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岐北鬧中取靜的園子本就隔阻了塵世的喧嚷。
湖心島上這一方樓閣入夜之後更是靜謐的可以。
連通曲橋的庭院花徑上,有隻毛色豐潤的白貓邁着曼妙的步子走過,花徑上細碎石子壘起的路面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我靠在枕上,閒閒翻了幾頁書便吹熄了牀頭的燈火。
……清晨的陽光照耀進來的時候,翠兒上樓來喚我起牀。
她神色有些狐疑的瞧了我一眼,我不由得就把目光投到了她身上。
“怎麼了?”我淺笑看着她問。
“姑娘是昨兒睡得晚,還是今兒起來過了啊,書桌上的玉蘭花是幾時採的?”翠兒瞄了眼書桌上的花瓶,小聲問道,“奴婢昨日插的花您換了啊?”
我一愣,站起身幾步走到窗前,晨光裡花瓶中斜插的玉蘭白得耀眼,清香沁人心脾。
我默默看着玉蘭花出神,翠兒在我耳邊喊了幾聲我才反應過來。
“姑娘在想什麼,這玉蘭花美麼?”翠兒笑嘻嘻地道。
“是很美,你往瓶子里加點水,不要讓它很快就謝了。”我伸指摩挲了一下那潔白的花瓣,動作很輕柔的。
……上午,我找來幾個管事到湖心閣議事。
這還是自打從碼頭接到我以來,園子裡的衆多管事第一次聚集在一起,當然也包括那三兄弟,我師兄委派在這裡的得力干將們。
我讓翠兒上了茶,對着其中最大的一個管事道:“今天找各位來,實在是有些事情要拜託你們一下。”
“小菱姑娘客氣了,您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們去做。”管事老大朝我躬身道。
“你們先坐着吧。”我笑着招呼他們幾個落座,他們推讓了一番,便先後坐下來。
“翠兒。你帶兩個小廝上去書房,將我的沙盤擡下來。”我側身對着翠兒道,語氣輕鬆,神態悠然。
翠兒點頭,很快便帶着兩個小廝上去。將那個碩大的沙盤吭哧吭哧的擡了下來。
沙盤被安置在了屋子中央的地上,我笑盈盈的看着幾位管事。
雖說翠兒已經熟視無睹,可幾位管事都還是第一次瞧見這個龐然大物。
上面係數分佈着岐北城以及岐北周邊的地形地貌。重要的地點都用標記做了出來,還包括岐山,範圍內的河道。
管事們看到這個沙盤,眼神中都流露出一絲絲驚訝來。
“不知道小菱姑娘給我們看這個的意思是?”管事老大作爲這幫人中默認的首席,還是第一個提問了。
“岐北的地圖,我想各位手頭都有,”我沉默了幾秒。淡淡的道。“即便是沒有。至少也是看過的,多少有些印象。”
“你們中的有些人,已經在岐北呆了幾年,作爲我師兄麾下的得力助手,我相信你們對岐北的地形地貌遠比我這個初來乍到的瞭解多。”
我指了指沙盤中的模型道:“這個沙盤,我是按照我師兄書房找到的文獻按照我的理解雕塑出來的。”
“這樣一來,有幾個好處。”我不慌不忙語調柔和的說。
“第一。你們以往在地形圖上了解到的岐北一帶是平面圖上的,這樣一來,就有了立體的直觀印象。”
“第二,爲我要安排你們做事明確了方向,我說個地點,沙盤上直接就能指出來,清晰明瞭。”
老大俯身仔細的觀察了一會兒沙盤,擡起頭對着我說:“小菱姑娘,主上也會做同樣的事,但是一般用在布戰局。”
“你說對了,”我的目光投向老大,帶着幾分欣賞道:“我跟我師兄是同門,有些個想法總會是相通的。”
“我想各位對現在湖之國的局勢多少也有耳聞。”我端起翠兒遞給我的茶杯,揭開蓋子喝了一口潤潤嗓子接着說。
“湖之國跟焰國之戰後,主帥軒轅靜雅葬身地底,後續來的兩位皇子又先後失蹤,我接到師兄的快報,焰國的東平王白子堯已經起勢並且奪取了焰國的實權。”
我一邊說着,一邊留意在座各位管事的表情,有人嘆息,有人詫異,也有人表示出擔憂。
“當然,從現在來看,居於一隅的岐北並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畢竟戰事如要再掀,首先殃及的肯定是離焰國較近的湖國城池,哪怕真的打起來,戰火要燒到這裡,咱們的消息也早先一步到了。”
管事中有幾個都衝我點頭,表示同意我的說法。
“然,古語常說,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我放下茶盞,站起身道,”時事之所以被稱爲時事,便在這個時字上。“
