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帛國之西的落英山上,帝宴懷抱着體溫日漸冰冷的木笙,摟着她悄然送走了又一名嬰靈。
“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
他早就知道,木笙靈魂缺失,需有強力的魂魄做引,才能擁有屬於自己的靈魄。而這些日子陪伴在木笙體內的孩子,已經燒完了她最後的力量,即將離去。
他拿出早已準備的另一縷幽魂,緩緩推入木笙體內。木笙的體溫重又恢復溫暖,亦漸漸有了鼻息。
帝宴坐在山頂的枯木堆上,懷中是安睡的木笙,頭頂明明滅滅的是一顆顆皎潔的明星,在原本該是帝星的位置,有一顆血紅的煞星,顏色晦暗,若不仔細觀察並無法發現它。
帝宴沉吟了一會,決定回離恨天去。
他要帶着木笙一起回去,也許在那,能找到徹底救治木笙的方法。
“晏伯您在這啊,貧道找了你好大一圈吶!”
遠處傳來玉梨子的呼喚,便見他一路小跑而來,臨近了便向帝宴伸出手,氣喘吁吁道:“今日暫且將木笙交給我吧,明日我再給你送過去。”玉梨子說着,便要去抱木笙。帝宴不動聲色的側了側身形,便讓玉梨子撲了個空。
“你不放心我帶?”玉梨子呵呵一笑,“你儘管放心,我就抱過去一會,要不,兩個時辰之後給你送來?”
今日是木笙換魂之日,他哪怕大大咧咧,也不會忘了木子交代的正事。
“我要帶木笙回去醫病,以後她的事,不勞你費心了。”
“治病?”玉梨子警覺,洋裝糊塗,道:“木笙身體健康,哪裡有什麼病?你還是快些將她交予我罷!”說完,他又要去奪。帝宴也毫不示弱,拂開了他的手。
“你會法術?”玉梨子蹙眉,“你到底是誰?你有什麼目的?有我在,你別想傷害她!”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如此急性子,”帝宴彎起眉眼,笑了笑,“你放心,她是我嫡親的曾孫,我怎麼會傷她?”
“嫡親……曾孫?”玉梨子一臉愕然,還不待他在腦海中轉過彎,便見晏伯卸去了頭頂的布包,露出一頭閃亮的銀髮。
“師兄,好久不見。”帝宴溫柔一笑,隨即帶着木笙消失在夜空之中。留下玉梨子站在寒風中,許久都回不過神。
時間匆匆而過,一晃三個月過去。
三個月內,天界發生了許多變化。比如說青帝告老還鄉,由一名爲晏伯的凡人接任。衆仙對此多有微詞,但見着天君夫婦與白帝每每見他,都禮貌有加,旁人便不敢多加贅言。
這三個月內,也發生過一些叛亂。比如說羽族的公主白帝錦在寧古塔中身亡,羽族族長偕全族遷徙凡界,鬧出了不小的風波。但這些都被晏伯輕而易舉化解了去。
隨後,白帝派人徹查當年蛟王的案子,得出的結論讓天下譁然。
蛟王王后,也就是慕紫的養母被追封誥命夫人,而死去的蛟王卻被除去了封位,挖墳鞭屍。連帶着後來續絃而得的三位公主一齊被流放了下界。
白帝也因自己的疏忽,洋洋灑灑寫了一份近萬字的罪己詔,向天下人解釋,般杳沉舟雖命中帶紫,但並不是重紫。至此,轟動一時的般杳沉舟刺殺蛟王一案,在百年後得以沉冤得雪。
從此之後,白帝悉心處理妖界歸降之事,而天界中的大小事務便交由晏伯管理,一切有條不紊,倒也十分和睦。
在妖界初定之後,這日,落英山上迎來了白帝的使者。
他們拿着名冊,向代掌教顧霜塵討了四名侍從。四人皆是慕紫尚在落英山之時,接觸較爲密切之人,兩男兩女直接被白帝擡籍,獲封仙人,入住琅軒宮中隨侍。
他們去到白帝身邊後,每日都由雪卿親自教習,嚴苛程度超乎所有人想象。阿九不止一次的想要放棄,但只要一對上白帝的眼眸,就咬牙告訴自己,死也要堅持下去。
白帝每日帶病上殿,主三界之事,沒有一天落下。除此之外,他亦每日在下朝之後,守在塔門外與慕紫說上一個時辰的話,同時,還不忘送去他一碗心尖上的血。
“慕紫。阿九,柒月,流雲,沐春他們四人都曾在落英山上追隨與你,三百年後,待你承襲帝位,他們會是你最好的幫手,你大可相托心腹,委以重任,那時不管你願不願意看到我,至少不至於無人可用。”
他一個人自說自話,不在乎慕紫能不能聽到,他只知道,他不希望她在裡頭,形單影隻孤苦半生。
“殿下,今日的血還放麼?”阿九面露痛心,拿着匕首的手有些顫抖。
雪卿看向她,有些不解:“爲何不放?”
