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所謂故人

汪強。十四年前E鎮土石公司的老闆,曾經承接了E鎮所有的鄉村公路修建工程,後因公路出現質量問題被調查,之後因涉嫌經濟犯罪被拘捕。

蕭小匿的爸爸就是當年押送汪強進省城接受審訊的警察,那年的車禍,死的是蕭小匿的爸爸,得救的是經濟犯汪強。

後來汪強被判了五年的有期徒刑。

五年後刑滿釋放,汪強接受改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外邊卻早就物是人非。

他回去找過那個救了他一命的警察,卻聽說那個警察死後老婆改嫁,母親帶着孫女搬了家。後來他找到蕭小匿父親的墳墓,每逢清明中元等掃墓的日子便會過來看他。

再後來他也找到了蕭小匿的奶奶,蕭小匿的奶奶把汪強當成害死她兒子的仇人,把人罵了一頓,潑了一盆髒水,趕走了。那時蕭小匿已經讀高中住校,對此事只是聽鄰居說了一下。

汪強被蕭小匿的奶奶罵了一通,心裡似乎舒服了許多,便離開小城去了Q市。他從收廢品開始,後來成立廢舊物資回收公司,一步步漸漸做大,現在在Q市擁有一家二手車交易市場,一個廢舊物品交流中心。控制着Q市幾乎三分之二的二手車交易和工業廢舊物資,個人資產以億計,是名副其實的大老闆。

蕭小匿聽汪強說完這些,輕輕地點頭:“汪伯伯,謝謝你能來看我爸爸。”

“你這是什麼話?我的命是你爸爸救的,當時我就是個犯人……你爸爸是個好警察,前途無量。可他卻爲了救我一個犯人……那幾年我在牢裡無時無刻不在想,我貪財,我昧着良心做事,我吃多少苦都是應該的,就算是出車禍,該死的人也是我,不該是你爸爸。可是他死了,撇下老小……所以我必須好好改造,等出來替你爸爸照顧家人……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找你,我打聽着你去了Q市讀大學,只聽說是海大,但卻不知道你是哪個系,我也去過學校找你,可我們沒有親屬關係,而我也有案底在,所以學校的人也不幫我的忙……”

汪強也不顧昂貴的衣服怎麼樣,跟蕭小匿一樣坐在地上,靠在墓碑上絮絮叨叨的說話,六十來歲的大老爺們兒眼睛通紅。

“汪伯伯,你不必過於自責。”事情過了這麼多年蕭小匿已經想開了,她不是奶奶,不會把父親的死賴到汪強的頭上。

其實蕭小匿上了大學之後查閱了相關的法律法規,就她爸爸當時那種狀況,如果她爸爸沒有挺身而出救了汪強,開車的那個警察就要爲此事負責人,雖然不至於讓一個警察給一個經濟犯去抵命,但肯定會受到處分。

但事情的後來,蕭小匿的爸爸死了,而當初開車的那個警察卻步步高昇,現在已經去了地級市做副局長去了。這些年來他甚至沒問過蕭小匿和她奶奶一句。

一個警察和一個犯人……

蕭小匿心想如果老天有眼的話,真不知道老天是該笑還是該哭。

“不管怎樣,你爸爸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不在了,你媽媽也離開了你,你奶奶也沒有了。我總有一份責任照顧你。”

蕭小匿輕輕一笑,看了一眼自己父親的墓碑,說道:“謝謝汪伯伯,我是個大人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你心裡是在怪我嗎?”汪強歉疚的看着蕭小匿。

蕭小匿搖頭:“並沒有。”

“那,最起碼我可以把你當侄女吧?這麼多年來我的心一直不安,當初你奶奶生病,去世的時候我自己也只是個收廢品的,沒有什麼能力幫助,你知道我這心裡……所以,現在請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好嗎?”

蕭小匿笑了笑,說道:“既然這樣,那汪伯伯就帶我去吃點東西吧。”

汪強這纔想起來時間早就過了中午,於是忙站起身來說道:“好,好!走,伯伯帶你去吃飯。”

蕭小匿跟汪強一起出了墓園後上了汪強的車。

汪強是開車來的,還帶了司機。

上車後汪強坐在了副駕的位置上,回頭問蕭小匿:“你喜歡吃什麼菜?”

