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接連照亮天際。
女帝恍若未察依然從容的在宮內的小路上行走。
身後緊緊跟隨着先前陪同她到蓬萊閣與國師大人碰面的女官。
過御花園蜿蜒曲折的道路,女帝停留在了一處涼亭邊。
她望着眼前翠竹成林,心中微微一動。
雖是初冬,站定望過去,入目一片清幽,在夜色籠罩下蔥翠挺拔,生機盎然。
女帝駐足片刻,神色動容,轉頭問身後跟着的人:“這麼久了,派去的人加起來不下二十幾個了,難道半點消息都沒有?”
女官卻是一愣,停頓了幾秒鐘才悟出她問的對象,垂目低頭道:“陛下,隱衛已經追蹤遍了周遭的五百里範圍......”
女帝眉頭皺了皺,打斷了她的話,直截了當問:“可有收穫?”
女官避開她犀利的眼神,本能的有些畏懼眼前人。
她躲開女帝的視線,低了頭謹慎道:”隱衛派出去的人,從住所開始搜尋,翻遍了整個竹園,都未曾有任何發現。“
女官略一擡頭便瞥見對方凝注的眼神,看得出女帝十分在意。
”竹園內的密室通通翻找過了,只有樂器,別無其他,慣常愛用的物品,也都留着,審問院中有過接觸的每一個人,直至失蹤之前,都無異常。“
“朕賞賜的東西,果然都沒有拿走啊。”女帝神色黯然,語氣淡淡的道。
”隱衛遂擴大了範圍。沿途的確發覺有留下痕跡。”
女帝若有所思的聽着。
“可惜順着那些痕跡追過去,線索都斷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女官苦笑着。手心裡是捏着一把汗的。
正因爲派出去的是隱衛,如此精銳的隊伍都難以搜索到,從另一個角度也說明了被搜尋對象的高明之處,或者換句話說,人家是徹底不願意被找到,這是不爭的事實。
不管,等待他的會是什麼?!
女官斟酌之後輕聲細語道:“他是故意的。應該是刻意留下痕跡混淆隱衛視線的。”
“臣......也是這麼想。”女官艱難地道。
“他知道朕一定會派人找他,卻不想被朕找到。“
”走之前,他肯定想了很久。務必要用個萬無一失的法子,“女帝微微眯起眼道,”既讓朕能有個尋找的過程,又讓朕找過之後。因爲一無所獲而死了心。”
女帝長嘆一聲。目光落在翠竹林間,定了定心神,伸手撫上了眉心帶着一絲怒意:“朕偏不遂他的意!“
”通知隱衛的人繼續追蹤,不要停。”
女帝望向竹林,眼眸深沉道:“既然方圓五百里找不到,就再擴大找尋的範圍。”
“他身邊的人依舊留在竹園?”
“陛下,有件事臣不曉得該不該說。”女官頓了頓道,揣摩女帝的神色。接續道,“失蹤之前。竹園內有個新來的侍從,聽說頗得青睞,每日裡熬藥送菜,在房中停留良久。”
“侍從?”女帝知道其中必有內情,臉色立即沉了沉道,“什麼來歷?”
“好像是人販子抓來的,在邊陲小鎮抓了幾個流民,侍從是其中的一個,年紀大約在十五六歲。“
”先是被馬車送到了西院,那邊的管事見過之後,覺得相貌出挑很適合派到東院,就試着送去,結果收下了。“
”面貌清秀,聽見過的人,都形容得很仔細......”隱衛傳送消息的時候,事無鉅細都有交待,女官盡力複述原話。
“東院接連找了十幾個人,沒有一個留下的,輪到了那個少年,是唯一的例外。”
女官一五一十說了隱衛掌握的全部消息,尤其是關於少年的容貌,說得格外細緻,簡直憑着她的話語,都能在腦中勾勒出一副圖畫了。
女帝聽着聽着,眉間的結更深,從聽到“相貌出挑”四個字的時候,心中便是一沉,待聽到那一句“頗有幾分相像”的時候,終於忍不住露出了難過的表情。
“怪不得只有那個孩子入了他的眼,“女帝臉上帶着恍然道,”換成別人,怎麼可能在他的屋裡停留很久呢,怕是竹園都難得進去。”
“照你說的,那孩子雖然是被人販子抓來的,但似乎對他很上心。”
“這話沒錯,陛下,“女官微微笑道,”東院的人都誇讚他伺候得盡心盡力,聽說還懂點三腳貓的醫術,熬藥端湯全包了不在話下,還會做菜。”
“臣猜測,大約是因爲這個緣故,走的時候才一併將那個少年帶上了。”
“你說的對,畢竟他身邊,也得有個人,”女帝低聲道。
“是,”女官輕聲應和,擡眼見到女帝惆悵的神情,一時間想找句話安慰,卻哽在那裡想不出來。
其實她也知道,這種時候,任何安慰的話聽着都是蒼白無力的。
於是她詞窮的望着女帝,只好默不作聲繼續站着。
片刻之後,她見女帝神色緩了緩,方纔輕聲地道:“陛下,剛纔在蓬萊閣......國師大人病中......您不必往心裡去。”
女帝轉頭,無奈的望着她,意興闌珊地道:“朕沒有生氣,就算是一時間爲他的事情生氣了,這氣性也不長的,誰叫他......”
