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沒了

炕上原本圍坐在一起喝粥的老媽子連忙跳下來行禮。她們都是園子裡看管苗圃的粗使婆子,平日裡沒有機會在大主子面前走動,但人還是認得的。忙不迭地用袖子擦了椅子端過來,賠笑道:“貪幾口豬食的老昏蛋們,竟然沒有留心兩位娘娘來了,該打該打。”一面還用袖子撣着椅背上的灰。

我見趙嬤嬤面上淡淡的,心裡立時有了乾坤,清楚決計沒有坐下來的道理,趕緊叫她們免禮,道:“是我們姐妹偶然經過,進來看看,不想打攪了你們吃飯。你們接着吃,我們姐妹再上別處瞧瞧,別不動啊,粥若冷了吃下去容易肚子疼。”

“哪能呢?我們這些粗夯人腸胃也要粗些,但凡是吃食就沒有嫌棄的道理。”一個嘴快的婆子笑着賣巧,被領頭的拿眼一瞪,驚覺衝撞了我的忌諱,趕快改口道,“娘娘人精細,心思精細,吃的東西也應當精細。”語無倫次的。

我清楚她已經忐忑不安了,不想再被議論,匆匆繞過話題,道:“別呆着了,趕緊吃飯吧。洛兒,我們出去吧。”

洛兒卻認真地盯着桌上的粗瓷灰碗瞧,好奇地問:“這是什麼,碗裡頭的,黃黃的。”

立刻有人應答:“回娘娘的話,這是地瓜,我們下人吃的東西。都是些粗鄙的東西,入不得娘娘的眼。”

“誰說粗鄙,我瞅着就挺香。給我也淘一碗吧。”

奶孃跟我是見慣了她想一出是一出的,不以爲異。婆子們聽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覷,而後爭着去給她盛粥。我想她多吃些粗糧有利無弊,笑着在旁邊觀看。奶孃見她難得有胃口,雖說想吃的不是什麼好東西,也沒有阻攔。然而卻不許婆子們動手,差丫鬟回去取來乾淨的碗筷。自己皺眉看了兩眼炕上的小桌子,原來的漆色已經班駁,棱角也被磨的圓滑,幸好還算乾淨。便用一隻亞麻布的大帕子鋪上一邊,自己親自去盛的粥。等到回來,丫鬟已經仔細用小掃帚把炕上仔細掃了一遍,又從同伴手裡接過老虎皮,這是同碗筷一併拿過來的,平平展展地鋪在桌子腳邊。趙嬤嬤把自家的白瓷碗恭恭敬敬地放到墊着亞麻布帕子上,用銀簪子試了一回,這才擱上一雙烏木鑲銀的的筷子,扶洛兒上炕吃。

我以爲趙嬤嬤這般興師動衆,肯定會招致屋裡頭人的不快。沒想到衆人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地立在旁邊,絲毫沒有不虞的神色,隱隱的,還有些自豪的意思在眉眼間轉動。我只好沉默。

桌上的一碟子酸豆角和小碗的豆瓣醬已經吃了一半,她也不嫌棄,津津有味地吃起來,不一會子的工夫,已經碗底朝天。連聲嘆“好吃”,婆子們皆眉開眼笑,道:“娘娘是覺得新鮮。”因爲鍋裡的粥不多,她也沒有再添,喝了口她們的茶草草漱嘴,又閒扯了幾句;要了小半袋地瓜去。奶孃從自己身上掏出半吊錢留下。

攤上這麼個主子,她不知背地裡要自己墊多少,偏偏還甘之如飴。

回去以後,她的心思又轉了,興趣已經不再地瓜粥上,本來就不是什麼珍饈佳餚,一開始不過是因爲新鮮。我不忍心叫老奶孃不多的幾個梯己錢全數打了水漂,便命丫鬟拿了兩個放在銅盆的熱碳下,燒着邊吃邊玩。洛兒初時不以爲意,後來聞到滿屋子的香氣,讒蟲開始被勾起,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我又好氣又好笑,飛了她一眼,拿火鉗夾了一個放在地上,待它不燙手,用紙包了遞給她,叮囑:“剝了皮再吃。”

她白了我一眼,道:“這我知道。”

我笑了笑,自己也拿起一個剝了吃。上好的黃心地瓜,金燦燦的,剛一露出來,就是撲鼻的暖香,吃在嘴裡,綿軟香甜。

唸書的時候,冬天的夜晚,下了晚自修,跟舍友一道捧着剛出爐的烤地瓜,一面暖着手吃,一面說說笑笑向宿舍走。年輕的女孩子朝氣蓬勃,走到哪都是盎然的生氣,明媚燦爛的笑容裡,冷風也少了幾分凜冽。

