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裡的老酒,被那閃爍着的火光一照,有些微的波光。
蕭雪聲擡起眼來看着他。
蘇夢忱沒有說話,只是將那碗酒放在他的面前,然後端起自己面前的那碗酒,一飲而盡。
蕭雪聲頓了頓,接着伸出手,端起酒便往自己的嘴裡灌了下去。
然而使勁一吞,瞬間便咳了起來。
蘇夢忱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沒喝過酒?”
蕭雪聲的臉色瞬間漲紅,然後一把拿起蘇夢忱面前的酒罈,然後擡起脖子便灌了下去。
他將手裡的酒罈一扔,然後喘息着擡起眼,看着蘇夢忱,冷冷的道:“你還敢留着我?你難道不知道宋晚致纔是我的目標?”
蘇夢忱看了一眼他旁邊的一束紅梅,然後站了起來,看着面前鋪展開的冰海。
“不必。”
不必。
蕭雪聲心中一凜。
長風吹來,男子的布衣迎風招展,卻獨獨留了“不必”二字。
天地所以能寬且廣,不過是因爲萬物寬且廣。
一個人所能包容的一切,也往往決定了他的高度。
他蘇夢忱,所能包容的善惡,罪孽,生死,豈非就是他的善惡,罪孽,生死?
這一碗酒,卻早就穿過所有,且爲來日那永不會有的生死餞別。
海邊已經沒有人,冷風襲來,天地曠達。
宋晚致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蘇夢忱轉身迎了過去。
一場歡宴,終有盡時。
宋晚致走到蕭雪聲旁邊,想要開口,卻微微一愣。
雪狼蹲在蕭雪聲旁邊使勁的舔着少年的手,然而少年卻一動不動。
宋晚致忍不住笑着搖了搖頭。
眼前的少年雖然坐的筆直,但是臉色緋紅,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醉去了。
宋晚致看着他面前擺放着的酒碗和酒罈子,然後轉向蘇夢忱。
蘇夢忱也笑了:“不過這一眨眼功夫。”
不過這一眨眼的功夫,少年便醉了。
宋晚致笑:“他竟也是一個喝不得酒的。”
蘇夢忱道:“我將他送回去,我們回去吧。”
宋晚致點了點頭。
蘇夢忱扶着蕭雪聲,和宋晚致一起回去,雪狼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小心謹慎的看着蘇夢忱,而小白也喝得醉醺醺,頂着個小碗跟在了阿朱的後面,小老鼠趴在小碗裡,不停的舔着剩下的酒。
一時之間,只留下空曠的海邊,還有一點點星星之火,顫抖着。
細細的雪慢慢的灑了下來。
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紅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人之一生,歡歌盛宴,散了之後杯盤狼藉,卻又剩下什麼?
蘇夢忱將蕭雪聲送回去之後,便回到了宋晚致的屋子。
屋子裡仍然是空曠的。
宋晚致正蹲在樹下,用小鋤頭將剩下的最後一罈桃花釀給掏了出來。
她看着蘇夢忱,坐在那裡,微微的笑:“那時候我便想着,你來了我便給你喝。沒想到等到了現在。”
除了來的那夜,兩人都在奔波。
蘇夢忱看着她擡頭,眼底彷彿有光,他一伸手,拿過那小小的罈子,然後撥了那酒塞,接着一仰頭,往嘴裡灌了去。 wωω ●Tтkan ●¢ o
宋晚致微微一愣。
雖然她不大喝得酒,但是……
然而這個念頭還沒轉完,男子已經低了頭,然後吻上她。
滿嘴桃花香。
她下意識的吞嚥,那淡淡的桃花香混合在之前留着的濃烈的酒氣中,彷彿一把火。
彷彿有些失控。
那些碾碎在脣齒間所有說不出的話,融化爲那刁鑽而霸道的吻,他鎖着她,然後抱着她,將她勒自己的身體。
蘇夢忱將她放到牀上,微微的喘息,然後剋制住,方纔道:“我去給你準備熱水。”
宋晚致在牀上跪了起來,抱住他的腰,貼在他的身上,聲音喃喃:“夢忱,我想你。”
少女的聲音很輕,輕的像是一陣風都可以吹散。
蘇夢忱微微一頓,然後便轉過身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晚致,你說什麼?”
不過飲了那麼點淡酒,少女的臉頰卻已經開始緋紅,她被他那灼灼的目光一看,然後低下頭,但是在低下頭的瞬間便又擡起眼來,然後看着他。
男子站在那裡,依然是似笑非笑的模樣,他的手撐在牀上,將她困在他之間,帶了一絲笑意或者誘哄;“晚致,你說什麼?”
