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就在近前,我心中卻是七上八下的,手心幾乎要流出汗來。
要知道事先給自己找再多的理由跟藉口實際上都沒有太大的用處。
巡衛隊怎麼搜,路線怎麼走,都是賀衍之定下的,順帶看那些人的執行力。
我想得再妥當,都要用事實說話。
天放見我腳步放慢,立即猜到我心裡的想法,他停下腳步,習慣性的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道:“是不相信師兄麼?”
他話語中滿滿的自信,讓我緊張的心情在瞬間放鬆了不少。
的確,有把強大的保護傘可是比我單打獨鬥強多了。
我定了定神,跟着天放穿過那片林子,踏足西蘭皇宮的西南境地。
想不到乍一入眼,這邊的景色又跟蓬萊閣還有麟德殿不同,倒有種江南人家明秀雅緻的風情。
宮內的湖水到了這兒分散成幾處,我跟天放就是站在一處栽種垂楊柳的堤岸邊。
遠遠望過去,錯落的小院都是零散分佈的。 щшш ¸ttKan ¸¢ ○
我沒在道上瞧見往來的宮女或者侍從,這片河堤未免太安靜了些。
其實從宮門口聽到那兩個姑娘的對話開始,我對居住在西蘭皇宮西南角這些備受冷落的美人的印象,是他們都能自得其樂的。
我知道西蘭國內女子強勢,但是看看宮裡那幾個人,比如小四,比如賀衍之,也有他們自己的風骨。
男女間的差異終究存在,就算選進宮來的男人裡有比較陰柔的。按照女帝的喜好,勢必也有陽剛些的。
這些人的愛好除了美食,衣物。琴棋書畫外,興許也有人喜歡舞刀弄劍的。
一樣米養百樣人,設身處地想想女帝的境遇,我換成她都不會只讓相似類型的男子聚集在宮中。
我有些恍惚,忽然想起以前跟雲楚的對話,彼時西蘭只是個傳說,提到女帝。提到她的後宮,我是好奇中夾雜着興致盎然的。
惹來雲楚不悅,關於女帝的那番對話猶在耳邊。
站在那裡。一時間浮想聯翩,所以我沒指望會在這裡碰上那些弱美人,我覺得也該有其他類型的。
再說除了他們,還有他們手底下的宮人呢。居然連一個影子都見不到。未免太奇怪了!
“女帝的美人們都不喜歡出門?”我問天放道,“他們很少能等到她來,今日的天氣也算好,這時辰外頭難道不該遇見人麼?”
“未必,”天放搖頭道,“你看那裡,院落間還有小道連通,一樣臨水有湖景。他們要是走動,可能都是集中在那一片了。”
天放從善如流道:“你要過去看看才知道。”
“說不定其中還有些門道。”天放凝眉道。
我聽得一怔。
“巡衛隊呢?憑師兄你的判斷?”我心中猶疑。側頭看着他問。
天放跟我視線相交,一瞬間讓我難以分辨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只覺他看我的眼光意味深長。
“小菱兒,你對自個兒想好的主意沒信心麼?”天放微微轉過頭笑道,“我聽着都很有道理,被你說服了呢。”
“你說今日巡衛隊的着重點肯定不會是在偏僻的西南角,”天放靜靜地望着我,此刻一雙眼睛內無波無瀾,“你要離開麟德殿,人家皇貴君第一反應也是跟花圃或者蓬萊閣那位有關聯。”
“剛纔還說得頭頭是道的,我聽着也合理,”說到這裡,他眼光再一次對上我,低聲道,“於是我跟着你來的,怎麼這會兒又掉鏈子?”
我無語的看了一眼天放,他哪裡是被我說服的?!
根本就是自己打定了主意,也料想到我的盤算,換句話說,他完全掌控了我在西蘭宮內的動向。
這人都盤算得那麼精明瞭,臨到這時居然稱是我說服他的?真是......
有什麼好推託的!
我知道他語氣中有些彆扭,卻懶得深入去猜他彆扭的理由。
我賭氣道:“是啊,我很確定,我的眼光一向很準,隨便問問行不行?”
