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夜色中,只剩下我和簫滿麒無言對立。
右側的肩膀無端端地,痠痛起來,下意識地,撫上右肩,他說過,想要真正痊癒,還要兩個月的復健。下個月,應該會好了吧。
“這次……爲什麼沒走?”他忽然問。
我握緊了胸口衣下的吊墜:“因爲有了一個新的希望,可以讓簫滿月將孩子帶回的希望。”
擡眸看向他,他的眸中是複雜的,悲喜交加的情愫。
“希望大嗎?”他輕輕地問。
我搖了搖頭:“需要在這個世界,找到一個盤子。”
“找一個盤子?呵。”他輕笑搖頭,像是被誰嘲弄,“一個盤子……哈哈……一個盤子……哈哈哈……怎麼找?!”他的眸中忽然閃出了淚光,激動地握緊我的雙臂,“你說!怎麼找!世界這麼大!一個盤子怎麼找?!這不是大海撈針嗎!”
心裡雖然也明白希望的渺茫,但它依然是一個希望。這一次,我不會再退縮,再怯懦,而是堅定地,看向他:“就算大海撈針!也要把它找到!”
他怔怔地注視我堅定地臉龐,落落地垂眸,握住我手臂的雙手無力滑落,頹喪而語:“這個世界……還會有希望嗎?”
“會有的!”我握住了他的雙臂,“相信我,一定會有的!現在我們簫家落了難,但是,我們都還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從頭開始並不是那麼難的。簫家的名譽,失去的家產,我們的音樂,所有的都會回來,只要我們努力,就一定可以!”
他複雜的百味交集地朝我看來,撫上我的臉龐:“小月,你變了。”
我握住他的手,微笑:“大哥,去吃飯,爹孃還在等你。”
他深吸一口氣,略微振作地點了點頭。
空中飄起了細細的雨絲,他有些擔心地看向外:“是我不好,失控了。我不該氣走了小暹……”
拍了拍內疚的他:“放心吧,我去找他。”小暹不同於普通孩子,我相信他的承受能力,也一定比同齡的孩子大得多。
春雨綿綿細如絲,從建都一路過來,春滿大地,萬物復甦。一切都變成了綠色,讓這個看似破落的小鎮,卻顯得生機勃勃,綠意濃濃。
街上的行人都打了傘。而我們連傘都還沒買。第一天來,很多東西都沒準備。路上人不多,但一個個都伸長脖子朝一個方向張望,嘴裡稱奇。
“那是什麼東西啊。”
“不知道啊,還以爲是妖怪。”
“好像說是大猴子。”
“不對不對,教書先生說了,那是大猩猩。”
大猩猩?難道……立刻問他們:“請問大猩猩往哪裡去了?”
他們看見我目露陌生和奇怪:“你是……”
“難道她就是被流放來的簫家人?”
一時間,大家圍住了我,雖然人不多,還是讓我起了戒心,在他們打量揣度的目光中,微微有些不安。
“應該是,梨花鎮纔多少人,我們都認識。”
“估計就是。”
“姑娘。”有人來碰我,我立刻戒備地看他:“別碰我!”
那人一怔,笑了:“別怕,我們都是跟着爹孃當初被流放來的。”
我吃驚地看看他們,他們在雨中微笑,有人指向西面:“你家大猩猩在石頭家,就那個賣饅頭的。”
遠遠看去,遠處夜下細雨中,飄着一盞紅燈籠和一面旗,布上是一個“饅”字。因爲細雨而朦朧的夜色,那盞燈像是迷途中出現的一點微弱光芒。
感激地向他們道謝,跑向那個小攤子。
一個男子正在收攤,他一身白色的罩衫,長髮束成一束隨意地盤繞在肩膀上,劉海垂落,遮蓋他一半的眼睛,讓我想起了總是用劉海遮臉的師傅。但是,他依然給人很乾淨的感覺。我看向他:“請問……”
我還沒問完,他指一下身後的房子,他沒看我,繼續忙着收拾。
這個人雖然對人有點冷淡,但我還是道謝:“謝謝。”趕緊繞過他的攤子,跑進小屋,果然,黑將軍和小暹都坐在院子的廊檐下,啃着饅頭。
小暹一大口一大口像是拼了命地咬饅頭,一邊咬,一邊哭,臉變成了小花貓,那饅頭像是他的敵人。
我慢慢地走過去,他白了我一眼繼續啃他的饅頭。
忽的,他嚥到了,我趕緊抱起他他的腹部。“噗。”饅頭全部吐了出來,吐了一地,黑將軍覺得可惜,撿起來吃了。
“哇————”吐出饅頭後,小暹就是一聲大哭,我放下他,抱歉地蹲在他的面前,他又開始打我:“姨是壞人!是壞人!”
