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這麼晚了,紫寰宮真正的主人——蕭寧,爲何還不來?!
不知不覺中,又過去了半個時辰,腳步聲紛至沓來。
繞過水榭邊的花園,青磚長路上,遠遠有一架四人擡的步攆向着宴席所在地來。
席開兩排,幾十張桌子,太醫院上百人,誰都沒想到在紫寰宮內,蕭寧都會用這種方式出場。
席間傳來壓低了聲音的議論聲,伴隨着步攆靠近,議論聲從有到無,逐漸歸於平靜。
在這樣的場合,這般的出場方式,可惜對象是應天實權在手的監國皇子,再大的非議聲都隨着他的到來被遏制住了。
畢竟下一步應天的繼承權已經是鐵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再隱蔽再不外漏,伴隨着葛先生在宮中呆的時間日久,含元殿那一位徹底清醒的機率越來越小。
天下間至今還沒有比葛,穆兩位師兄弟更出名的大夫。
塵埃落定,只是在他到來的一瞬間。
人羣中,唯獨我眼睛眨都不眨的望着蕭寧,跟周圍人不同的是,我纔不關心他坐幾人坐的步攆,他用何種方式出現。
我的眼神都聚焦在他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的臉上。
天氣已經是初夏,他卻攏着一件看起來質地極其厚實的披風。
他斜斜倚靠在榻上,姿態帶着幾分慵懶,然而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甚至能夠看清他額上細密的冷汗在宮燈映照下分外明顯。
等到他落座,我更是看到紫寰宮內隨侍的宮人慌忙上前扶住他。
主人到齊。蕭寧坐在公主不遠的桌上,大夫們中見過他的人寥寥無幾。
此刻見到一直在傳說中才能聽到的監國皇子出現在面前,姿容俊美得連身邊的公主都被比了下去,說驚訝絕對不是一點點的。
四皇子在應天是神祗一般的存在!
蕭寧落座。他嗓音帶着些暗啞的致歉。
此刻,紫寰宮的宴席纔算正式開始!
我目不轉睛的望着上首的蕭寧,直到身邊的陳師推了推我,我才移開了目光。
一直未曾看過我一眼的蕭寧在我目光轉移的剎那,深深地望過來,短暫停留之後。他亦是移開了目光。
眼神越過我,在整個宴席場地內都掃了一圈,額外在異族大夫們聚集的幾張桌子上轉了轉,見到露出的那一角衣衫,他的眼神中浮上幾分凜冽。
擊掌三聲,宮人呈上美酒,從首座到尾桌,沒有遺漏一張桌子,我接過侍從遞上的酒瓶,還未曾開啓。場內瞬間縈繞極其濃郁的酒香。
我嗅着味道,變了臉色,光是聞就已經知道這酒有多烈,視線越過衆人,我留心景嵐那一張桌子的動向。
異族的大夫欣喜若狂,大約這酒是合了他們的心意。我不意外的見到景嵐臉上亦是同樣喜悅的表情。
他們在太醫院的東苑,幾番聚會喝的都是宮中常備的酒,卻沒有一回有機會接觸到今晚宴席上的烈酒。
上首的公主高聲笑道:“今晚宴席是爲各位臨行餞別而設,無需拘束,暢飲即可。”
她的目光轉到蕭寧的身上,望着他的神情幾分心疼幾分憤恨更有一抹說不出的哀怨,後者面色淡然連眼神都未曾轉過一下,視她爲無物。
蕭寧低頭擡起手中的酒杯,毫不猶豫的就灌了下去。
遠處,我看得幾乎要叫出聲來。這傻子,現在是在做什麼?!
他的舉動讓身邊坐着的公主都驚了一跳,轉瞬之間,她便賭氣似的也端起杯子仿效着喝下幾口。
席間的氣氛因爲這一幕變得熱絡起來。
烈酒暖了場,異族大夫們活躍了氣氛。宴席到達了一個小高氵朝。
宮中之宴,必不可少的自然是歌舞助興。
宮中舞姬的隊伍魚貫而入,走動間香風四溢。
樂曲聲和,起!身姿妙曼,輕輕旋轉,長袖拋灑如蝶翼般舞動,姿態輕盈。
一曲舞罷,席上響起叫好聲。
緊接着出場的便是宮中的歌姬,悅耳的絲竹聲響起,她唱的卻不是應天城中時常聽到的樂曲,而是異族的曲子。
惹得圍坐在公主附近的幾張桌上的人情不自禁的低聲應和。
那位歌姬的長相也不似中原女子的模樣,應當是公主刻意甄選出來只爲今晚助興的。
宛轉悠揚的歌聲中,我的視線一直在蕭寧跟某人之間流連。
我見到景嵐將桌上大部分的酒都放在了自己的面前,烈酒容易催動傷勢,今晚她鐵定會做蕭楚的擋酒牌。
酒過三巡,意料中爲難異族的事情卻沒有發生。
我心中狐疑的望着座上的公主,不懂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她執意要辦這場宴席,跟蕭寧鬧得不可開交,終於心願得逞佔了紫寰宮的地盤來舉行,只是單純的爲了踐行聚會?!
