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神的望着桌上那個用藍底碎花布包裹住的食盒。
翠兒替我的手上塗了一層藥,順着我的目光看去,她笑了。
“味道很好呢,姑娘放心。“翠兒安撫般的揉揉我的頭髮。
這個動作發生在男裝的我跟她之間,若是落在外人眼裡,恐怕有幾分曖昧。
因爲她的舉動,我收回了思緒。
回眸對着她,我猶豫了一下,道:“翠兒,我還是自己去。“
“姑娘,不需要奴婢跟着您麼?“翠兒看向我的眼睛,打量我的表情。
“還是……不要了吧。“我避開她帶着點疑問的眼神,低聲緩緩道,”我那個朋友,他不太習慣見外人,所以我去見他的時候,儘量不帶其他人。“
“這算是我跟他之間,不成文的規矩。”
“好,“翠兒點頭道,”那還是老樣子,奴婢在園子裡等姑娘回來。“
目送我提着食盒上了馬車,翠兒還在門口站着。
我撩開車簾子說:“你去湖心閣等着,不要站在門口,晚上夜風很涼。“
“去東湖。“我跟趕車的小廝囑咐了一聲,馬車便快速向目的地駛過去。
我坐在車上,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袍,這一身的男裝,臨走前曾經有過猶豫,終究還是堅持了這個裝束。
我的衣袖中,趁翠兒不注意悄悄放了一面小鏡子,這個時候在車上,也沒有旁人,我便伸手取了出來。
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我擡手撥弄了一下頭髮。咬住嘴脣用力抿了抿,好讓脣色看起來更紅潤一些。
心頭咯噔一下,我現在在做什麼,已經是男裝了還要鬧哪樣。
我嘆了口氣,重新把鏡子塞回衣袖裡。
我將手放在了一旁軟墊上擱着的食盒,貼近上頭包着的軟布,有些微溫的感覺從掌心傳遞到了心中。
……車程很快,東湖近在眼前了。
我透過車窗看道路上,幾乎沒有什麼車馬。我有些詫異。
回想上一次也是那樣的情形,很快便平復了情緒。
我遙望了一下湖中,發覺湖心只有一艘畫舫孤零零的停在那裡。
視線一轉,倒是看見了長堤畔的樹下,也有上次坐過的一樣的小舟。
我心知便是那裡了,便讓駕車的小廝遠遠停駐。
“你留在這裡等我。“我回頭跟小廝關照了一句,便朝着湖畔小舟停泊的地方走去。
船家這一回是個中年男子。他正坐在樹下等候,一見到我臉上堆出了笑容:“公子,請上船。“
既不問我是誰,也不問我去哪裡,便是知道內情的人了。
我衝着他拱了拱手謝過,跳上船坐了下來。
船槳劃開波浪,盪漾起粼粼水紋,我乘的小船漸漸靠近畫舫。
白衣的身影從內艙出來,在船尾站着。
他戴着面紗斗笠。看不清表情。
小舟貼近船尾,已經是人足以躍上去的距離,他伸出手,無聲的遞過來。
我將手放進他的掌心裡,提着那個食盒,跳上了船。
雲楚牽着我走進畫舫的內艙,將頭上的面紗斗笠摘了下來。
我匆忙迴避他的眼神。瞧見一旁的空置的几案,就將那個隨身帶着的食盒放了上去。
船艙一側擱着一張舒服的軟榻,中間倒是有一局棋盤。
我望着上面稀稀拉拉的幾顆棋子,忍不住出聲問道:“剛纔在下棋?跟誰?”
“自己。”雲楚徑直走過去,坐在了軟榻的一側,笑看着我道:“現在不是了,你要下麼?”
我竭力讓自己的目光從那雙磁石般引人的眸子前離開,硬邦邦地道:“現在沒興趣。”
雲楚輕笑了一聲道:“七天沒見,這股子犟勁兒一點沒減少。”
“你彷彿,每一次見面都得鬧一鬧。是因爲什麼?”
沒等我回答,雲楚扶着額道:“想起來了,我知道理由。”
“你知道?”我轉頭盯着他含笑的雙眸問:“你知道什麼?”
雲楚看着我,似笑非笑道:“幾天前,你去過利通行,不是去取錢了麼?”
“怎麼。小菱兒取不到零花錢,所以心情不好麼?”他問我。
“纔不是!”我申辯道,“不是爲了這個。”
我走遠一步,拉開跟他之間的距離,低頭正色道:“我有話要問你,你要如實……說。”
話音頓了頓,我突然覺察到艙內的溫度不對,低頭四處搜尋,居然沒有一個炭火盆。
“怎麼回事?”我皺眉道,“湖上原本就冷,底下人知道你要出來,怎麼準備的?”