阿九似是鼓足了勇氣,才緩緩道:“帝瑤長公主這三個月來從未接受過殿下的好意,您的鮮血一直在白流……您,何必如此呢?”
雪卿彎起眉眼,笑了笑,“她不接受我的好,我就不對她好了麼?至少,在旁人看來,我對帝瑤的喜歡,哪怕山海崩,四海竭,亦不會消散。在這天宮之中,就沒有人敢忘記她的存在。”
“……”
“你怕見到血,就換柒月來吧。”
“不用,我可以。”阿九緊咬着下脣,搖了搖頭,隨即在雪卿滿布瘡痍的左手上,再劃下一刀。
娟紅的血液順着塔門落下,浸在塔身,卻沒有被吸收進去。它沿着塔底流了一圈,最終沒入泥土裡,什麼也沒留下。
寧古塔中的慕紫再次感受到來自外界的雪卿的氣息,混合着鮮血刺激着她全部的神經。
“我真搞不懂你,爲什麼不肯接受白帝的好意?”楚昭化爲塔靈,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就連精神也有些失常,經常一個人對着空氣喊帝錦,亦或是對着帝瑤喚錦兒。
慕紫想,他自己只怕到死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愛着帝錦的人,還是帝瑤的身份。
慕紫強撐起身子,向他笑了笑,“楚昭,我與你做個交易可好?”
“什麼交易?”楚昭走近她,蹙眉問道。
“你幫我保管一件東西,三百年後,我便去找鬼君做交易,讓帝錦活過來,如何?”
“什麼東西?”
“嗅覺,我的嗅覺。”
“這如何幫你保管?”楚昭瞪大了眼眸。
“嗨,如果你嫌麻煩,便只需要暫時封了我的五識,讓我感知不到外界。這筆交易與你沒有任何損失,你做是不做?”
楚昭眯起眼睛想了想,點頭,“好,一言爲定。”
楚昭作爲塔靈,這點小法術對他而言並不是問題。而慕紫這樣做,只因爲雪卿的血腥味比身體上任何的痛苦更讓她難受,她已經痛到無力。
連續三個月,雪卿日日都以鮮血祭祀寶塔,就算他是鐵打的身體也會有撐不住的一天。
她固執的認爲,只要她不接受,他總有一天會停止傷害自己的行爲,他就能少受一些苦難。
但慕紫錯了。
就算她三百年未用雪卿的祭禮,這三百年來,雪卿也沒有一天斷過對她的祭祀。
……
三百年後,被雪卿鮮血澆灌成紅色的寧古塔散發着血紅的光芒。
赤紅的塔門緩緩開啓,從裡面走出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她面容消瘦,形如枯槁,但她一頭銀色的長髮卻散發着淡淡銀暉,看上去飄逸靈動,奪人眼球。
今日是帝瑤長公主服役期滿之日,塔外一早便聚集了不少仙家。
昊月與瑤音坐在石階上,第一時間走上前,將女兒抱了個滿懷。
“父君,雪卿呢?他怎麼沒有來?”慕紫從他二人肩窩中擡起頭,滿臉希冀。
“這……”昊月四下尋了尋,並未發現雪卿的蹤影。瑤音也奇道:“平日他每天都來看你,怎麼今日倒獨獨少了他?”
“來人,去請白帝過來。”昊月剛一揮手,慕紫便將他攔住,“父王,雪卿爲我辛苦三百年,今日風大,孩兒一會去看他。”
昊月嘆了口氣,點點頭,“也好。”
白帝遠遠的站在一顆槐樹下,看着前方赤紅的塔門前面如枯槁的慕紫。他只覺胸中一痛,緊接着便吐出一口鮮血,血液緩緩從嘴角滑落。
“殿下,您怎麼了?”阿九見狀,立即扶起他。
雪卿推開阿九,踉蹌着跌在地上。
“她當真恨我至此。”
她寧願日日受苦,也不願接受自己的道歉。
“我原以爲三百年了,她就算不原諒我,也至少會接受我,看來是我錯了。”
這些年她所受的,是夜不能寐,日不能寢,終日受酷刑折磨,她寧願受盡苦難,也不願接受自己一丁點的恩惠。
“她好狠的心,三百年來,竟連殿下一點的恩惠都不願受。”阿九看着遠方如潮的人羣,心中隱隱作痛。
她爲白帝這些年所做的不值。
“罷了,罷了,”雪卿擺擺手,拭去了眼中的淚,“如今她已平安出塔,我便如她所願。”
作者有話要說:我這次可以很確定,下章正文結局!!!
下章一定結局!!!羣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