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瞬間糾緊了。
他沒有喊叫,他從來都是風輕雲淡的,可是這被壓抑的聲音聽起來,蘊含刻骨的痛!
我的手情不自禁的攥緊了幔帳,身子顫了顫。
連我這樣一個局外人,都有感同身受的體驗,怪不得剛纔葛大夫會詢問他。
我一直呆在簾子後,重頭至尾看完葛大夫替他施針的過程,終於明白了啞巴宮女爲何苦苦相求我不要透露是她帶我來的。
紫寰宮內的人當中,她是最實實在在關心着他記掛着他的人,我相信她在意的根本不是泄露後的責罰,而是怕他難過。
他刻意要隱瞞我,不讓我知道,也許是曉得我會阻止,看了會不忍心。
......室內重歸寂靜,我原本想好的一篇話在這個時候一句都想不起來了,我只是猶豫着,該不該悄悄的離開,不讓他知道,我來過。
心隨意動,簾子後面掩藏的我輕輕挪動了身子往內室出口的方向動了動。
正在這時,靠在榻上的身影突然之間倒了下去!
我驚慌失措的從簾子後跑出來,徑直跑向他所在的地方。
蕭寧疼得整個人都蜷縮起來,嘴脣被他死死咬住。
我上前扶住他,焦急的喊道:“你怎麼樣?“
他擡起頭望着我,臉上是失血的蒼白,咬破的脣卻沁出血珠染紅了,一白一紅觸目驚心,是平生難見的妖嬈惑人的美!
他的冷汗打溼了整個後背。我碰到他身體的時候,額角的汗更是一滴滴落在了我手上。
整個人好似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他很想對着我笑,嘴角勉強動了動,啞聲道:”小菱兒,你怎麼來了?“
即便疼成那樣,他看着我的眼神依舊跟往常一樣的溫柔專注。
”你是特意來看我的?“
我很想說,其實看他是其次的。
最大的私心還是因爲宴席改在了紫寰宮。我來請求他通融,必要時候阻止公主爲難景嵐,更別爲難景嵐身邊的......人。
一早聽到消息的時候就打算好了!
可是此時此刻望着他幽深的眸子,聽着他柔和的話語,我心中一酸。謊言脫口而出:”是,是來看你的。”
“特意......看你,好幾天沒看到你了。“
他脣角浮起淡淡的笑容,語氣卻涼薄道:”小菱兒都會說謊了,宮內果然是吃人的地方。“
我心中忐忑又夾雜說不清的難過,低頭不語。
蕭寧擡手托起我的下頜。溫柔地道:”是爲異族大夫來跟我求情的,是不是?“
否認的話我說不出口,情緒翻涌。我小聲道:”不全是。”
“我......答應你了。“
蕭寧勉強的露出笑容道,”就爲這句......不全是。“
話音剛落,他的身體再一次蜷縮了起來,疼痛氾濫。他背過身去,將手死死摁在了胸腹間,只留一個落寞的背影給我。
看着這樣的他,我突然間失去了力氣,慢慢蹲下身子,雙手攀在了牀沿邊。
大半個時辰過去了,室內始終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響。從我呆在這個房間開始,蕭寧再也沒有發出過一句呻吟,哪怕他背後溼透的冷汗一點點出賣了他的隱忍。
不知不覺中,我的眼淚落了下來,他如有所感,緩緩轉過頭看我。
”怎麼哭了?“
他低聲道,”是我語氣太重?抱歉,我剛纔情緒不好。“
我的淚水再也遏制不住,臉埋在臂彎裡抽泣了起來。
”你爲什麼要道歉......你道的哪門子歉......你要我怎麼做......“
”怎麼做能讓你好過一點......怎麼做能讓我心好受一點......我就是知道你一定會答應的......其實我都知道......“
蕭寧轉過身子低頭拍了拍我的背道:“不哭了,不哭了。”
“你這麼哭......我會心疼的。”
他靜靜的看了我片刻才道:“你不用擔心,我就是怕清思殿那邊會有貓膩,才下令將宴席放到我眼皮底下來。”
“紫寰宮裡多少會好一些。”
”蕭寧......我不值得你這樣的......我是個連明天都不知道的人......不值得的......”