一打眼,已是這麼些年。

“這世上原來還有這麼好吃的東西!”洛兒感慨萬千,金黃的地瓜肉粘在她粉紅色的嘴脣上,隨着她嘴巴張翕而微微地抖動。

“阿彌陀佛,我的小姐。你含着金湯匙生的,自是沒見過這種粗糧。尋常百姓可是要靠它來度日的。”奶孃笑着說,慈愛地用帕子幫她擦拭不小心粘到下巴上的黑灰。

“天天吃這個也挺好的。”她嘴裡含着東西,聲音有些甕甕的,然而也還清楚,“趕明兒,咱們也天天吃這個。”

說的奶孃忍不住笑起來,看着她直搖頭。疼愛無奈盡在不言中。

我笑道:“別說天天,叫你吃上十天半個月的,保管你又得時時刻刻唸叨水晶蒸餃雞絲卷呢。”

她皺眉,嚷道:“別跟我提那些,一聽就膩味。”

外頭有人進來稟報,靈妃娘娘差人送柿子來了,說下面孝敬上來的,靈妃見這時令柿子少見,那幾個又紅的好看,惦記着藍妃妹妹身子不舒爽,這個吃食倒有幾分滋味,便打發人給送來了,要妹妹別嫌棄東西不好。洛兒剛想蹙額叫人把她打發走,我忙擺手示意,道:“你叫她東西放下,賞她幾百個錢,說娘娘身上不大好已經歇下。謝謝姐姐還惦記着,有勞姐姐費心了。待回頭身子舒爽了,再親自去她處道謝。”

丫鬟領命下去,不一會子,就捧着一個水紅綢布的包袱進來,裡面包着三五個紅燈籠似的柿子,圓滾滾的,煞是可愛。

“拿下去,誰想吃這些東西。”洛兒皺眉,揮手道,連着一片焦黑的地瓜皮也飛了出去。

“不妨放下。”我笑道,“紅彤彤的也喜慶,擱着當果盤看倒也漂亮。”拉着她的手,輕聲道,“無論如何她也算我們的姐妹,過於生分反倒不好。”

丫鬟依眼將它放在了案几上一個蜜釉色的描金果盤子裡頭,齊整整的碼着,銅盆裡跳動的火光一映,便是最標準的印象派油畫。

“阿彌陀佛。” 趙嬤嬤笑道:“幸好除了王爺以外,她還聽你幾句勸。老身平日不知說過她多少回,叫她不要吃了這性子梗直的虧,左耳朵沒進,右耳朵先出來了。”

“那我耳朵裡不全是空的嗎?”洛兒不以爲忤,笑着說。

奶孃點了點她的額頭,笑言:“何止是耳朵,腦袋裡也全是空的。”

正說笑間,楚天裔走了進來,後面除了影子王平,一個人也沒帶;也沒叫通報。洛兒立刻眉開眼笑地湊過去,衝他甜甜地喚“表哥”,臉上的笑靨愈發深了。若不是奶孃急急提醒“手髒”,她怕是要抱住他的胳膊搖了。

楚天裔不動聲色地避開她沾滿黑灰的手,天知道爲什麼包着的紙會一早落到地上;言辭和藹,“好香的地瓜,看來我是白擔心你沒東西吃了。”

“是姐姐弄的,她的法子可真多。連這個也認識,而且還會弄,比老婆子們熬的粥可香多了。”

“王爺來遲了一步,烤好的兩隻全吃了。”我笑道,“倘若王爺沒什麼緊急公務,不妨坐在這裡陪我們姐妹說說話,順便等地瓜烤熟。”

“這我倒不稀罕,當年隨先皇出征,情況緊急的時候,連火都不敢生,直接生吃。”他搖頭,道,“一開始有水分還覺得甜,等到後來被風乾了,咬都咬不動。”

“那爲什麼不燒熟了再吃?”洛兒迷惑不解。天真的表情放在大多數超過十歲的人臉上都有裝嫩的嫌疑,然而她無邪的剪水瞳一眨,卻自然的沒有什麼比它更自然。

“夜裡有火光,目標太大,很容易被敵軍發現。”我好心地排疑解惑。晉朝的那個皇帝說出“老百姓沒飯吃,爲什麼不吃肉粥?”,也算不得是什麼混帳話。因爲他沒有知道糧食的概念的必要。

洛兒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楚天裔笑着點頭附和我的話,對着她也沒有半點譏諷的意思。