“東平王白子堯奪下帝位,第一時間自然會安撫民心,若不能讓焰國在他治下超越以往昏君在位的時候,他這個國奪得又有什麼意義。“
“但是在我看來,這不過是短時間的權宜之計,長久下來,焰國跟湖之國間勢必還會有一場戰爭,只是截取時間點遠近的問題。“
“天下大勢,從來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哪朝哪代都不免殃及。“
管事中坐得離我最遠的一人,也站起身來道:“小菱姑娘,那若是白子堯只是個安分守己只志在治理好自己那一方國土的君主呢?“
我轉頭看着他,笑意微微道:“白子堯一人說了不算,還有他麾下的謀士,北有夜國虎視眈眈,南有湖國心腹大患,我不認爲他能一直安於現狀,他忍得,他的謀士都忍不得!“
“白子堯多年謹小慎微,在軒轅靜雅權傾朝野的時候,他看起來窩囊得是個在女人手下討飯吃的王爺。“
“可是你們也看到了,一旦時機到了,他的手段又何其凌厲,這纔多少時間,焰國的整個局勢已經完完全全在他手心裡了。“
“這樣一個人,我絕對不信他的目的只是取代昏君。安穩的治理焰國。“
“不出十年,“我語調低沉道,”必然會再戰。“
“至於下一次開戰是往北跟夜國還是往南跟湖國,這還不在我們目前考慮的範圍,因爲我已經說過了。時局變化萬千,保不齊北方的夜國也會先發起挑釁。“
我沉下不說的,是夜星魂那個人。眼前又閃過以往跟他的交集,我總覺得那也是一個大隱患,不得不防的大隱患。
只是這樣的話沒理由也沒必要跟我師兄的屬下探討罷了。
“小菱姑娘,今日裡我們弟兄幾個聽您說了這一席話,可似乎還沒挑明讓我們來的意圖,您有什麼任務要交給我們哥兒幾個去做的麼?“
我眼神閃閃看着在座的那幾個管事,笑道:“跟你們扯一扯局勢。自然是爲了鋪墊下要做的事情。再說也不是白說的。你們多少會更瞭解我的目的。”
“你們來看!”我折返回沙盤邊,手指着盤中的一角道。
“此處,是湖國西南邊陲靠近岐北的一片土地。”
“原本在多年之前,這裡的這個角落也沒什麼人會注意到,因爲那幾乎是與世隔絕的,由原始山林組成的地方。”
“但是,我說的時局之變的這把火。很有可能會在不久的將來燒到這一方土地上。”
我站直身子,淡笑道:“我今天找你們來,便是要你們商量下,派出一隊人到這裡去,接洽那地方的首領。”
老大上前幾步,走到我身邊道:“小菱姑娘,主上曾經在發給我們的信中,跟我們提過,若是您要派人過去,我們這邊一定全力配合。“
“我師兄有沒有說,這個可能會是個要掉腦袋的任務?“我面無表情,語氣卻鄭重不少。
管事們交換了一下眼神,毫不猶豫的道:“既然主上有令,我們自然是萬死不辭的,別說是可能會掉腦袋,哪怕是一定要掉腦袋,就是去送死的,我們也必然會達成使命。”
“別,千萬別,”我注視了他們幾秒鐘,突然間笑道,“掉了腦袋可不行,還等着大家過年在園子裡團聚呢。”
“切記,腦袋要留着。”我的語氣充滿了肯定,“人,一個都不能少呢。”
我回身端起茶盞大聲道:“我就在這裡,以茶代酒,先乾爲敬。”
“此次任務,是要跟西南錘那塊荒地的首領取得聯絡。“
“我會有信委託你們帶去,你們的人馬要有對方首領的回信帶回來。“
“這樣就算完滿成功了。”
“如若有可能,我有意將那一處作爲將來退守的一個據點。”
“幹!”
……我在窗臺邊的書桌上專心把玩着瓶中的玉蘭花,這花比園子裡生長的更大更美,實爲難得一見。
不曉得從何處找來,我心中暗道。
翠兒在我對面站着,慢慢向我挪過來。
我頭也不回的道:“翠兒,怎麼了?”
“奴婢,奴婢,”翠兒在我身後支支吾吾,“奴婢覺得……方纔姑娘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大笑,忍不住轉身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其實沒有變,一直是這樣的。”
我衝她眨眨眼睛,狡黠的笑道:“有時候隱藏起來了。“
“你是第一次看到這一面罷了。”
“不到需要的時候,是不會展露這一面的,你要適應適應,因爲你將來可能會一直跟着我呢。”
翠兒愣了愣,轉而驚喜道:“姑娘說的可是真的,他們都說您不久要離開岐北的,奴婢的心還懸着呢,這麼說來,您打算走的時候帶上奴婢麼?”
“瞧你樂的。”我好笑的看着翠兒道,正要回復她,耳邊聽到急促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