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神女

病牀上, 爺爺昏昏在眠。入院後一套冗長繁瑣的檢查下來,老人想必是累透了,進了病房就睡, 這一睡從中午直逼傍晚。曹越坐在他的牀邊, 寸步不離, 雙手握着爺爺的右手。

記憶中, 爺爺的手是那樣的大而厚實, 強而有力。這雙蒲掌曾拉着他蹣跚學步;曾爲他抹去嘴角的飯粒、湯汁;會寵溺地刮過他的鼻樑,會高興地摸着他的發頂,會欣慰地拍在他的肩上……

他曾手把手教他下象棋, 厚重的右手壓着他的,讓他絲毫動彈不得:“你個臭棋簍子, 落子無悔知道不?草率決斷是不夠沉着, 不夠縝密;斷後反悔說明你不敢面對, 不敢負責,都是會養成習慣的。這壞性格要是延伸到你的工作、生活中, 不去你半條命,也去你一層皮。”

他曾大手一拉,將他從目瞪口呆的老師面前帶走,輕易解了他的窘迫、尷尬、慚愧的境地。“出錢讓班長代寫作業……帶壞班級風氣……不,不會。這很正常呀。企業都是這樣發展起來的, 當一個人自己不能完成所有工作時, 出錢聘請員工幫着來完成。這小子挺有用人頭腦, 眼光也和你一樣, 還沒欠人工資……”

那時的他還來不及長舒一口氣, 沾沾自喜,已被他拉回家裡, 趴下褲子,然後這蒲掌如夏日的暴雨,噼啪落下。“臭小子,爺爺出錢是讓你去享受讀書的權利的,你卻把這權利讓給別人!吃飯只能長身子,讀書長的是腦子、本領。與自己未來如此息息相關的權利你放棄享受,以後是不是娶了老婆,還讓別人幫你生兒子?”

“老曹,老曹,說啥呢?怎麼教育孩子的。”他們的身後,是他奶奶焦急的迴護聲……

曾經,爺爺的大手是那樣的厚重有力、無所不能,而如今躺在他手裡的這一隻,指甲微黃,青經突起,乾瘦起皺的溝溝壑壑中還點綴着老年斑,這樣的手不美,甚至可以說是可怖的,他卻捧着它,小心翼翼。握太緊了,他怕會弄疼爺爺;握太鬆了,他怕它滑下,從此就拉不住。

他雙手握着它,而它任憑握、捏,沒有生機似的。爲着之一想法,曹越身上冷汗直冒。他生長在一個畸形的家庭,爺爺如嚴父,奶奶似慈母,父母如同叔嬸,爺爺之於他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存在。想到他的衰老,曹越的五臟六腑都如叫人纏緊了麻繩,隨着每一次的呼吸,麻繩越勒越緊,勒得他渾身生痛,又說不出具體痛在何處……

醫生說,病人心臟不好,還有高血壓,這次暈倒能這麼快甦醒,目前爲止檢查情況也是良好,實屬萬幸。但是,人都病得暈了,怎麼還能算萬幸?……

醫生說,老人年紀大了,總免不了有這樣那樣的慢性病,這是正常的器官衰老。人吃五穀雜糧,哪個能倖免?但是,他想爺爺七老八十了還能活蹦亂跳……

醫生說,以後避免病人情緒起伏過大,讓病人少操心,少工作,生活作息要規律。他越聽越覺內疚。早上他們趕往醫院的路上,爺爺曾悠悠轉醒,睜眼的第一句話就是:“小子,急啥?你爺爺只是沒吃早飯,血糖低……”他一下子懦弱地不知該如何接話,是勸他好好休息,醫院馬上就到;還是拉着他,不讓他睡着?他怕他閤眼後從此便不再睜開。

在他的寬容,付出面前,他的種種作爲無疑是任性,自私的,甚至是幼稚,真不夠看!

他自己的手,年輕,強壯,那一刻卻微微地顫。最後,他握緊爺爺的手,急切地道:“爺爺,我有孩子了,兩個……”

老人輕輕地笑,依稀當年的犀利眸子充滿了寵溺:“見過了……比你漂亮,比你聰明,還比你懂事!”

老人說得有氣無力,他聽了不由眼眶發熱,眨巴了下微溼的眼,他說:“你孫子就這麼寒磣?”