天放看着我笑,剛纔那句自誇的話,我說得有幾分心虛。
“巡衛隊哪裡那麼快搜到西南來,肯定會在我說的幾處徘徊,還有宮門口。”
話說到這裡,我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望向天放道:“師兄你是預備宮宴結束,戲班子出宮之時帶上我一同出去麼?”
天放對着我點頭道:“是。”
“那怎麼成?”好歹我是見識過宮門口守衛搜查的。
戲班子進宮的時候有不少傢什,例如戲服,道具之類的,這些東西要送進來都是裝了馬車的。
但也因爲是馬車來去,所以宮門口的守衛檢查他們的時候格外認真,簡直就差叫他們脫下衣裳來驗看了。
上次爲了出宮的事情,我跟青芷討教了很多經驗,她都一一跟我細說了。
她提到的例子裡,就有不少在宮門口被攔截的事,我還問了她細節,總覺得知道得越詳細越多就能規避風險。
宮門口守衛篩查,馬車更是重中之重,搜查的那叫一個仔細啊。
天放要帶着我出去,憑什麼呢?我又沒法甩出賀衍之給我的牌子。
想到這裡,我心底還有些惋惜,要知道皇貴君發出來的牌子,整個西蘭皇宮都沒有幾塊吧。
要我真是坐實了身份,在西蘭宮內兢兢業業的一個小宮女,對這樣天大的恩賜恐怕是做夢都得笑醒了!
代表特權的牌子,從頭到尾只用過一次,暴殄天物啊!
天放跟隨的戲班子,以往西蘭皇宮中舉辦宮宴也曾經請來過。
這個朝代能娛樂的項目不多。聽戲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種了。
尋常百姓聽些在茶館之類走竄的草臺班子,上回國都城集市的熱鬧我曾經見識過民衆的熱情。
皇族貴胄要氣派得多,往往會點了整個戲班子進宮或者進自己府上去唱。但是戲班子的人數都是有報備的。
想到之前在麟德殿波折的那一出,師兄說了旁人的事情他不想理,會不會他打算留一個戲班子的人在宮裡走不成,然後叫我換個面貌頂上去?
我越想越有這可能,禁不住將心中的顧慮跟他說了。
天放壓低了聲音漫不經心道:“小菱兒,就算是這樣,你打算阻止麼?”
我不由語塞望着他。喃喃道:“師兄,天放哥哥!“
我接連喊了他好幾聲:”能不這樣,儘量不要!我不想又無辜帶累一條人命。只是進宮唱個戲而已,不能爲了自己方便,毀了別人的人生。”
”小師妹,要是師傅在這裡一樣會說你的。有時候我真覺得你太心軟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天放凝視我的眼睛正色道。
我不想就這個話題展開,我預感深聊下去必定不歡而散。
我跟他還是有分歧的!
打起精神,我決定暫時拋開這個不愉快的話題,我對着天放道:”師兄,這事容後再議,你看散落的那些院子,咱們往哪邊走比較合適?“
話是扔給他了,我腦中同樣開始回想看過的宮內地圖上做的路標。
我要選一個方向。萬一巡衛隊趕來,也有小路可以避讓。不至於正面撞上。
我相信這也是在西南角落生活的那些宮人的選擇,他們聽到傳來的消息,巡衛隊要到此地搜查的話,一定也會選小路避讓。
這就是說,這波人的想法會跟我不謀而合,我遇見他們的概率要大得多。
畢竟現在我跟天放都是能融入他們中間的打扮,大家是一樣的。
天放迎上我的目光,狡黠一笑道:”你心裡有主意。“
又來這一招,這次進宮再遇見,他似乎將我們在一起做事的主導權都交到了我手上。
這算幾個意思?是在歷練我?
