排列成一片的竹片,密密的一個影子,兩人靠的太近,以至於月上中天,那光照下來,兩人的影子似乎也合在了一起。
蘇夢忱只是耐心的站着,沒有說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宋晚致方纔擡起頭來看他。
少女的臉在月光下溫柔而清晰,在對上男子那如明珠墜入的眼眸的時候,微微一閃,似乎想要轉開,不去接受那無雙的星光,但是那也不過是微微一閃,接着,便愈發堅定的看着蘇夢忱。
蘇夢忱的目光突然一深。
而後,在他愈發深邃的眼眸裡,少女張開了嘴脣,接着,慢慢的開口。
“今天,是上巳節。”
“以前,我不知道上巳節該怎麼過,十三歲之前,我以爲就是一個很普通的節日,在那一天,所有人都會休息,然後出去玩。”
“十三歲之後,有一段時間,我不能說話,也看不見東西,甚至聽的見的也很少。那個時候,我常常想,若是有一日,我能再說話,再看見,再聽見,一定要將所有我想說的話都說的乾乾淨淨,把所有想看的人和事都仔仔細細的看清楚,把能聽見的東西用心刻下來。”
男子的目光已經被那些一筆帶過的過去而劃出一道驚痛。
“然後我能看見了,能聽見了,也能說話了。”
少女擡起眼,一雙眼睛堅定的看着蘇夢忱,臉上慢慢的帶起一絲薄紅。
接着,她擡起手,將手裡握了好久的蘭草給遞了出來。
“夢忱,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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