老人笑了,笑得狡黠。“可不就是。”他說。

爺爺是他的山,累了倦了,他有山可靠,而現在他的山老了,有人告訴他這山隨時會倒,他才發現,他從沒想過,從沒準備過,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他甚至一直都只習慣從山這裡獲取能量,獲得依靠,但他一直都沒有好好爲山做過什麼……

曹越捧起爺爺的手,輕輕放在脣下。他在心裡呼喚,想讓他早點好起來,他們回家,以後換他照顧他,他拉着他去散步,像兒時他曾拉着他一樣;以後換他幫他夾菜、盛飯,像兒時他幫他一樣;以後換他陪他下棋,他絕對允許他悔棋,絕不說他臭棋簍子……

他的人生歷程他全程參與,而他的人生歷程,他卻不曾好好相伴。幸好,亡羊補牢,爲時未晚。

房內,檢測儀器“滴滴”作響。隨着那一聲聲的“滴滴”,等待爺爺睡醒的時間變得漫長而煎熬起來,曹越更是時不時地去看他手腕上的表,既悔又愧的情緒在這一刻發酵得空前脹滿,充斥了整個胸膛,他握着爺爺的手無意識地緊了再緊……

突然,他手心裡的手動了一下,隨即抽了開去。曹越激動地站了起來:“爺爺,你醒了!”

老人甩着自己的手,一臉嫌棄:“我這還沒死呢,你就開始醞釀、彩排起情緒了?貓哭給耗子看啊?”

曹越只是笑着,然後按了病牀牀頭的呼叫燈。過不了多久,病房內涌進了一大批醫生、護士,檢查、詢問了一通,就有帶頭的院領導向他彙報了病人的目前狀況,總結就是四個字——情況良好。曹越的心這才安了下來,再次坐回了病牀邊。“爺爺,謝謝你。”他道,誠摯地。

“你是我孫子,你真正喜歡的東西,別說是個女人,就是想去月球上坐坐,我也要替你掙一掙的。”

老人的眼裡俱是溺愛。曹越微笑,心裡滿是感動。

“得了,少給我裝孝子賢孫,趕我下臺那會,你可不含糊。”他也是着了他的道,早知他旨在他的位置,他就不會在他活動斡旋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是那句話,沒這個能力,你就別想坐這個位置,否則,現在坐上這個位置的應該是他的兒子,而不是孫子。

曹越不說話了,只輕輕地陪着笑。

曹繼德也跟着笑了笑,夾雜着些許後生可畏的感慨,爲人長輩的自豪,還有些說不清的落寞和不甘,他回憶着自己的人生歷程,還好,他這一生也總算還有幾個拿得出手的成績,還不至於太過蒼白、貧瘠,否則如此落幕,總是意難平……“朝華有這一天,不容易呀!”他嘆道,“我不是沒有聽到過,有人說我同那個Y國的女王一樣,佔着位置不肯挪,只是你的父親……”

曹越忙接上了話:“爸他已在趕來的飛機上。他把我罵的狗血淋頭,說你們一起過年時還挺好的人,他前腳剛離開,後腳就讓我氣成這樣,他說他回來鐵定揍我。”

“你也用不着幫他說好話,我自己的孩子,我都懂。我吧……我曹繼德創立了朝華,我只想着給子孫後代賺份家業的同時,也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些什麼,省得等死了猶如水蒸發成水蒸氣,連存在過的痕跡都沒有,多少窩囊!我只想做實業,我沒想過讓朝華上市,我不想也不會玩資本,可你的父親志大才疏、好大喜功……”

曹越不由苦笑,滿世界也只有他爺爺會這麼定位他的父親,業界誰不認可他父親是一把出鞘利刃,披荊斬棘,建功無數,沒有他的父親就沒有如今朝華的壯大。

曹繼德冷哼:“沒有他的貪功冒進,朝華的資金週轉會捉襟見肘?又搞上市又拉注資合作,招惹來了今天會議室的那一羣老雜毛。我好好的朝華,自己手上才控股百分之三十五。”

“今天的會議上,你看到的是大功告成,我看到的是背心發涼。假如今天會上凝結在一起的這百分之五十股權是趕我曹家爺孫三代下課呢?我們爺孫三代的苦心經營,或者就這樣爲人作嫁。”

曹繼德說着,不由嘆息,“你以前不是沒有特別喜歡的人嘛,我想呀,娶了依依也不錯。你林伯伯以後的股份還不都是她的,曹家的股份加上她的,以後就是江山永固。只是——終究還是可惜了!”

