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郭嘉離開,營地前面就只剩下了兩個人。
這還是曹操點兵出發以後,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時候過來看她,見他欲言又止的神色,蕭若心裡掠過淡淡的不安……
此時春風已有些微的和煦溫軟,然而曹操的眼神卻一如冰窖般深寒,深深地看着她,眼裡接連閃過猜忌的光——
蕭若沉默地與他對視了一會兒,目光閃爍了一下,移了開。
“轉過頭,看着孤。”
曹操冷聲道,見她沒有反應,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捏住她的下頷,硬生生將她的臉扳過來,黑眸微眯,看進了她閃過些微驚惶的眼瞳裡面——
她眼裡的神情讓他微微頓了一下,手裡的力道下意識減弱兩份,眼裡的寒意卻越加重了:“董貴人是你放的?”
蕭若這次眼底訝色一閃而過:“她還活着?”
曹操冷笑一聲:“現在在你夫君徐榮的庇護下,活得好好的。”說着微微咬牙:“等她肚子裡的孩子出世,真正的天子就在徐州了,你走的一步好棋!孤竟然被你誆騙,還以爲你……”
“以爲我什麼?”蕭若回敬給他的也是笑意:“你別會錯意了,也別忘了我們是死敵,這事要是我想得出來,也肯定會做。”看着曹操眼裡竄起的怒火,語調還是不變:“可惜我愚鈍,沒想到,等哪天找出走這一步棋的人,還要好好謝謝他。”
說着擡起頭,目光裡帶上微微的挑釁,看着他。
曹操沉默了一會兒,眼裡的怒意稍退,卻含上了一層更復雜的光,扳在她下頷上的手指往上,按在了她的脣上,嘴角竟浮起了一絲淺到極處的笑意:“你要嘴硬到什麼時候。”
蕭若眉心一蹙,迅速往後退了一步想閃躲開,肩膀卻被他另一隻手按了住,下意識擡起手掙脫,手卻被反剪,順勢帶到她的身後,接着後腰一股大力將她帶往前一步,重重撞進了他的懷裡。
還未及做出反應,他已經俯下身來,薄薄脣角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從她嘴角邊劃過落到耳邊,幾乎就要落下去的姿勢,幾乎就要碰到的距離……
眸子忽然擡起,觀察着她的反應,嗤笑出聲:“你可還記得,當日離宮別殿,你夢裡叫的是誰的名字?”
蕭若眼裡的怒意墓地被慌張取代,原本清瘦了許多的面頰上又蒼白了幾分:“……誰?”
曹操垂下眼簾,隔着她的手的手掌頗帶深意地加重了按在她腰上的力道:“你自己心裡最清楚。”
蕭若渾身一顫,表情有了一刻的失神,接着迅速反應過來,扳着他的手想要掙脫——
曹操如她所願地放了手,一拂袍袖往後退了兩步,方纔滿含深意的表情已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居高臨下的冷峻——
“我沒閒暇和你猜謎,你也儘管想着一套,做着一套。”說着轉身,又開口:“我等你,要麼後悔,要麼來求我。”
蕭若靜靜地站在原地,微垂着頭,一言不發。
曹操走到門口,忽然站定,沒有回頭,語氣強硬地道:“記住,孤說你是董貴人,你就得是,天下都說你不是,你也得是。”
……
等到曹操走遠,方纔躲到後面的兩個侍女見狀忙走到蕭若身邊……
她也將身體壓在兩人身上,才勉強能站住。
如果到目前爲止有一件事出乎她的意料……那就是董貴人,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幾乎可以將她的計劃全盤打亂。
董貴人竟然逃到了徐榮那裡……
這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雖然董貴人孩子出世,徐州確實會獲得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優勢……但是再有利益這件事她也絕對不會做。
她有沒有在曹操面前啓口的理由——就算再想號令諸侯,也不可能送目擊她和曹操聯手掃除異己,火燒皇宮,謀害獻帝的董貴人去她那個性格極端,一心忠於漢室,三番五次都警告她不能動獻帝的夫君身邊!
董貴人會說什麼,怎麼說。
徐榮會信什麼,怎麼信……
光是想下去,蕭若心裡就被一股沉沉的無力感籠罩……
手下意識地撫上了小腹,指尖卻忍不住地微微顫抖——
……
從下午開始,腹中的墜痛就開始加深,到了晚上越發厲害,手一直拉着身邊的侍女不放,似乎是痛得厲害了,擦去額上的汗,就會立即密密麻麻地浮上另外一層來……
怎麼擦拭都擦不乾淨。
侍女再也不敢輕視,立即稟報了曹操。
此時正值三更時分,大軍營地換防,曹操正在校場調兵,聽到消息趕來的時候身上盔甲還未褪,掀開簾子看到躺在牀上蕭若的臉色,便知道不好,臉色頓時一沉——
大夫已經匯攏來,把完了脈卻你一言我一語,紛紛皺眉搖頭,不敢去看曹操一眼。
胎像已經太險,甚至沒有人再敢冒險施針,怕一針下去,斷送得更快——
曹操也無暇去找他們的麻煩,一進門便深深蹙着眉頭,看着蕭若被汗水濡溼,比紙還要蒼白的臉,心裡無端端一刺,禁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蕭若輕輕張嘴,咬出了一點點紅痕的脣微微翁合着,發出微弱的聲音……
想聽清她說的話,曹操下意識走到了牀邊,俯下身——
卻看見她被那侍女握住的手忽然掙脫開來,他想也未想伸手去鉗制住她的手,冰涼的指尖一直冷透了骨,在纏上他的一瞬間,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樣,竟反手緊緊握住,顫抖着攀附上來……
接着一聲細若遊絲的喃喃響在了耳邊……
“這次我不知道怎麼去找你了……你來找我好不好?”
……
入耳低低的,滿滿是無奈,甚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哀求……從未在她口裡聽到過這樣的語調。
曹操不禁出聲問:“你在叫誰?”
回答他的只有一點點用力的手指,似乎是疼的極了,她蹙着的眉心間都是冷汗……
沒有任何的聲音……
整個營帳裡沉寂了足足好一會兒。
曹操忽然輕輕掰開她的手,大步往外去了……一直到腳步聲消失在營帳外,蕭若還是現在身體的疼痛和夢魘交雜的折磨中……而幾個大夫都彷彿從死裡撿回了一條命一般,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
看見曹操出來,等候在外面的夏侯敦便忍不住出聲詢問:“明公,糧草是運到穎水班襄渡?”
“先壓住,隨孤連夜去譙縣,立即出發。”
“可……”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前幾天纔在穎水一帶佈防,最後要運糧草的時候卻開始拖延……
要是被袁術察覺了,反攻過來,不僅會讓之前的佈局化爲泡影,甚至還會讓穎水一帶陷入危機,繼而影響到許昌!
光是這一串念頭閃過,夏侯敦便覺得此舉萬萬不妥,纔要出口反駁,卻見曹操已經回過頭來,鷹眸眯起,冷冷看着他:“孤方纔說,立即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