蕭小匿想了想,覺得她對這個小城好像比Q市還陌生,她對這個小城的所有記憶除了學校的小吃攤便是菜市場,什麼飯店酒樓一概沒有機會了解過,於是笑道:“我有四年沒回來了,這個小縣城不知變成什麼樣了,隨便找個地方吧。”

汪強做主選了個酒店,又對蕭小匿說:“這個小城這幾年變化很大,待會兒吃完了飯咱們開車轉一轉,對了,你跟你奶奶之前住的那個家屬院早就拆了,被一個房產開發商買下來,重新改成了小高層住宅。”

蕭小匿驚訝的笑:“可真是想不到。”

“那些房產開發商把Q市郊區開發的差不多了,便把手伸到了這些縣城裡來,就是當初咱們那個鎮子現在也被幾家開發商瞄準了。政府也在搞舊村改建的工程,總之,這幾年是一年一個樣。”

聊到這些話題,氣氛總算是沒那麼沉悶了。蕭小匿不願聽汪強一味的懺悔,況且之前她在昊天廣告上班的時候就是負責樓盤銷售策劃這一塊兒,汪強跟她說房產說改造什麼的,她還真的能搭上點話。

汪強又問蕭小匿在哪裡上班,什麼工作。

蕭小匿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在一家娛樂公司做助理。”

“娛樂公司?”汪強愣了愣,這些年他兢兢業業的做事,還真沒注業業的做事,還真沒注意過那些當紅明星影星什麼的,至於娛樂公司的助理……那是個什麼工種?

倒是汪強的那個司機小陳從觀後鏡裡看了一眼蕭小匿,笑道:“蕭小姐是靈煜的助理吧?剛上車我就看你眼熟。”

蕭小匿無奈的笑了笑,心想姐都這麼出名了嗎?

“靈煜是誰?”汪強莫名其妙的問:“很出名嗎?”

小陳對自己這個文盲老闆有點無奈,笑道:“汪總,那天你不是還說靈煜的歌聲聽着很乾淨的嗎?”

“啊!你說那個男歌星啊?”汪強終於有了點印象,“那人唱歌是很好聽。不過……小匿是他的助理?他們這些明星要助理幹什麼啊?”

端茶倒水伺候吃喝兼上牀……小陳默默地在心裡把明星助理的工作劃拉了一遍,但沒敢說出來。

蕭小匿也只是笑了笑,沒說話。汪強的疑問沒得到回答,也就沒再多說什麼。幸好吃放的地方到了,小陳把車子停好,汪強率先下車幫蕭小匿開車門,那架勢好像蕭小匿纔是大老闆。

司機小陳眼神閃爍,嘴巴又閉的嚴實了些。

這家飯店是當地數得着的酒樓,大年初二,親戚朋友拜年聚會,大家都不喜歡在家裡吃,就都跑到外邊來。大城市裡開始提倡節儉,根據領導人的要求,開始提倡空盤子什麼的,小城市裡好像還遲鈍一些,大魚大肉的,每一桌都擺的滿滿的,氣氛很熱烈,也很喜慶。

汪強跟這家酒樓的經理很熟,要了個小單間。

坐進去後,蕭小匿的手機鈴響,拿出來一看居然是林澤。

蕭小匿接電話,林澤問:“你現在在哪兒,不是說今年要回來麼,怎麼還沒有打電話。”

“我已經回來了,在同悅酒店呢。”

“你一個人去酒店吃飯也不給我打電話?”林澤有些生氣,“不管怎麼說,大家還算老鄰居吧?蕭小匿你真夠可以的。”

“沒有了,是在墓園遇見了我爸爸的一個老朋友。”蕭小匿看了汪強一眼。

汪強立刻說:“是你朋友嗎?叫過來一起。”

蕭小匿於是邀請林澤:“你有空嗎?要不一起來陪我?”

林澤默了默,問:“哪個房間?”