“爺爺,我自己的江山我喜歡自己打。”曹越道。他不想有個女人躺在曹家功勞簿上,還時不時地跳出來向他顯擺,讓他歌功頌德一番。

曹繼德睨了他一眼,說:“行,就你骨氣。”

曹越笑了:“你放心,皮爾先生的百分之七股份是真轉給我了。”

曹繼德聽孫子這麼說,眼睛都亮了,追問孫子怎麼辦到的,不過問後便搖頭作罷了。能怎麼辦?最低的成本也該是投其所好的等價交換。曹繼德點頭,笑得欣慰。

“曹家現在手握百分之四十二的股份,假如有一天我曹家子孫還讓餘下的百分之四十三逼着下臺,那麼這臺他該下。”

曹繼德於是又向他睨了一眼:“心夠大的。”他的孫子躊躇滿志,意氣煥發。曾幾何時,需要他馱着飛行的小雛鷹已羽翼豐滿,鐵翅伸展,竟是遮天蔽日。曹繼德望着,望着,面容嚴肅了起來:“阿越,你很高興?今天會上你林伯伯,還有你爺爺讓你擺佈得麻利地轉。”

“不,爺爺,今天的董事會上你爲何這麼嗆,爲了誰嗆,我都知道。”他的爺爺雖然脾氣火爆,但是絕對能隱能忍,審時度勢更是一把好手,這番苦心爲了誰,他豈能不明?豈可不明?

曹繼德點點頭,語氣深長:“你記住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得了勝利可以喜悅,卻不能驕傲,更別以爲自己可以一輩子都能如此。對手這一次敗給了你,不代表着他下次還會敗給你,常存危機意識,方能久屹不倒。”

曹繼德緊緊盯着曹越的神情,知道他是真聽進去了,才舒了一口氣。有時候大氣早成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塞翁失馬,又焉知非福?人生的際遇嬗變,世事也難料。和世上所有爲人長輩關心晚輩的心一樣,晚輩無論是無爲還是優秀,他們都有各自擔心的理由。無爲的,擔心他們一輩子碌碌;有出息的,擔心他們太過於順風順水,而在真正遇到挫折時,少了那份承受力。曹繼德是真心希望在自己有力迴天時,能看到曹越失敗,然後再看着他在跌倒的地方又重新站了起來,磨礪得更像一個男子漢。但以後他也不希望有這樣的機會了,因爲他不再能夠幫上他,他只希望能看到他永遠順利。

“你林伯伯也不是省油的,現在冷靜下來,怕是也嗅出些味道了。不撤股的協議簽了,能穩住他三年。他是朝華大股東,一舉一動都有風向標作用。在商言商,能與他和好總好過折騰……”

“行,行。都聽你的。”曹越替爺爺拉好被頭,“你剛醒來,我就拉着你說了這麼多話,你累不累,要不要再睡會?”見爺爺點頭,他走到窗邊,替他將窗簾給拉了嚴實。對於林華晨三年後的可能撤股,他覺得基本不可能,林華晨沒有這份魄力和決斷,再說,重利之下,哪有過不去的坎。又不是什麼大是大非,深仇大恨,隨着年年攀高的分紅,這麼丁點的樑子,轉眼也就過了。曹越斟酌着,這三年林華晨如能一如從前安分着,那也就算了;如果他非要生些事情,他還真不介意逼他動動……

曹越問鼎朝華集團董事長,身兼總裁,無可爭議地成了朝華的第一把手。各家媒體,尤其是財經頻道類,無不希望能對他作專題採訪報導。然,年輕的曹董事長白天在公司,忙着指點商海、點石成金,傍晚下了班在醫院,忙着替老董事長揉腿、捏肩,令一衆媒體空有着無孔不入之術,也對着他無孔可入。只某小報腦子動得奇快,將他當成了明星來追。曹董事長在醫院門口從豪車上下來,夕陽之下,他周身描紅鍍金,英氣勃發,修長的左手擱在西服鈕釦處,無名指上一圈銀光。