短短一瞬,來不及看清他的動作,雲楚的聲音自我耳邊響起,他的呼吸聲合着低低的笑意:“總是這樣的……口不對心。”
他牽着我,坐在了軟榻上。
面對面的,我卻突然失語了。
他剛纔牽住我的一剎那,雖然短,我還是留意到了他手心的溫度,比之上回涼得徹骨,這一次有了些暖意。
我的心稍稍平靜了一些。
“我來猜猜。”雲楚擡手落下一枚白字,我看着棋盤,嘆了口氣,也配合他落下了一枚黑子。
“昨夜裡,有人來湖心閣偷襲。”我捏住一枚棋子道,“我沒來得及看清來的人,但是,身法跟最早在焰南見過的人很像。”
“我想,你應該明白是什麼意思……”我咬脣道。
“但是,這不是我不開心的理由。”
我擡起頭看着雲楚:“我不開心的是,我壓根不知道,你幾時在我身邊安插了人?”
“這麼看來,課業是沒有落下。”雲楚長睫
低垂看着棋盤頭也不擡的道。
“洛雲楚!你要安插人我沒意見,但是請你告訴我一聲。這樣可以麼?“我惱火的看着他。
“你不是問我爲什麼鬧彆扭麼?“
“你忘記我們在船上那一回了?“
“要再來一遍麼,你喜歡那樣?“
我壓抑着心頭的怒氣,一時間思維有些混亂,我深吸了幾口氣道:“只是告訴一聲,不要再像之前那樣。“
“我希望你的行動,你的安排,凡是牽涉到跟我有關的地方,你都告訴我一聲,只是這樣而已。難道也不行麼?“
“昨晚我追出去的時候,模糊間看到幾個影子。“我若有所思道。
“可是我想了大半晚,整個岐北,還有誰能繞開我師兄底下的人手,神不知鬼不覺的替我攔截掉那些人呢?“
“要有這個能力還要有那份心思。”
雲楚笑道:“這麼聽起來,你難道不應該謝我麼?”
他擡手移開了棋盤,將我整個人拉到了他的一邊。低頭攏住我的胳膊道:“這次的人馬來得急,比我預期的早,我是想知會你的,可惜沒有時間。“
“有些事,我是避開柳家那些人做的。“
“你這話是指什麼?柳家的不是聽命與你的麼?“我小聲問道。
“小菱兒,用人有時候都要所報留,不是什麼事都應該讓屬下知道的。“
“對,我也是這樣的屬下,你不用什麼事都讓我知道。我懂!“我負氣的說道。
雲楚在我耳邊低低的笑:“現在越來越不乖了,這樣都不肯老實呆着,難道要我堵上你的嘴麼?“
“你倒是……“我正想說”堵一個看看“,驀然想到這個堵的方式該是……,呃……
身子如同過電一般,臉紅的快要燒起來了,我再說不出那一句話來。
雲楚再靠近我一些。呼吸縈繞我臉頰邊,有輕微的癢,他低聲笑道:“我倒是什麼……你說啊……”
“沒,沒什麼。”
“好幾天沒見了,有沒有想我?”
“傻子纔想你呢,我忙的很,沒那個閒工夫。”
“你有什麼事情忙,忙着數錢麼?”
“洛雲楚,你,你又胡說。”我咬住脣不再說話。
船艙內有片刻的安靜。他的手慢慢覆住我的手背,溫柔的輕輕摩挲,繞到指尖的時候,突然頓住了。
“怎麼回事?”雲楚在我耳邊柔聲問。
我瞬間抽離了他的掌心,藏到了袖子裡,還是不說一句話。
“乖。我看看。”他扶住我的手腕,從衣袖裡將我的手拉出來。
指尖是燙傷後留下的痕跡,小水泡夾雜其中,沒來及挑出的一摸就摸到了。
雲楚的眼光剎那間掃視到艙內一角几案上放着的食盒。
我知道他看到了,咬住脣還是不說一句話。
他輕輕嘆了口氣道:“是做點心燙到了?”
我點了點頭,委屈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絕不掉下來。
……手指尖又上了一遍藥,我坐在雲楚的身邊看他打開食盒。
“做得不好,不太好看。”我小聲說。
“嗯,是不太好看。”
“你就不會說句好聽的,人艱不拆啊。”我紅了臉。
雲楚有些愕然的看着我,想了想,水光瀲灩的眸子笑意盎然道:“說句好聽的麼,做的有一些不好看。“
“傻子做點心能做成這個樣子,也算不錯了吧。“他莞爾一笑。
“誰是傻子?”我轉頭盯着他。
“不是你自個兒說的麼,想我的是傻子,”他雙目灼灼看着我道,“那不就是你麼?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把從他手中奪過食盒,我嘟囔道:“你不喜歡就算了,不喜歡就還給我。”
“帶回去園子裡,喜歡吃的人多的很,連翠兒都說我做得不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