話說到這裡,生生頓住,只是面上痛苦的神色出賣了她的內心。
女官望着天邊再一次被閃電照亮,有些擔心的抿了抿脣,小心翼翼靠近女帝一步道:”陛下,還是儘快回去,這天兒,靠不住啊。“
女帝搖搖頭手扣上竹竿道:”朕想在這裡坐一會兒,很久沒來了。“
“朕記得,當初移種這些竹子,還是朝華看着底下人弄的,“女帝臉上的浮現出追憶的表情,語聲低如呢喃道,”他當時跟朕說......歲寒四友,唯竹視爲心頭好。”
時間如同指間沙,不知不覺便慢慢流走。
女帝伸手撫上風中搖動的竹葉道:“一晃,這都幾年了。”
一整日都煩悶不堪,此刻望着眼前青翠的竹林,回想昔日時光,女帝心潮起伏說什麼也不肯走了。
她信步進了涼亭,坐在石凳上,眺望着遠處隱隱綽綽的樓宇。
足足坐了半個時辰,女帝忽然瞥了一眼麟德殿的方向,想起那一次的邂逅,修長身影浮現於腦海中,午夜夢迴,數次想到以前的場景。
她思量後,對着女官道:”衍之這幾日,都在忙些什麼?“
”以前他來朕這裡來得勤,就算受傷了,也讓底下人來我這裡問消息,最近這是怎麼了?“
女官神色一鬆,趕緊向着女帝道:”皇貴君可能是爲了蘇貴君的事情在不高興。“
話一出口,她彷彿意識到了失言,如何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呢!
她咬了咬牙,急急忙忙補充道:”臣......逾越了!“
女帝緊繃的臉色到了這一刻終於放鬆下來,笑道:“沒有旁人,但說無妨。”
“是,上回聽說蘇貴君到了冷宮,陛下還接連去看望,聽麟德殿的侍從說,皇貴君還發了一通火。”
非是女官八卦,她能跟在女帝身邊,打探消息就是職責之一,所以後宮內發生的事情,她幾乎都知道。
“衍之他一向如此,不過朕就愛他偶爾使使小性子,“女帝頓了頓,放緩了語氣道,”宮中那些人都藏得深,朕就想有個單純些的人在身邊,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
女帝渾不在意的道:“衍之最初進宮的時候,性子還要烈,這幾年心性漸漸成熟,也磨平了不少。”
“若非這樣,陛下豈能將後宮交給他呢?”女官半是感慨半是悵然道,“宮中的生活,原本就容不下太有個性的人,最好是四平八穩,無波無瀾的。”
女帝被她的話觸動,一時間緘默不語,少頃又道:“蘇泫搬去好幾日了,怎麼衍之也沒來找過朕?”
“莫非這幾日,他還在......玩字畫?”女帝上回略有所聞,聽到麟德殿的消息傳來,賀衍之開始研習丹青了,頗有些啼笑皆非的意味。
“陛下,”女官垂眸,心裡暗自掂量一番,擡起頭笑道,“上回送去修造處的圖紙,聽說是出自皇貴君之手,連工匠師傅們看了後,都讚不絕口。”
“衍之幾時有了這樣的天賦?”女帝端坐在亭中,手指慢悠悠劃過眼前的石臺,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道。
女帝一愣,接着驚詫道,“朕記得他素來不喜擺弄這些的,有一回朕看不過去催着他,他才勉強練了幾日,後來又荒疏。”
“跟朝華是沒法比較的,就連蘇泫,他也差了人家一大截,“女帝哼了一聲道,”最近真是轉了性不成?”
“朕覺得不會,“女帝望着她笑道,”多半是修造處的人刻意討好,纔出言誇讚的。”
女官迎上女帝的目光,終於忍不住了,接話道:“修造處的師傅評鑑不是當着臣的面,也不是當着麟德殿宮人的面,而是暗地裡有話流傳出來的。“
女官歪着頭想了想,解釋道:”故臣以爲,還是很可信的!”
“興許,興許皇貴君於此道確有些天賦,以前只是沒表現出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