照片一登報,令S市無數少女春閨夢碎,也令他的女人微微一笑。

紀敏敏依稀記得那天在她家附近的小公園,他對她說得意氣風發,他說:我還想坐回那個位置,還想坐得更穩,再不讓我爺爺想讓我下我就得下。他說:敏敏,我有把握。我還想帶着朝華攀上更高的高度,一展我胸中抱負……紀敏敏不由咧開了嘴。

“別動,再堅持一下下,妝馬上就好。”美容師對着紀敏敏道,“我只幫你打了薄薄一層,太厚反會掩蓋了你的瑩潤肌質——你皮膚狀態真好!”

紀敏敏只淡然而笑,已不能如剛開始般,聽她誇她就說“謝謝”。她微微地窘,相信如果沒有外面等着的那位,這女士絕對不會一連幾個小時對她各種不費錢地誇。聽到她口說“完工”,又躬身向空中擊拳,叫着“耶!耶!耶!”,紀敏敏暗自慶幸自己提線木偶歷程終於結束。高興勁還沒過,他們就簇擁着她向外室走去:“太漂亮了,讓曹少看看。”

她卻步了。打扮得花枝招展,迫不及待讓他去認可?她很是羞赧。側頭望向鏡子,鏡子中的自己毫無疑問是美麗的,明明就是本尊,卻又有幾分陌生,她又隱隱期待曹越會怎麼說。

美容師已搶先一步,跨到了外室:“曹少,不好意思,你交代我的任務我自認沒達到要求。”

曹越點頭,站了起來,這樣的結果也在他的預料之內,玄關處一直空寂,而他不由自主地懸懸而望,期待起那女人的樣子。

紀敏敏聽了美容師的話語,不由心中黯然,她本能的收住了正欲跨出去的步伐。調皮的美容助理不明所以,見她如此,冷不防推了她下。她一個不查,踉蹌地衝到了曹越面前,又驚又羞地擡臉,和曹越打量的眼撞了個滿懷。女人的杏眸明淨清澈,裡面盛滿了羞怯和驚慌,偏還柳眉一彎,對他擠出一個假笑,左眉眉間打彎處的黑痣靈動如活,似水明眸靈韻滿溢,饒是曹越早有心裡準備,思維也被瞬間定格在了這一剎,眸中只有面前這誤墜凡塵的迷途神女。

女神如絲的黑髮都被挽起高高束在腦後,露出玉頸香肩蝴蝶骨,質如羊脂,色如白瓷;耳綴白金鑲嵌鑽圓形耳釘,晶瑩剔透;純黑色的抹胸禮服,左右片錯落有致,優雅中不失俏皮,裁剪合宜之下,隱約可見女人的阿娜曲線,姿態嫵媚,裙長及地,又襯的女人一派高雅大方、嫺靜端莊。曹越緊緊地盯着女神,忽而覺得她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女神,分明是千嬌萬寵養大的嬌姑娘,剛入夫門爲新婦,整一個秀而不嬌,豔而不膩,清麗高雅,燦若那桃花初綻的——他的婦!

曹越的眼睛總算得了空閒,望向了美容師。美女美容師舉手投降:“我已是盡力低調,可架不住這樣一張盛世華顏。是金子總會發光——沒別的事,我先忙其他去?”她說完快步遁逃,把時間和空間留給了這一對碧人。男人的眸光又回到了紀敏敏身上,在男人熱切地盯視下,紀敏敏的臉龐慢慢變紅:原來美容師說沒達到要求是這個意思。

“敏敏。”男人說道,“真不想帶你去赴林依依的生日宴。”

女人霞紅的臉色瞬間白了下來,她擡眼看了眼男人又猛地低頭,杏眸中難掩錯愕和自卑。男人劍眉微挑,星眸隱笑,修長的身姿微微靠向女人,一臉正經地用只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我只想把你直接帶回家,帶到牀上。”

女人的臉再次緋紅,明眸眼波流轉,各種情緒此起彼落,最後狠狠剜向了他。曹越直覺那媚眼從她杏眼中斜刺裡穿出,直愣愣地扎進他的內心,他的心跳驟然加急。“紀敏敏,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有病?”

女人的臉上頓時只剩下了緊張:“你怎麼了?哪邊不舒服?”