我喚人砍了一根毛竹來,橫豎上頭開了花,它也活不長了。命丫鬟取來一罐子茶葉,放進竹筒裡烹着喝。他們素來知道我在吃食上精怪,倒也由着我來。待茶水開了,倒在一色的脫胎填白蓋碗裡,親自雙手捧上,請他們賞臉。

楚天裔細細品嚐了幾口,笑道:“興師動衆地弄了半天,滋味也就尋常。”

我白了他一眼,道:“不愛就放下,不少你一個人喝水。”

他笑着搖頭,道:“店小也欺客,還不準喝茶的說茶不好。”

眼睛落在果盤裡,道:“連柿子也弄來了,真不該多心怕你沒東西吃。”

“是靈妃姐姐送來的,她還惦記着洛兒的病。”我拿了一個遞給他,柿子已經捂軟了,握在手裡,軟塌塌的沉實。被點名的某人一臉淡漠,撇了撇嘴。

楚天裔接了,丫鬟連忙遞給他帕子託着,防止汁水污了手。他剝皮吃了一口,讚道:“果然很甜。”笑着遞給我,道,“你也嚐嚐。”

我笑着搖頭,道:“誰要吃你的口水。”及說了出來,猛然發現這話歧異的曖昧,連忙勸洛兒,“你也吃些,好歹也是人家的心意。”

洛兒已經探到他旁邊,就在上面吃了一口,笑道:“我不嫌棄表哥的口水。”

童言無忌,饒楚天裔一張老臉,也不免尷尬起來。我連忙用火鉗撥弄銅盆裡的碳火,地瓜的香氣已經愈發濃郁了。

正在這時,有丫鬟進來稟報,說是有客人在書房候着王爺。

楚天裔起身,搓着手笑道:“看來我是吃不到你烤的地瓜了。”

我笑着說:“反正也不是什麼奇珍,王爺哪天想吃了,臣妾再給您單個弄一份。”

他叮囑了一番小心照料洛兒的話,直說的後者喜上眉梢;王平又使眼色催促,才放心不下地走了。

洛兒笑嘻嘻地拿了個柿子,自己剝皮吃了。我故意笑的曖昧:“不是說不好嗎?”她認真地看着我,答曰:“人雖然不好,但東西是不錯的。要就事論事。”我笑着搖搖頭,何患無辭,何患無辭。

睡到半夜,我忽然覺得肚子痛,因爲有中毒的經歷,臉登時就白了,連忙叫人去請大夫。自己摳着喉嚨,強迫把胃裡的東西全吐了出來,一時間,暖閣子裡全是酸溜溜的味道。大夫來把脈,只是感染了風寒。虛驚一場,暖閣子裡頭儘管添了幾把百合香,味道終究是難聞的。楚天裔得了消息,急忙趕過來,見到這種情況,也不願意我在這裡繼續呆下去,命人把轎子擡進來,到他的房裡歇下。

我因爲折騰的厲害,一夜都沒睡好,眼睛合上了依舊酸澀的厲害,回頭怎麼也得找個眼科大夫給配兩瓶眼藥水。這個時代沒的眼鏡,更沒的激光矯治,一定要防患於未然。

臨天亮的時候,紗衾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也顧不上禮節規矩,一開口就是“不好了,不好了。”

我睡的淺,連忙披衣服問:“怎麼呢?”

“藍妃娘娘小產了,太醫還在忙呢。”她的聲音焦急的已經夾雜了哭音。

楚天裔立刻醒了,顧不上梳洗,套上狐皮披風就跟我往瑤環軒趕。

院落裡已經哭聲一片。我聽着心煩,厲聲斥道:“哭什麼哭,成心給你們娘娘添堵。”忙喚大丫鬟喜鵲來問情況,她只是哭哭啼啼地說“不好了”。我問了半天,總算弄清楚,四更天的時候,洛兒肚子也忽然疼起來。幸虧天晚,楚天裔又怕我再生什麼變故,也就沒讓大夫回去,叫人收拾了屋子,把他暫且安置在府裡的客房。忙打發人把大夫又給請了回來,大夫原先還笑着說沒甚事,按先前那位的方子給煎藥。奶孃堅持要他把脈,一搭手,他就叫不好,怕孩子是保不住了。說着洛兒神色就不對了,身下一熱,就出血了。又是喚人去請太醫院治婦科頂有名的孫大夫,又是手忙腳亂地給止血。見情況不好,趕緊打發人請王爺過來。