大概是酒氣上涌,其實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她的手微微的顫抖,然而卻握住他的腰帶,然後一扯。
男子順勢倒在了牀上,然後隨意的等着少女動手,十分配合,只是那個藉着酒意大膽的姑娘卻不知道,在她專注的解着那一件件衣服的時候,男子的手指卻靈活的不成樣子的一撥,讓衣服交疊着落下。
他的手指落在少女光滑的背脊上,低聲:“晚致,我冷。”
少女貼了上來。
香縈滿懷。
他一偏頭,咬着少女的玲瓏的耳,低低的笑。
晚致,晚致,晚致。
且將那看不見的離別壓下,來盡了這片刻的歡愉。
細細的雪彷彿一點點的細沙,輕輕的落在紙上。
十里梅花,一秋歲月,管什麼明天?
——
宋晚致再次醒來的時候,蘇夢忱卻已經不再,外面有淡淡的光,已經開始天亮了。
宋晚致擁着被子坐了一會兒,昨夜的記憶有些模糊,但是該清楚的卻還是清楚的,她扶額,然後看着整整齊齊擺放在旁邊的所有衣服,不知道是羞惱還是什麼的嘆息一聲。
她將衣服穿好,然後套上鞋子,走了出去。
蘇夢忱不在。
她推開門,走了出去。
昨晚下了一點小雪,不大,都還沒有積起來,淺淺的一層白,彷彿風一吹便化了。
宋晚致站在門口,正好可以看見海邊。
海邊坐着一個人。
宋晚致走了過去。
蕭雪聲坐在海邊。
宋晚致也坐在他的旁邊。
蕭雪聲沒有說話,宋晚致也沒有說話。
漸漸的天光亮了,太陽一點點的從結成冰的海面盡頭升了起來,朝霞雖然不濃烈,但是那色彩鋪陳在冰面上,整個冰面都彷彿成了那潑墨一般的天空,美的如夢如幻。
等到太陽徹底升起,宋晚致方纔開口:“小時候,素音姨告訴我,爲了給我取名字神殿和皇宮裡的人都花費了大工夫,然而每次拿着名字來我面前一念,我便哭。後來乾脆將字擺在我面前讓我挑選,我便拿着‘晚致’兩個字不鬆手。於是,我便叫宋晚致了。”
蕭雪聲沒有說話。
宋晚致道:“出去之後,若是你願意,我們還可以是朋友。有時候我覺得,力量夠用就行,追求太多,反而失去了本心。當然,如果那是你的追求,晚致也理解。人生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向前看,你看,現在這樣豈非也是挺好。”
宋晚宋晚致伸手,拿着樹枝,在海邊的沙子裡劃下了“宋晚致”三個字。
“蕭雪聲是蕭雪聲,你是你。你的人生自然你自己來決定,我的名字算是我自己取的,你何不也自己取一個呢?以後見面了也好打招呼呀。”
她隨意的說着,像是朋友間的交談。
蕭雪聲仍然沒有說話,只是看着眼前那萬道金光灑遍的冰海。
宋晚致看着那陽光,然後將那遞給他,微笑道:“要不要試一試?嗯?”
蕭雪聲終於回過頭來,一雙眼冰冷的看着她:“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宋晚致看着他,然後將那樹枝放在了地上,道:“抱歉。”
她說着站了起來,然後轉身,又道:“中午就離開,你若是要收拾的,便收拾吧。”
陽光照下來,少女的影子落在前面,宋晚致踩着自己的影子,便看見了站在那裡的蘇夢忱,於是快步走了過去。
蘇夢忱握住她的手,道:“我去取了點井水來。”
宋晚致“嗯”了一聲,嘴角盪漾開兩個梨渦。
蕭雪聲依然坐在那裡,旁邊趴着雪狼。
吃了早飯,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帶的,於是便要和村子裡的人告別。
大家都站在那裡,家家戶戶都提着一個包袱,然後往三個人的懷裡塞。
“你們或許也不缺什麼,但是這都是我家的,你們路上吃。”
“這是柿子餅,曬乾了可以存很久的,甜得很。”
“這是我娘早上起來攤的餅,裡面有雞肉,姐姐哥哥們你們路上吃。”
……
其實他們不知道他們回去的路就是那麼一眨眼的功夫。
宋晚致只好一邊接着一邊道謝。
到了最後,阿瑾抱着兩張紙走到宋晚致和蕭雪聲旁邊,眨巴着眼睛努力讓自己不哭:“姐姐,哥,哥哥。給。”
白紙黑字,簡單至極。
一路平安。
平安便好。
兩個人都接過。
宋晚致摸了摸他的腦袋:“謝謝。”
三人被塞了一包東西,然後坐在馬上,村民們送了一程又一程,終於到了不得不分離的時候了。
阿英又跟着跑了一段路途,然後揮手,使勁的道:“晚致!蕭公子!好好的!”
宋晚致回頭,揮了揮手。
蕭雪聲至始至終沒有回頭。
終於到了看不到的地方,三個人下了馬。
蘇夢忱牽着宋晚致的手,宋晚致握住蕭雪聲的手臂。
“閉眼。”
閉上眼,男子的手一揮,切開這道天地,然後邁了出去。
時光流淌,這出去的,遠比進入來的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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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高能預警~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