蕭小匿趕緊的報上房間號:“三樓,339。”

“我十分鐘後到。”林澤說完就掛了電話。他不怎麼相信蕭小匿的話,她爸爸的故人?她爸爸什麼故人會在墓園碰見?

十分鐘不到,林澤果然來了。

蕭小匿爲幾個人簡單的介紹了一下,說道汪強時,依然說是她爸爸的故人,隱瞞了汪強是罪犯的事情。

林澤看汪強這個人,六十來歲的年紀,身上的衣服熨燙的筆挺,雖然沒有什麼名牌LOGO來彰顯身份,但一看就知道這衣服不是商場貨,現在有錢人都講究個私人定製,恐怕這人身價不低。於是便自動的把汪強劃入了土豪的範圍裡。

而蕭小匿的爸爸活着的時候只是個警察,絕對沒有可能接觸此等劣紳,所以林澤對汪強沒有什麼好印象,只是淡淡的點點頭,稱呼對方:“汪先生。”

這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不過蕭小匿的心思本來也不在飯菜上,至於林澤跟汪強較勁,她雖然感覺到了,但真心覺得無所謂。

反正汪強懷着一個贖罪的心理,說到底就是送上門找虐的,林澤說幾句刺刺歪歪的話給他聽,他一般也就忍了,沒跟林澤一個毛頭小子一般見識。

吃完飯蕭小匿說要回Q市,林澤挽留她住一晚,並十分惋惜的說:“剛我跟我媽媽說你回來了,她還說給你留着你愛吃的香酥百葉,等你回去吃呢。”

蕭小匿對林媽媽是真心的感激,如果不是林澤對自己的那份心思,不用說她也該上門拜年。

只是如今她一個心都被靈煜佔滿,就真心以爲不能再給別人留下曖昧的空間,於是笑道:“我給阿姨帶了點禮物,但再晚了怕是就趕不上車了。你幫我帶回去,替我跟阿姨和叔叔拜年。”

林澤皺了眉頭,不說話。蕭小匿也沒再多說,和汪強小陳等人一起下樓去車上拿補品。

此時酒樓的門口很熱鬧,還有很多客人剛來,站在門口笑着寒暄,像蕭小匿他們這種匆匆吃了飯就走的很少。

蕭小匿跟小陳去車裡拿東西,林澤不高興的站在旁邊。汪強一個六十多歲的大老闆不會跟小青年一般計較,但他想着蕭小匿要回Q市,自己正好也要回去,可以順便載她一程,便沒急着上車。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留着齊耳短髮的年輕姑娘從旁邊的一輛車裡下來,看見林澤高興地叫了一聲:“林澤!你不是說有事不來了嗎?”

林澤轉身看了一眼那姑娘,抿了抿脣,說道:“你們怎麼纔來?”

“哎!別說了,我姐磨磨蹭蹭的,都拿出新娘子上轎的勁頭兒來了。”那姑娘笑着走過來,一把挽住了林澤的手臂。

蕭小匿拎着兩個禮品盒子轉身過來,看見林澤手上挽着的姑娘愣了一下,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小匿。”林澤忙把手臂從姑娘的懷裡抽出來,伸手去接蕭小匿手裡的東西。

“蕭小匿?!”那姑娘驚訝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蕭小匿身上那件香奈兒的外套“你居然……啊,你回來啦!”

蕭小匿覺得這姑娘好熟悉好熟悉,應該是自己之前是自己之前的同學,可就是叫不上來她的名字,一時無奈只好求救的看了林澤一眼。

林澤輕笑:“這是孟師姐,高中比你高一屆,女大十八變,你認不出來了吧?”孟凡霞當初上高中的時候是體育特長班的學生,全縣長跑冠軍,很有幾分風頭的。林澤覺得自己一提醒蕭小匿就應該想的起來。

“啊!”蕭小匿恍然笑了,這就是當初縣委副書記的女兒啊!記得她對林澤一直窮追不捨來着。於是接着林澤的馬匹拍下去:“孟凡霞!你怎麼這麼漂亮啦!我真的真的不敢認了!”