“對不起……”現在,我只會說這個。靜靜地等他哭完。
他開始一聲一聲抽泣:“其實……我什麼都知道……娘甩了焎哥哥,又搶了他的皇位,焎哥哥恨她……”他斷斷續續地抹着眼淚,“可是……可是我還是想娘……嗚……”
我抱住了他:“我知道,我們一定有辦法救出她。”
“不可能……不可能……嗚……沒希望的……沒希望的……我們現在連金宮都進不去了……嗚……”
曾經踏不出一步的金宮,現在卻又無法踏進。簫滿萱,你到底在想什麼?!
“會有希望的……會有的……”真的……會有嗎?可是,如果連我都不相信希望,又怎能讓小暹去相信?他還是個孩子,如果現在他就失去了對希望的信心,將來,他又如何面對各種打擊和失敗。
他曾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卻在一日之間,成了階下囚,被龍墨焎扔到這個邊境小鎮,成了不再被人知道的落魄皇族。
“娘放不下……嗚……小暹求她,別再跟焎哥哥作對了……可是,可是娘不肯……”
恍然明白,簫滿萱留在金宮,更多的是不願接受失敗,她就像我守着那渺茫的希望,認爲只要在金宮,在龍墨焎的身邊,她就還有翻盤的希望。
“放心吧,等你焎哥哥氣頭過去了,姨去求他放了姐姐,姐姐出來就不會再想着報仇,和小暹在一起了,好嗎?”我摸了摸他小小的包子頭,他充滿希望地看我:“姨真的肯去?”
“恩。”
他在我點頭中抹去了眼淚,大大的眼睛裡露出和琴楚容同樣的懼色:“我早知道,我們……是鬥不過焎哥哥的。”
還記得當初入金宮時,小暹還是一個騎着他的黑將軍,四處“欺人”的孩子,現在,他卻只會縮在黑將軍的懷裡,整日不安地害怕着他的焎哥哥,原先大大的包子臉,現在也變成了瘦瘦的餃子。
龍墨焎真狠,他當初明明還挺喜歡小暹這個孩子的。
拉起他:“小暹,我們不怕龍墨焎,這次,我們只是輸了!你明白嗎?我們只是輸了。下次,我們一定贏他!”
他驚詫地瞪大雙眼:“姨,你想搶焎哥哥的皇位嗎?”
撫額,我果然對小孩的教育不在行。我又沒生過孩子,自己的人生閱歷都不多:“不是隻有
皇權的爭奪能決定成敗的。我們救出你的娘,不就是一場勝仗?”看向他,他雙眸盈盈閃亮,似乎明白了我的話。
“所以,別怕!你焎哥哥只是個人,我們能贏他!”
小暹擰了擰拳,眸中燃起了孩子的鬥志:“救出娘!贏焎哥哥!”
“對!”摸摸他的頭,“走,回去吃飯。”
他點點頭。似是想起了什麼,突然跑了出去,我和黑將軍跟了出去,卻看見他在跟收攤回來的男子要饅頭:“石頭哥哥,能不能再給我幾個饅頭。”
男子笑着摸了摸他的頭,似乎他並不像我想的那麼冷淡,至少對小暹是的。
他拿出了五個饅頭包了包給小暹,我立刻上前推拒:“不不不,我們沒有錢。”
他看向我,嘆了嘆氣:“沒關係,這些饅頭賣不掉,我一個人也吃不完,最後還是要扔的,拿去吧。”
說完,他將攤子搬入屋內。心裡很感激他,也很感激剛纔對我友善的人們。沒想到在這個偏遠的小鎮,在這個大多是曾經流放而來的人的小鎮裡,卻感覺到了久違的溫情和暖意。
金宮雖好,卻讓人心冷。
他又拿出了一把傘給我,然後將我們請出屋,關上了門。我用左手撐起了傘,黑將軍抱着小暹,我們在路人好奇的目光中,回家……
既然我們還活着,就要繼續生存下去……
無論前方多麼黑暗,只要看到那一點光亮,就要努力前行……
第二天,琴楚容給我們送來了通關牌,可以讓我們來往塞北關的落馬鎮和我們梨花鎮。他新上任,還有很多事要做,他現在只想用忙碌來麻醉自己再次失去妻兒的痛。
經過這不斷地像是生離死別一樣的痛苦,讓他也變得成熟滄桑起來,還有一絲無法抵抗龍墨焎的挫敗頹廢感。
他還給我們送來了一點錢,不過被氣節高尚的爹爹推回。因爲爹爹對琴楚容現在只有心懷內疚和感激,不想再欠他更多的情。
大哥決定振作起來,去落馬鎮找份工作,因爲他現在是家裡唯一的勞動力。我也想一起去,因爲現在我們加上黑將軍一共是七口人,尤其是黑將軍,等於是三個人的飯量,只怕大哥一個人無法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