男人看着她,捂着胸口:“我心跳得厲害!”

“可是心臟不好?我們去醫院!”

“不用。我只是——好色!”

聽他吐出這兩個字,紀敏敏又氣又羞,明眸變成了怒瞪。見她齒咬下脣,粉拳捏緊,男人的眸子裡都是笑意:“公共場合,注意分寸吶。”女人氣鼓着雙頰,只想撲上去,咬去他的笑。他卻悠哉地接道:“這溺水三千,我獨好了你這一瓢!”女人的心頓時熱熱麻麻的,砰砰直跳……

黑色的大奔穿過喧囂街市,滑進林家所在的別墅羣,歌舞昇平的樂音徐徐飄入車內,剛纔被曹越鬧着,暫時忘卻了的侷促與緊張再一次地佔據了紀敏敏的心神。未知的社交圈,全然陌生的人羣,會以怎樣的面貌來迎接她這個格格不入的初來者?

燈火闌珊的華麗別墅前,曹越下車替她打開車門,然後躬身伸出左手,對着她迤然而笑。“放心,一切有我。”他道。紀敏敏也笑了,又不是什麼修羅場?總能邁過去。她擡手搭上曹越的,起身下車。

有時候要搞聚會,需要的只是一個理由。比方說林家的女兒剛好生日。

晚會上,S市的富豪、官僚、青年才俊、名門淑女到了不少,將偌大一個林家廳堂,充斥得雲集如市。男人門談生意,拉關係,套近乎,吹捧一氣;女人們秀恩愛,秀兒女,秀首飾,秀衣服……笑臉相迎,卻不知人心不知向背。

曹越帶着紀敏敏出現在會上,一張張笑臉都貼了上來。紀敏敏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事,當貼上來的笑臉稱他爲“曹少”時,曹越只點頭與人示意,碰到喚他“曹越”,“阿越”,“曹小子”的,他會停下腳步,不厭其煩地給人介紹——“我女朋友,紀敏敏。”紀敏敏心中溫暖而塌實。曹越就像一把她的保護傘,走到哪,這傘就撐到哪。全然未知的環境中,因爲有一個人可以依靠,可以交流,可以做伴,所以到哪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小天地,她的一顆心也漸漸安然了下來。

前方賓客三五成羣處,有一男子長身玉立,眉濃目明,鼻正脣薄,下巴微翹,雖不及曹越的清雋,卻自有一股男人的正義剛毅之感。他手執酒杯,和顏與旁人說着些什麼。曹越帶着紀敏敏走了上去。“孫少。”曹越道。他側過身來:“曹少。”

(石口是來打廣告的,大家圍觀下海博的少總,孫鋮。我另一本書《鋮意十足》的男主。他來這裡打完醬油,我就領着他回家了。)

“幸會。”曹越與他酒杯一碰,各自淺飲。見他目光坦然,掃過紀敏敏,只微微點頭,竟是不認識的。他心下了然。寒暄幾句後,果不其然,身後響起了一個空靈優美的女聲。“曉瑋媽媽,老遠就看到你了。你今天真漂亮!”

“孫老師,”紀敏敏驚喜地笑,“謝謝誇獎。你纔是這裡最漂亮的。”

“哪有?我實話實說的。今天宴會上哪個女賓及你漂亮?哥,你說是不是?”(前情提示,孫束雅,孫鋮妹妹,曉瑋、曉芙的幼兒園老師。紀敏敏去朝華友誼應聘時,孫束雅有讓自己哥哥去幫着開後門。)

孫鋮寵溺地望了眼自家沒心眼的妹子,方纔回道:“都漂亮!”

林家二樓,林依依往日整潔溫馨的閨房此刻一片狼藉。林夫人站在女兒身後,盯着趴在牀上的女兒道:“你的生日宴,你要耍性子到什麼時候?還不整理一下,跟我下去!”聲音已隱怒。

“不去,就不去。”林依依犟道,“曹哥什麼意思嘛?怎麼把她帶了來,還打扮這麼漂亮。明明是我的宴會,他這是存心讓我出笑話。”

“不知是誰看誰的笑話呢?”林夫人冷笑:“我們林家的女兒就這麼好欺負?你和我下去,放大眼睛等着瞧就是。”

