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清晨,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破舊的小屋。李尋歡皺了皺眉,頭還是有些暈, 也許是喝酒的緣故。脣齒間似乎瀰漫着淡淡的香甜, 並不是劣酒的味道, 昨天好似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什麼, 想要回憶卻怎麼也記不起。他正思忖,門卻開了,孫駝子端了一碗藥進來, 一邊走一邊笑道:“你好些了沒有?”李尋歡道:“我沒事,只是有些頭暈。麻煩你了。”孫駝子笑道:“不麻煩。”看了看李尋歡的氣色, 笑道:“昨天你還高燒不退, 今天看着氣色卻好。”李尋歡失笑道:“我發燒了麼?”

孫駝子笑道:“李相公可是醉糊塗了, 連自己發燒也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麼,李相公可還記得?”李尋歡道:“昨夜發生了什麼?”孫駝子笑道:“李相公不記得就算了, 只是辜負了別人的一片心意。”說罷放下藥碗出去。李尋歡不解其意,見他又不肯相告,只得由他去了。將藥喝了,又出了一身汗,身體又舒坦了許多。屋子裡雖有陽光, 還是沉悶得很, 他從前夜一直躺倒現在, 渾身不舒服, 便起身出了房門。迎面走來一個紅衣姑娘, 梳着兩條長長的麻花辨,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着, 毫不羞赧地打量着他。

李尋歡忍不住笑道:“姑娘認得我麼?”那紅衣姑娘笑道:“我當然認得你,你是李尋歡。對了,我叫孫小紅,是店老闆的侄女。”李尋歡笑道:“姑娘找我有事?”孫小紅道:“不是我找你,是一個叫阿飛的人找你。”李尋歡正覺煩悶,喜道:“他在哪裡?”孫小紅撇嘴道:“我讓他在前面的大廳裡坐着,那個阿飛看起來好冷,一點都不愛說話。”李尋歡笑道:“你若認得他,就不會這麼覺得。”孫小紅咬脣道:“嗯,我最受不了別人不和我說話,我一天說的話比別人一年說的話還要多。”李尋歡道:“這也是一種本領。”孫小紅笑道:“對啊,我和爺爺就是靠說話吃飯的。”李尋歡笑道:“原來你是說書的。”孫小紅嘻嘻笑道:“說書的是我爺爺,我是幫腔的。”她笑的時候有兩個很深的酒窩,看起來很可愛。

兩個人邊走邊說,很快就到了前廳。阿飛坐在靠門的那張桌子邊,看見李尋歡便站起來。李尋歡走過去,一手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坐。”阿飛重新坐下,李尋歡挨着他也坐下。孫小紅在旁邊笑道:“男人在一起總離不開酒,我去給你拿點酒吧!”李尋歡道:“好,多謝。”孫小紅笑着走到櫃檯後,自酒罈中盛了一壺。她替李尋歡和阿飛各倒了一杯,自己卻坐下來,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李尋歡道:“你也喝酒?”孫小紅笑道:“當然。”李尋歡道:“我認識一個女孩子,可是她最討厭喝酒。”

孫小紅道:“不管別的女孩子怎麼樣,我反正是愛喝酒的,難道你討厭喝酒的女孩子?”李尋歡道:“不是,這是你的自由。”孫小紅轉過去對阿飛道:“你呢?你討厭喝酒的女孩子嗎?”阿飛沒有想到她會問他,便道:“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孫小紅笑道:“當然和你有關,你以後肯定會成親,你會不會娶一個喜歡喝酒的老婆呢?”阿飛饒是鎮定,這時候也有些臉紅,道:“以後的事誰也不知道。”孫小紅卻沒再說什麼,喝完杯中的酒,又去招呼別的客人了。不過,阿飛總覺得有一股熱辣辣的眼光不時投向自己,不覺有些不自在。

李尋歡笑道:“這個女孩子很可愛,不是嗎?”阿飛道:“難道你要給我做媒不成?”李尋歡忍不住笑道:“你總算說了一句有趣的話。若你願意,我也不介意做一回媒婆。”阿飛正色道:“你自己的事還沒有處理,又何必管我的事?”阿飛說話一向心直口快,這次他來找李尋歡,必定不只是喝酒這麼簡單。李尋歡笑道:“我的生活從來都是一團糟,也沒什麼好處理的。不過,你還年輕,應該活得輕鬆快樂。”