“說什麼呢,我纔不敢認你了呢!”孟凡霞伸手摸了摸蕭小匿身上蔥綠色的羊絨外套,砸了咂舌,“哎,你這衣服多少錢買的?好像是限量版的,國內能買得到嗎?”

“這個,我真不知道,我朋友送的。”蕭小匿暗暗地苦笑,心想這是去年春天在歐洲上市的限量版,是蘇陸軒買來給蘇羽,蘇羽生孩子身體胖了許多穿不上纔給自己的,她送給自己的時候也沒說多少錢啊。

“蕭小匿你現在好厲害啊,那次我在網上看見你了,你跟靈煜……是不是真的啊?”孟凡霞笑嘻嘻的說着,扭頭看了一眼林澤,手一伸再次挽住林澤的手臂。

蕭小匿莞爾一笑,把手裡的東西遞給林澤:“林澤,這個是給阿姨的,麻煩你替我跟叔叔和阿姨問好,謝謝他們之前對我的照顧,天色不早了,我還要趕回Q市,就不打擾你們了。孟凡霞,改天有空去Q市我請你吃飯啊,我先走了,再見。”

說完,蕭小匿轉身便走。

“小匿!”林澤下意識的叫了一聲。

蕭小匿像是沒聽見一樣大步走到汪強的車子跟前。她不愛林澤,卻已經蹉跎了他這麼多年,在這個時候必須毅然決然的走開,不能讓他的女朋友誤會,耽誤了他的大好姻緣。

孟凡霞生氣的推了一把林澤,酸溜溜的嘲諷:“心疼啦!人家早就攀上高枝了!也就是我這樣的傻瓜才肯死心塌地的等着你!”

汪強原本靠在車上抽菸,那邊的一切都看在眼裡,聽在心裡。只是他這個年紀這個身份的人實在不適合跟這一羣小年輕的怎麼樣,只是看着蕭小匿走過來後,伸手爲她拉開車門。

孟凡霞的那句話一字不漏的傳進了蕭小匿的耳朵裡,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便彎腰坐進了車子裡。

黑色的轎車無聲的倒出車位,緩緩地滑出停車場,離開。

林澤看着那輛黑色的奧迪A6混入車流中再也看不見,心裡一陣煩躁,擡手把身邊的姑娘推開:“你演夠了?!”

“林澤!”孟凡霞氣的跺腳:“我警告你!你爸媽跟我爸媽已經正式見面吃飯,把我們的事情定下來了!你不是也沒說不同意嗎?現在我是你的未婚妻,這種情況應該是我問你一句:你演夠了嗎?!你清醒了嗎?!”

林澤沒說話,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裡發愣。

“你看清楚了,人家身上的衣服是香奈兒限量版,人家坐的車子是奧迪A6!人家傍上了大款兒,早就把你這個窮小子丟腦後了!你他媽的還一副癡心不改的樣子你犯賤啊你!”

“孟凡霞!”林澤一把甩開孟凡霞的手,氣吼吼的罵了一句:“你腦子有病吧你!”

“林澤!你個混蛋!”孟凡霞登時發飆,“你他媽的纔有病呢!”

林澤轉身去那邊把自己的摩托車推出來,騎上去點火,猛踩油門,那輛125發動機的摩托車轟鳴着衝出停車場,揚長而去。

孟凡霞氣的臉色慘白,半天說不出話來。

回去的路上一路沉默,車裡暖氣開得很足,蕭小匿乾脆靠在後座上睡了一覺。果然進Q市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汪強問蕭小匿住在哪裡,蕭小匿猶豫了一下,說道:“不麻煩了,你把我放到這裡,我自己叫出租車回去好了。”

汪強也沒堅持,遞過一張名片:“這上面的手機號是我的,有事你可以隨時打我電話。”

蕭小匿接過來認真看了一眼,道了聲謝謝,下車,站在路邊揮手看着車子離去後,轉身想把那張名片丟盡了路邊的垃圾桶。卻又猶豫了一下,放進了衣服的口袋裡。

一個能經常回去給自己父親掃墓的人……理應得到自己的尊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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