林依依是十分信任母親的,果真起牀打理完自己,跟在林夫人身後下樓,跟着她往曹越所在處走去。

孫束雅沒和紀敏敏說上幾句就不情不願地被母親給喚走了。她其實特討厭這種變相的相親宴。臨走她跟老哥抱怨:“你說咱們媽是怎麼想的?硬是捂着這王老五捨不得推銷,偏要將我這盆還溫着的水潑出去,我到底是不是她親生的呀?”孫鋮微笑,長睫在眼尾輕輕捲起,淡了一臉的剛毅。

“阿越,孫少。”林夫人言笑晏晏假如了他們的談話,“感謝兩位大忙人,百忙中撥冗參加我家依依的生日宴。也謝謝你,紀小姐。”

林夫人是長輩,笑臉而來,曹越和孫鋮都客套地寒暄了幾句。

“阿越,依依自小就跟在你身後,哥哥長,哥哥短的叫,舞會馬上開始,你這個哥哥怎麼着也得陪她跳個開場吧?”她笑着將目光投向了紀敏敏,“紀小姐,人就借十分鐘,能答應不?”

“當然。”紀敏敏笑着點頭。這麼多人看着,曹越能拒絕?她能拒絕?曹越只看向紀敏敏,有些不放心。林夫人笑得和煦:“阿越,你擔心啥呀?人交給你伯母,我保證照顧的妥妥帖帖,不少她一根髮絲。”林依依站在一旁,沒老媽的功力,笑得很勉強。

“去吧,不用管我。”紀敏敏催促他。曹越能護她一時,但護不了一世,更多的時候,她要自己去面對,何不從現在就開始。

曹越知道這母女倆一百八十度的大變臉,葫蘆裡賣的一定不是好藥,總歸自己得多留意些。雖然最後還是和林依依走向了舞池那頭,但他的注意力卻一直在紀敏敏身上。他看着林夫人客客氣氣地將紀敏敏帶到了一羣太太、夫人中,以女主人的架勢,向大家介紹着她。

“這位是曹越的新——女朋友,紀敏敏。看看,這模樣一點都不輸當紅小明星,十個男人見了,九個喜歡。你們瞧她這身皮肉,保養得真是水潤光澤!連我都想掐上兩把。”紀敏敏心裡難堪,卻只能笑。林夫人友善地請她坐下:“你應該把你的兩個孩子都帶來的,這宴會呀要有孩子才熱鬧,只我們這些大人,氣氛總活絡不了。”此話一出,紀敏敏直覺剛纔都冷眼看着熱鬧的一羣貴婦,突然眼睛亮了,裡頭都是八卦。只有一人卻將眼睛投向了丰神俊朗的曹越,再在人羣中找到了腆着大肚,禿着腦門,滿臉油光與人賠笑的丈夫,她交握的十指關節發白,十指發紅。

自己的孩子是寶,不是膿瘡,紀敏敏更沒有將他們藏着掩着的心。林夫人不就想讓她難堪、失態嗎?那她亂了、急了不就剛好如了她的意?她於是笑了笑,大方地答道:“孩子還太小,最最皮的時候,來了怕給你們添麻煩。”

張太太的心裡說不出地憋屈。她攀上張老闆,雖說張老闆對她也不錯,但她實打實是黃花大閨女就跟着張老闆的。再看對面優雅笑着的紀敏敏,生過兩個孩子,不知是離婚還是喪偶,居然能得曹越青眼有加!美貌又如何?她又不差!可自己老公和曹越比起來,先不論資產,光說形象,就差了十萬八千里。一股子酸勁從張太太心頭冒出,就再也壓不住。

“哼哼。”她笑了一聲,皮笑肉不笑,“紀小姐還記得我嗎?我們見過。我丈夫姓張,那天我和他在朝華友誼購了物,還到你的收銀臺來付錢呢,就你肚子痛,曹少急着送你去了醫院的那次,想起來了沒?”