因爲避血光的忌諱,楚天裔不便進去看洛兒的情況。我心急火燎的,跑進去一看,就知道再也無法補救了。孩子已經流掉了。她孱弱的就像一張白紙,輕飄飄的鋪在熏籠上,眼睛空洞地看着青鮫絲的帳頂,那上面大朵大朵開放着的牡丹落在她眼裡是否同鮮血一樣獰厲。紗櫥外頭,大夫還忐忑不安地跪着。

我瞥了他一眼,嘆氣道:“你出去回稟王爺吧。”

奶孃只是在旁邊抹淚念菩薩,松樹皮似的的臉上溝溝壑壑的全盛了水。我心頭不忍,上去拉着她的手,寬慰了幾句,無非是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機會生小世子。以前倒修過如何安慰病人這門課,寫的論文還得到“優秀”的等級,可真叫自己碰上了,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那種傷痛,不是切身體會,誰也無法真正瞭解。

我勸了一會子,也沒什麼效果。她眼睛直直的,只看着上面,眼珠子轉也不轉。我見無濟於事,只得叮囑奶孃別哭了,以免叫她聽了更加傷心。

出了門,向楚天裔搖一搖頭,他已經從大夫口中知道了大致情況。

今天的太陽出來得很遲,淡淡的,竟彷彿是漂洗過的月光。他的面孔在逆光的硃紅色雕麒麟廊柱陰影下模糊不清。半晌,昏暗裡傳出悵然的嘆氣聲,他喃喃道:“天意如此嗎?”

51.公主?27.自在飛花141.綁架67.中毒14.陰差陽錯71.心結109.有你在91.完壁歸趙17.逃之夭夭44.小王子58.打回原形99.囚籠16.觴145.番外:雪影122.淡漠天黑85.反穿越寶典89.你我之間72.棋子55.往事52.太子57.生存還是死亡129.打劫1.未知來電105.雪影139.蝗129.打劫37.此花不與羣花比6.何處爲家126.攤牌40.轉彎119.斷71.心結109.有你在126.攤牌32.李代桃僵21.向左走向右走77.殊途86.反穿越寶典135.願賭服輸41.小巫見大巫7.冷月光95.洗牌90.失竊77.殊途17.逃之夭夭9.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137.故人與舊事74.江南112.文風57.生存還是死亡19.決裂117.二十四橋明月夜96.故人59.小公主37.此花不與羣花比119.斷51.公主?125.番外:楚天裔85.反穿越寶典9.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57.生存還是死亡91.完壁歸趙98.人質77.殊途31.鬢白紅顏末115.孩子12.無妄之災33.曲終人散盡14.陰差陽錯115.孩子70.賊喊捉賊82.兄弟29.明月夜76.物是人非事事休68.孕事44.小王子7.冷月光72.棋子93.花落無聲118.冷冬71.心結27.自在飛花18.胡狼與狼16.觴60.千里清光又依舊114.水家大少9.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132.阿奇126.攤牌118.冷冬93.花落無聲18.胡狼與狼127.我寄愁心與明月33.曲終人散盡141.綁架83.欲走143.歸路89.你我之間51.公主?86.反穿越寶典
51.公主?27.自在飛花141.綁架67.中毒14.陰差陽錯71.心結109.有你在91.完壁歸趙17.逃之夭夭44.小王子58.打回原形99.囚籠16.觴145.番外:雪影122.淡漠天黑85.反穿越寶典89.你我之間72.棋子55.往事52.太子57.生存還是死亡129.打劫1.未知來電105.雪影139.蝗129.打劫37.此花不與羣花比6.何處爲家126.攤牌40.轉彎119.斷71.心結109.有你在126.攤牌32.李代桃僵21.向左走向右走77.殊途86.反穿越寶典135.願賭服輸41.小巫見大巫7.冷月光95.洗牌90.失竊77.殊途17.逃之夭夭9.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137.故人與舊事74.江南112.文風57.生存還是死亡19.決裂117.二十四橋明月夜96.故人59.小公主37.此花不與羣花比119.斷51.公主?125.番外:楚天裔85.反穿越寶典9.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57.生存還是死亡91.完壁歸趙98.人質77.殊途31.鬢白紅顏末115.孩子12.無妄之災33.曲終人散盡14.陰差陽錯115.孩子70.賊喊捉賊82.兄弟29.明月夜76.物是人非事事休68.孕事44.小王子7.冷月光72.棋子93.花落無聲118.冷冬71.心結27.自在飛花18.胡狼與狼16.觴60.千里清光又依舊114.水家大少9.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132.阿奇126.攤牌118.冷冬93.花落無聲18.胡狼與狼127.我寄愁心與明月33.曲終人散盡141.綁架83.欲走143.歸路89.你我之間51.公主?86.反穿越寶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