阿飛道:“那梅姑娘呢?你真的一點都不考慮她?”李尋歡道:“她離開我纔是正確的選擇,我又何必挽留?”阿飛道:“我真不明白,你爲什麼要這樣待她?這不公平。”李尋歡笑道:“什麼纔是公平的?阿飛,我本來就沒有指望會遇上她,以後也只當我從未遇見過她,這纔是最好的結局。”阿飛黯然道:“你真的決定了?”李尋歡道:“是,阿飛,你什麼時候也這麼婆婆媽媽了?來,我們喝酒,一醉解千愁!”阿飛知道他心意已決,也不喜歡別人勸他,作爲他的朋友,除了陪他喝杯酒,他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麼。

燒刀子很烈,喝下去喉嚨裡熱辣辣的,李尋歡緊握着酒杯,彷彿要將它捏碎。相思無益,何必相思?喝完了酒,阿飛悶不吭聲地走了,李尋歡也不甚挽留。阿飛走了半條街,卻聽後面有人叫他的名字。起初他以爲自己聽錯了,不以爲意,繼續走自己的路。誰料,後面的人又叫了他幾聲,似乎有些怒意。他這才轉身,只見一個紅衣姑娘風風火火地向自己跑過來,不是孫小紅卻是誰?孫小紅在他面前停住,氣道:“難道你是聾子嗎?”阿飛道:“我不是聾子,可是我也不認識你。”

孫小紅道:“你這個人實在討厭得很,爲什麼總是這樣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阿飛道:“你可以選擇不看我。”孫小紅“撲哧”笑道:“可我喜歡看你,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很英俊嗎?”阿飛不禁愣住,他活了二十年,從沒有人說他好看不好看,更何況是這樣一個女孩子。可是,她說這話的時候居然都不臉紅,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大漠裡的星星。阿飛囁嚅道:“孫姑娘,你若沒事的話,我要告辭了。”孫小紅急道:“誰說我沒事?我是來幫你的。”阿飛道:“我沒有什麼要你幫忙的。”

孫小紅笑道:“當然有,我知道你是來勸李尋歡的,勸他回到梅聽雪身邊對不對?”阿飛道:“是又怎樣?”孫小紅笑道:“我可以給你出主意啊!不過,我要先問你一個問題,你回答了我才幫你。”阿飛見她信心十足,他自己也的確沒有什麼好主意,心裡也好奇她到底有什麼法子,便道:“什麼問題?”孫小紅俏臉一紅,道:“你爲什麼對梅聽雪的事這麼上心,難道你喜歡她?”阿飛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對梅聽雪,他也曾有過心動的感覺,但是後來更多的只是朋友之間的情意。她於他有很重的恩情,而他,卻無以爲報。其實,他知道李尋歡很不喜歡別人插手他的事,尤其是感情,可是,他卻忍不住想要說些什麼,儘管他知道多說無益。

孫小紅見他不說話,便道:“難道你被我說中了?”阿飛道:“我和她只是朋友而已,你不要瞎想。”孫小紅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會喜歡她,因爲她不能讓你幸福。”阿飛道:“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你可以說說你有什麼辦法嗎?”孫小紅道:“我當然有辦法了,李尋歡這個人就是嘴硬心軟,什麼都悶在心裡。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放任不理,只要梅姑娘在那裡,李尋歡遲早會明白的。幸福有時候更需要堅持,不是嗎?”阿飛道:“可是…”孫小紅道:“沒有什麼可是,梅姑娘可比你聰明得多,我相信他們會幸福的,我們慢慢等就對了。”阿飛道:“希望如此。”

孫小紅又道:“阿飛,那你的幸福呢?”阿飛不解道:“我的幸福?”孫小紅笑道:“是啊,你總會需要一個人陪你一輩子,對不對?”阿飛年幼喪母,十多年來一直是孤身一人,此番入中原也只是爲了成名江湖,飢寒交迫的生活使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他將自己藏在冰冷的面具之下,沒有人在意他,他也不輕易在意任何人。到現在爲止,除了李尋歡和梅聽雪,他沒有任何朋友。他們也許是關心他的,可是誰也不會問他:你的幸福呢?所以,當孫小紅眨眨漂亮的眼睛笑着問他“你看我怎麼樣”的時候,他的心裡宛如吹進了一縷春風,剎那間,冰雪消融,內心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復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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