紀敏敏尋聲望過去,心道原來是她。

這女人不僅口氣誇張,還好事地瞄着她的肚子,繪聲繪色地和旁邊夫人說道:“你們是不知道,那天紀小姐臉都疼得白了,把曹少給嚇得,都失了色,打橫抱起就趕往醫院,後來肚子——肚子——沒事吧?”她說完自認高明地朝着周圍太太笑,周圍太太卻不屑迴應她太多的熱情,反倒更多地留神關注紀敏敏的答案。紀敏敏真想不通,這些養尊處優的夫人、太太,人生平順恣意,少操勞,少煩惱,本該少些計較,與人和善的,爲什麼偏見不得人好,牙尖嘴利,刻意傷人,還手段迂迂迴回,不幹不脆?她隱忍着說道:“沒事,我只是吃壞了肚子。”

“哦。只是吃壞了肚子呀,那就好。瞧着曹少那急的,看到的人還以爲,以爲……”張太太假裝掩着嘴笑。紀敏敏拉下了臉:“以爲什麼?說懷孕了讓人負責,結了婚,孩子卻突然掉了,這樣的事情我沒做過!”這是張太太某次不可一世甩收銀丙銀行卡,收銀丙在辦公室將她掀底大罵時,她聽的一耳。張太太頓時成了一隻氣漲了肚的蟾蜍,只能呼啦呼啦地鼓氣。

“曹哥,你去哪裡?舞會就要開始了。”林依依不甘心地企圖留住曹越。曹越拂開了她伸過來的手,冷臉指着紀敏敏處:“我在這裡陪着別人老婆等跳舞,自己準老婆在那邊叫人欺負,這叫什麼事!”說完他不等林依依反應,便匆匆走向了紀敏敏。

一把槍倒下了,沒有更多的槍涌上來,林夫人只能自己上陣,依舊是一臉慈和:“張太太,知道你關心紀小姐,可你也太緊張她了,我們紀小姐是多得老天眷顧的一個人,怎麼會遇上這樣的事?她和她前夫,兩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生下的女兒白皮膚,金棕色的發,誰見了不誇一聲洋娃娃!尋常人能有這福氣?我說紀小姐,你的孩子這是像你還是像你前夫,你們倆誰有外國血統?”

在座的夫人、太太或無視、冷漠,或不屑、輕嘲,而林夫人笑眯眯地,一副長輩詢問晚輩的樣,說的又是事實,絲毫沒有攀誣她,紀敏敏卻只覺無比難堪與羞辱,比那些公然跳出來的謾罵有過之而無不及,謾罵她可以反抗和對罵,而這種用意歹毒的溫言細語卻如泥潭將她深深困住,讓她無從借力,無法逃脫,深深受着她們一臉又一臉的譏嘲。

“金頭髮,白皮膚?我聽着怎麼好像是我的孩子呢?”

紀敏敏訝然轉身——商賈伊.森!說好是她哥的呢,怎麼也看熱鬧不嫌事大?“哪裡像你了,我的孩子和你沒關係。”她急切地起身,大聲否認。

“咱們什麼關係?你孩子就我孩子!”

他這話可讓人有了太多猜想了。紀敏敏氣急。

“老同學,開玩笑適可而止。那是我的孩子,我有外國血統,孩子像的是她奶奶。”曹越沉聲堅定地插入了他們的談話。紀敏敏望着他,微紅的眼中都是男人大踏步地穿過人羣,向她而來的挺拔身姿,隨着他一步步地走進,她心中那些千突萬撞的難堪、憤然與委屈徐徐平靜,他讓她再次迴歸於踏實和安寧。

“我說妹夫,”商賈伊.森發現他太喜歡這個稱呼了,“你去哪了呢?怎麼放任我妹妹一個人在此,讓人欺負?”

曹越沒去理他,只穩穩站定在紀敏敏身前,端詳了她會,然後轉身,面色沉毅地掃過衆人:“這是誰呢,這麼好心記掛着我的兩個孩子?謝謝啊!”

曹越的話一出,剛纔還以衛道士自居得一羣夫人、太太無不和善微笑,表示事不關己。“張太太,是你嗎?”曹越聲含威儀。

“不,不是我。”張太太的道行沒有衆人的高,她轉頭向林夫人望去。“哈哈哈……”林夫人用拍手大笑掩飾尷尬,她聲音高亢,“呦,原來是阿越你的孩子呀!那你倆不正是有情人終成眷屬!恭喜恭喜!”她說完又轉向衆人:“我就說嘛,紀小姐是最最得老天眷顧的幸運人。”