我定了定神,做出決定,對着湖邊的長堤走了一段路,接着繞道一座院落的旁邊。
走在林間小道上,看見綠樹掩映下的院牆,我聽見遠處小道上果然有腳步聲。
忐忑加上少許的興奮,我衝着天放招了招手。
師兄的身手極快,幾步上前拉住我胳膊就飛身上了院牆。
落在牆上,我才發現,歪打正着挑了個好位置,從我們隱藏的角度看過去,不單能見到院落內人影動靜,連遠處小道上走來的人都能夠一目瞭然。
我側身對着天放比了個大拇指,引來他無聲看着我笑了笑。
遠遠走來的是兩個宮女,看上去面貌平凡,我看了一會兒,對她們的興趣不大。
反而是院內的人,我凝神一望,就被吸引住了。
......江南園林風格的建築,院內一座精緻的噴水池,旁邊栽種零星幾棵翠竹。
竹要成林,方顯雅緻,但是這一片看過去倒也頗有意趣。
竹邊一座小涼亭,裡頭是白石砌成的桌椅,兩個人,一個站在池子邊投食餵魚,另一個則是坐在椅子上觀望他的動作。
兩個人的長相都是背對着我的,看不真切,但是背影無疑都是清秀挺拔的。
他們身上穿的衣裳不如麟德殿那位金貴,然而也是擱在人羣中一眼就能辨認出不是宮內侍從,而是女帝的......男人。
天放對我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眸光帶着些探究同樣注視他們。
兩人着裝近似,然而只要一聽他們的對話,就能聽出性格完全不同。
坐着的那位語帶了急切道:”你怎麼這個時候還有心思餵魚,陛下要舉辦宮宴,這是咱們難得能出頭的機會啊。“
他絮叨了好幾聲,餵魚那位才慢慢轉過身,清俊的臉上帶着笑意道:”着急有用麼?“
”不跟你說別的,陛下北上在即,若是能趁着這個機會博得關注,說不定還能被帶着一同去。“
坐着的那位羅列一番,接着思索後道:”只要跟着一起去了北地,回來之後一定會晉升位份。“
”住在這鬼地方,能熬到什麼時候,“他輕輕吸了口氣,緩緩道,“運氣再好,也不過是老死在宮中而已。“
”你就那麼甘心,居於賀衍之那樣的人之下,還有蘇泫那種病秧子。“
坐着的那個人忿忿道:”論才智,論人品,咱們又差了哪裡?!“
我躲在牆頭,花了好大的勁兒才能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這一幕太熟悉了,穿越前看的宮鬥劇裡,哪一部沒有類似的場景,但是活生生在我面前演來,主角還是兩個男人,晴空朗朗,我卻好似隱約聽到了雷聲。
天放察覺我情緒,繃着臉對我比劃一下,我做了手勢迴應。
心底笑歸笑,還是不能暴露身份,耽誤了要緊事啊。
”你忘了前年的事麼?當時蘇泫是怎麼羞辱我的?“
我睜大眼睛,連耳朵都朝那個方向靠近了些,怎麼個羞辱,我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
我很好奇,腫麼辦?!
天放皺眉看着我的樣子沒動。
那人氣咻咻的數落了一番,我聽出個大概的意思。
當時宮內也舉辦宴席,女帝難得好興致跟他們一起喝酒,這些住在西南角的美人,見到陛下的次數是很少的。
當時,這位氣憤的男子正好憑藉一首琴曲博得了女帝的青睞,正要醞釀發生點什麼的時候,因病沒能參宴的貴君蘇泫忽然送了消息說是病情加重了。
不偏不倚,就在這時候,於是結果他鬱悶的回來了,什麼都沒有發生。
在他看來,之後的蘇泫也沒有如何,隔幾日不是照樣出現在女帝的身邊,完全是放了耳目在宴席上,見不得好處落在他頭上,從中故意作梗!
我聽明白了,天放也聽明白了!
池子邊餵魚的男子神色幾經變幻,終是無奈道:”只是湊巧的事,你記恨了這麼久......“
隔了片刻,池邊的男子語氣鄭重道:”此次宮宴是爲了陛下北上踐行的,你千萬別謀劃些不該謀劃的,到時候出事,神仙都救不了你的。“
涼亭內坐着的人聞言騰地站起身來,徑直走到池邊,一把拽住了池邊站立的那位男子的衣角,他咬牙道:”別以爲誰都跟你一樣懦弱!“
”假清高真懦弱!“
惱怒到了極點,那人氣得轉過身道,”你慢慢在這裡餵你的魚,喂一輩子魚就是了!“
語罷,果真拂袖而去,隔着老遠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