”值不值得,只有我說了算。“
“起來說話,地上涼。”蕭寧擡手想拉我起來,一動牽扯到痛處,他喘息着無奈的道,“我現在沒什麼力氣。”
“你擔心她爲難你的......朋友,我也擔心會讓你難過,小菱兒,哪怕你不來,我也會盡力的。“
......來紫寰宮不是第一趟了,特別是蕭寧住所附近的景色看過幾遍,都有些熟悉了。
在皇城中,紫寰宮不是最大的一座,規模來講抵不上某人曾經居住的已經空置的宣微宮。
但是紫寰宮內的地方,我去過的仍是寥寥,或許過了今天,我能自由行走的機會也就少了,不如趁着這個時機,隨意走一走。
宴席設在水榭,我沿着小道一路往那邊走去,至少先熟悉下場地,晚上來的時候,不至於看花了眼。
水榭附近的樹上都開始掛上夜裡要點的燈籠,天氣很好,微風淡雲,等月掛中天,引太液池水入宮內園林,刻意營造出的水榭勝景一定分外迷人眼。
比美景更動人的還有我摯愛的那一張臉容。
他作了掩飾,他改了裝束,可是萬變不離其宗,我總能在人羣中一眼找到他。
可是蕭寧呢,一想到他,我就止不住的嘆氣,心底又開始難過了。
這一生不想負人,可惜最終,傷的或許不止他一個!
前日藏書閣樓上,兩人相處的時候,蕭楚聽完我的打算,非常不認同,跟發生爭執的那一天一樣,他希望我置身事外。
他不理解的是,如今我的處境,不是我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
要來的躲不過,何況我進宮時候還不是一個人,我跟同屋小弟子說的那一番話也把我自己包含在內,公主要見我,找個理由牽連的還有我的師傅。
太醫院提點下了指令,人人都要出席,不得缺席,不能讓辛大夫難做,我在宮內是個過客,他還要繼續在太醫院任職。
我覺得從一開始在觀瀾遇到蕭寧開始,事情就慢慢發生着變化。
我該怪誰?怪那一場病偷去的歲月,時間都去哪兒了?
怪當年蕭楚毅然離開迷蹤谷的我爲了那些如今讓他後悔的理由?
還是怪蕭寧,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似乎每一個人都有這樣那樣的不得已。
我沉默着,順小路慢慢走了走,看完宮內的佈置,決定抄近路出宮,再沿着太液池邊的樹林折返回太醫院的偏門。
沒走幾步,聽到身後傳來呼喊聲:“那邊的,你等等。”
我腳步停住,意識到對方是在喊我,回頭望去,是宮內的一個管事姑姑,不知道是哪一個宮的。
她走近我,皺眉道:“不做事情,閒逛偷懶麼?”
我愣怔了一下,忽然想起身上現在的衣着,正是宮女們穿的宮裝,加上髮髻一絲不苟,也是啞巴宮女替我打理的。
“姑姑,”我憑着回憶模仿宮女行了個禮。
“你是哪個宮的,怎麼我以前未曾見過你?”她質疑道。
我刻意垂低了腦袋,不想讓她仔細看清我。
若她是紫寰宮的人還好,若是清思殿的,我心內着緊,手慢慢握成拳,思考着該如何作答。
都快離開了,偏偏出了個攔路虎,運氣好的還不是一點點。
我想起景嵐的那句話,自從被她誇了,已經不止一回有那麼好的“運氣”了。
“頭擡起來。”管事姑姑不悅的呵斥道,“禮儀學得不到位,規矩也沒聽進去,叫什麼名字?!”
急促的腳步聲飛快過來,眼看着管事姑姑上前要擡手了,那個身影迅捷攔住了。
一頓比劃,管事姑姑方纔作罷,臨走前特意囑咐啞巴宮女道:“千萬別讓她近身服侍四皇子,以免惹惱了殿下。”
管事姑姑走遠,啞巴宮女趕緊的拉住我的手將我帶到了紫寰宮內的一處房間“整理”儀容。
......一回到太醫院,現在長廊邊碰上了陳師跟辛大夫,這兩個人聊得正開心,見到我表情沉重的回來,陳師迎接我道:“小林,你剛纔去哪裡了?”
“紫寰宮。”我想也沒想就答了一句。
陳師跟辛大夫交換了一下眼神,低聲道:“方纔東苑的大夫來找過你。”
“景嵐麼?”我無精打采的應了一句道,“她跟我說過,您讓我送去的那本藥典她一旦看完了,會盡快還回來的。”
“不是景大夫。”陳師答道,“小林,你是幾時認識東苑的雲大夫的?”
“啊,”我睜大眼睛不能置信的望着陳師道,“您剛纔說,是誰?”
“誰來找我?”
陳師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似乎想不到我是如此大的反應,他低聲道:“大約姓雲吧,偶爾聽到景大夫喚他......其實我跟老辛也不太清楚,說是景大夫的助手,憑我倆的經驗判斷......”
“他的醫術又遠在景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