“幸運麼?”曹越再次側臉望向紀敏敏,望着她一雙隱忍着淚意的眸子,心中微疼,他揚高了聲音,讓大夥兒都聽到,“也許今天你們說她幸運,說她是個好命的姑娘,可以飛上枝頭了,但是你們可曾知道二十歲的她,因爲我未婚先孕,還不肯打掉孩子;因爲我,遭人指着脊樑骨嘲笑謾罵,諷刺挖苦;因爲我,毅然決定自悔前程,輟學生子,無怨無悔;因爲我,她要給孩子一個身份,無奈嫁給病入膏肓的丈夫,新婚即守寡;因爲我,她無學歷無經驗,鐘點工,洗車工,打雜工,什麼髒活累活都幹了——只爲了能讓我曹越的孩子能吃好,長好……”

“甚至在前些天,她還怕我們的戀情影響到我的事業、前途,毅然決定另嫁他人,讓我死心……這樣一個女人,她堅強、偉大、無私,她用瘦小的肩頭爲我曹越撐起了一個家。今天你們說她幸運,其實能得她垂愛才是我曹越的幸運。”今天來這個地方,他就是爲了說這一番話,如果沒這樣一個機會,他也會創造機會,他會讓全世界都明白這姑娘的好,明白他曹越對這個姑娘的重視和愛。只要他在一日,絕不叫人把她給欺負和奚落了。

“曹越……”紀敏敏心頭熱熱的,剛纔都沒有流下來的淚,此刻卻一粒一粒地從眼眶裡掉落,滑落下她桃瓣似的臉頰。曹越擡頭捧起她的臉,伸出拇指替她拭淚:“傻姑娘,哭啥?該笑!”紀敏敏輕輕地笑,淚眼婆娑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帶露則更濃。在曹越的眼裡,縱使殘紅尚有三千樹,也不及這初開的一朵鮮!

“曹越,那麼我呢?”……

56.盛宴38.少爺的坎(一)7.小肚雞腸70.彆扭66.開襠褲57.打臉39.少爺的坎(二)50.曹總真有兒子?75.往事6.祿山之爪50.曹總真有兒子?57.打臉67.企業章程25.心誡21.口水,鼻涕? (已更新)2.她的再現76.不甘50.曹總真有兒子?46.局26.遊園(一)72.修羅72.修羅16.大擺烏龍 (已更新 18.09.14)13.暗夜遇襲 (已更新 18.09.14)48.新高度67.企業章程28.拒.離(一)45.選擇77.雙刃劍50.曹總真有兒子?68.神女76.不甘26.遊園(一)16.大擺烏龍 (已更新 18.09.14)16.大擺烏龍 (已更新 18.09.14)57.打臉20.補衣風波(二)23.登門造訪(一)74.醫院28.拒.離(一)77.雙刃劍68.神女24.登門造訪(二)53.想 . 念52.三夫少爺15.旁敲側擊 (已更新18.09.14)1.楔子54.月老55.龍涎香66.開襠褲36.曹少花邊1.楔子15.旁敲側擊 (已更新18.09.14)33.刀、叉和筷子51.三蛋少爺13.暗夜遇襲 (已更新 18.09.14)6.祿山之爪44.劃清界限16.大擺烏龍 (已更新 18.09.14)49.底線47.和合二聖2.她的再現10.曹扒皮和遭扒皮 (已更新 18.09.14)16.大擺烏龍 (已更新 18.09.14)67.企業章程49.底線29.拒.離(二)13.暗夜遇襲 (已更新 18.09.14)35.森先生的花11.少爺喝花酒 (已更新 18.09.14)63.三國演義77.雙刃劍63.三國演義75.往事10.曹扒皮和遭扒皮 (已更新 18.09.14)11.少爺喝花酒 (已更新 18.09.14)1.楔子62.不相爲謀10.曹扒皮和遭扒皮 (已更新 18.09.14)32.冷空氣和交杯酒12.酒國名花 (已更新 18.09.14)2.她的再現21.口水,鼻涕? (已更新)62.不相爲謀6.祿山之爪74.醫院4.山雞,家雀與鳳凰57.打臉56.盛宴2.她的再現73.協議48.新高度28.拒.離(一)13.暗夜遇襲 (已更新 18.09.14)35.森先生的花18.如刺在喉(二) (已更新 18.09.14)3.飛來花束1.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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