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嘯雲前面帶路,領着梅聽雪和李尋歡進了內堂,鐵傳甲在大廳裡等候。大廳裡的那些人見他只是個僕人,也都不怎麼搭理他。鐵傳甲自然也不會去理會那些人,他既沒有興趣,也沒有那個心思。他暗暗爲李尋歡擔心,他此次從關外回來,只是爲了見林詩音一面,可是見了又如何,不過徒增痛苦罷了!相見怎如不見?李尋歡不是不懂,只是不能。鐵傳甲不是不懂,只是不忍。十年時間,遠遠不足以忘記他深愛的女人,只怕就算用盡一生,也無法忘記。
透過珠簾,可以看見牀頭一個紅色的側影,柔美的面容,曼妙的身姿,她的確是一個美人。侍女撩起珠簾,龍嘯雲喊道:“詩音,你瞧誰來了?”他的語氣是那樣輕鬆暢快,可是林詩音的心卻在滴血,他爲什麼要回來?他們曾經是親密的情人,是最好的朋友,可是現在他們卻形同陌路。她回頭微微一笑,李尋歡的臉色那樣蒼白,她聽到他喚她:大嫂,你好。她卻不知該如何接口,只好點點頭。她的臉色也是蒼白的,彷彿經久不見陽光。
梅聽雪被這詭異的氣氛包圍着,幾乎透不過氣來。她看了李尋歡一眼,他痛楚而隱忍的神情叫她幾乎要落淚,可現在,不是流淚的時候。龍小云睡在牀上,小臉慘白,乍一看,只是一個可憐的孩子,誰有能想到他昨日的囂張跋扈、陰冷歹毒?可是,誰也不能忽略,他不過是一個孩子,一個十一歲的孩子。更何況,他有一個柔弱善良的母親。
梅聽雪輕聲道:“詩音姐,你好。”林詩音微微一怔,除了她的乾妹妹林仙兒,別人都叫她“夫人”。她奇道:“你是?”梅聽雪道:“我叫梅聽雪,我是來給小云療傷的。”林詩音見她小小年紀,又一臉稚氣,遲疑道:“你?”梅聽雪笑道:“其實,小云是被我廢了武功。”林詩音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小女孩居然有這個本事,不過她既然傷了小云,爲何又要給他療傷?
龍小云本來是睡着的,或許梅聽雪吵到他了,他已經慢慢睜開了眼睛,梅聽雪朝他微微一笑:“小云,你還好吧?”龍小云沒有說話,顯然是不歡迎眼前這兩個人。龍嘯雲喝道:“小云,還不給你李叔叔和梅姐姐問好?”龍小云雖然在外面無法無天,但是對父母還是言聽計從,不敢忤逆的。他天真地笑道:“李叔叔,梅姐姐,你們好。請恕我行動不便,不能給你們請安。”梅聽雪握着他的小手,笑道:“放心,你很快就沒事了。我保證,你還可以像以前一樣無法無天。”龍小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梅聽雪對其他人道:“請你們現在出去,我要給他療傷了。”龍嘯雲和林詩音道:“那就拜託梅姑娘了。”李尋歡對梅聽雪微微一笑,和他們一起出去。梅聽雪並不急着給龍小云療傷,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道:“你是不是很恨我?”龍小云冷冷道:“難道你指望我感謝你嗎?”梅聽雪道:“你確實應該感激我,如果是小李探花出手,你以爲你還有可能恢復武功嗎?”龍小云道:“你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我纔不信你會這麼好心!”
梅聽雪笑道:“小小年紀,心機卻如此重,如果我說我能恢復你的武功呢?”龍小云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嘴上依舊不肯服軟,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這樣的話你騙鬼去!”梅聽雪道:“你的確不是三歲小孩,只怕你比三十歲的大人還要厲害!”龍小云得意道:“不錯,死在我手裡的人,年紀絕對不會比我小。”
梅聽雪道:“你就這麼喜歡殺人?”龍小云道:“沒什麼喜歡不喜歡,阻礙我的人,就得死!”梅聽雪嘆道:“那你就不怕自己死在別人的手裡?”龍小云道:“我不怕死。”梅聽雪道:“你不怕死,可是你若死了,有人會傷心,尤其是你的母親。”龍小云道:“她纔不會傷心,她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他到底是一個孩子,提到自己的母親,他居然哭了起來。
梅聽雪嘆了一口氣,不再說什麼,伸手點了龍小云的睡穴,龍小云又沉沉睡去。梅聽雪從懷中取出幾根龍骨針,脫去小云的上衣,爲他施針解穴。梅聽雪這手獨到的點穴功夫乃是高人所受,手法看似簡單,實則複雜詭異,若是強行解穴,一個不慎,輕則殘廢,重則沒命。過了一刻鐘,梅聽雪收了針,給他穿上衣服,蓋了被子,自己出去。林詩音上前道:“怎麼樣?”梅聽雪笑道:“他一點兒事也沒有,修養一個月後,武功自然會恢復。”林詩音道了聲謝,便進了內堂。
龍嘯雲道:“梅姑娘,逆子無知,麻煩你了。”梅聽雪道:“這對我不算什麼,我救他也不需要你感激。”李尋歡見她對龍嘯雲似乎頗有成見,便道:“梅姑娘,你先回草堂,我晚些上門道謝。”梅聽雪道:“你要我走,我偏偏不走,我要留下來看戲。”李尋歡不解道:“看戲?”梅聽雪嘻嘻一笑:“李尋歡出現的地方,一定好戲連連。要不我們打賭?”李尋歡失笑道:“我從不和人打賭,尤其是女人。”梅聽雪道:“我最喜歡打賭,龍四爺,要不我們打賭?”龍嘯雲臉色微變,淡淡一笑:“我和尋歡一樣,不是好賭之人。”梅聽雪冷笑了一聲,沒說什麼。
三人到了大廳,龍嘯雲對大廳裡的人大笑道:“今天誰若是能灌醉我這兄弟,我重重有賞!”大廳裡的人都圍上來,向李尋歡賠笑問好,殷勤勸酒。李尋歡也不推辭,一杯復一杯,梅聽雪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皺眉,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一句話:思念是一杯苦酒,怎麼喝也喝不醉。此刻,她倒希望李尋歡喝醉了,這樣他就不會捲入那場是非中。可是,有很多事,即使她已經知道,卻也改變不了什麼。唯一能做的,只是呆在他身邊而已。
夜已經深了,縱然千杯下肚,李尋歡卻一點醉意也沒有,相反,他清醒得很。他抖了抖身上的貂裘,走出大廳,向後園走去。那裡,有他熟悉的梅林,還有他永遠也忘不了的時光。梅聽雪也跟了上去。李尋歡這纔想起她也在這裡呆了一天,便道:“你怎麼還不回去?梅大先生該擔心了。”梅聽雪撇撇嘴,不以爲然道:“他會擔心我?真是笑話,他抱着那幾幅字畫就樂得什麼也想不到了。”李尋歡笑道:“他嘴上雖不說,心裡卻是關心你的。”
梅聽雪不滿道:“李大俠,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把我當成小孩子?自從咱們見面,你都教訓過我好幾次了,我爹都沒你這麼婆婆媽媽的!”李尋歡自嘲地笑道:“看來我真的老了。人一老,好像話就特別多。”梅聽雪捂着耳朵搖頭道:“我就不愛聽你這話。”李尋歡沒說什麼,他們踏上積雪的小橋,向梅林深處的小樓走去。那是他曾經的住處。他的冷香小築和林詩音的小樓遙遙相對,每天早上,他推開窗戶,便可以看見情人溫柔的眼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