“師傅,這酒太烈,您不能多喝。”我低聲對着陳師道。
他樂呵呵的看了我一眼:“小林,快要出宮了,爲師心裡高興,今晚破例喝上幾杯。”
我無奈的望着他,打消了要去他手中攔下酒杯的念頭。
明月映照紫寰宮水榭,越晚,水面上吹來的風越涼,靠在椅背上的蕭寧靜靜地坐着似乎跟眼前熱鬧的場景有些格格不入,他連着喝下幾杯酒,臉上的表情卻是冷淡的不能再淡了。
這一個多月來,他一直恪守監國的職責,那一晚他跟我說的“昏君”二字聽起來仿似戲語,朝野內外對他的口碑很是不錯。
他勝在一個“勤“字上,我幾度探訪他,案上的奏摺都沒有斷過,除去生病的時間,他幾乎把所有的閒暇都放在了朝政上,聽啞巴宮女告知我的,他每晚都要處理到深夜有時候甚至是通宵的。
我輕聲嘆了口氣,剛要移開目光,景嵐身邊的某人朝我坐的座位望了過來,目光中含着笑意,對着我眨了眨眼睛,我專注看着他,瞬間無聲的交流了眼神。
我突然意識到他這個時候看我的意思,莫不是要提醒接下來......
總是被他料到,酒酣耳熱之際,席上首的公主高聲宣佈今晚壓軸的節目。
蕭寧握住酒杯的手頓了頓,轉頭望了身邊的人一眼。
他們的距離近在咫尺,眼光卻更似一場暗戰,公主像是下定了決心,她攏在帔帛中的手臂微微顫動,不閃不避的對着蕭寧道:“開始吧。”
言罷,周遭留意到首席狀況的人發覺公主的目光忽然間轉向了另一個地方。
我赫然見到她正向我們這裡看過來。
這是什麼情況?
陳師亦是留意到了,擡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處於緊張的氛圍中,我下意識的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下了今晚的第一杯酒。
一入口,乍然騰起烈焰般的燒灼,我憋紅了臉才忍住不把酒吐出來的衝動。
天曉得蕭寧那個人是怎麼喝下一杯接一杯的,他難道不想想會有什麼後果?!
我失神的看向他所在的地方,蕭寧幽深的眸子蘊含着隱約的擔憂注視着我。
他似乎想起身對着我的方向走過來,我定定的望着他,輕輕搖了搖頭。
關於今晚壓軸的節目,蕭楚跟我透露過訊息的。
他這個人,幾乎算無遺策,我能預料到接下來的局面,讓公主試一試也好,最不濟,我不是有準備麼......
公主冷笑着催促了一聲,轉瞬間,點綴的宮燈至少被滅去了一半。
燈光伴着月色增添了幾分朦朧的意境。
連通太液池水的湖面,不知道何時,出現了一葉小舟。
靠岸時分,舟上曼妙身影款款登上了湖岸。
一襲火紅的輕紗,走動卻如弱柳扶風般搖曳生姿。
伴隨着美人的腳步,身後響起的琴音婉轉如天籟。
蕭寧靜坐着,臉上的表情卻近似嘲諷,他不言不語,也對眼前的一切置若罔聞。
然而,這個舞娘不動則已,一動驚人,隨着音樂跟鼓點越來越快的節奏,她的舞姿美不勝收,吸引住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睛。
她並不拘泥在一處,走動之間,直接穿梭到了席中,舞步繞行過一張又一張桌子的中間,每一次都能聽到周圍的尖叫聲。
異族的來的大夫更是忍不住輕輕敲打起桌面替她伴奏。
蒙着面紗的舞娘露出一雙豔光逼人的眸子行雲流水般穿梭來去,直到停留在我的側面,她竟然俯下身子來搶我面前的酒。
就算身爲女人,也被她曼妙如畫的風姿給看迷了眼,何況她人在我身邊,如此近距離的觀看,視覺上的衝擊力更甚!
她嬌笑着,別人只能見到她單手搶酒的動作,卻不料她的另一隻手似有似無的從我身上輕輕劃過,停留在一處,她笑容更深,杯中酒落了她的口,香氣縈繞不散,人卻掠過下一張桌前。
一曲舞罷,舞娘退居屏風後。
公主眼中閃着光,深吸一口氣笑道:”麗娘是宮中技藝超羣的舞娘,今晚她獨獨爲一人停留,這位......”
身邊人即時上前提醒,公主裝作恍然道:“仁善堂的大夫有何特別之處啊。”
我誠惶誠恐的站起來道:“在下,在下不知啊。”
話音剛落,公主望着我的眼神凝滯了一下,席間突然爆發出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