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藍色的桌布上一塊剛滴上去的油漬, 齊宇邊喝着湯,邊將手機放到右邊的耳旁。
“師傅,您到了嗎?我已經在餐廳了。”
放下電話,齊宇起身,徑直走到餐廳門口,一個身材不高,略微發福的男人走了進來。
“小齊,不好意思,來晚了,剛纔一個客戶電話時間太久”
“沒關係,沒等多久,菜都點好了,咱們坐下聊”齊宇伸出右手,指引方向。
“幾天沒見,感覺過了好長時間一樣。”
“是啊,主要是以前天天見”齊宇笑着將一杯倒滿紅酒的玻璃杯放到發福男人面前“師傅,不是開車來的吧”
“沒開,打車。”
“那就好。”
“可以上菜了嗎”一位身穿墨綠色制服的餐廳服務員走過來詢問。
“嗯,可以了”
“小齊,你來找我吃飯是不是有事要說啊”
“師傅,還是您厲害,我還沒說呢,您就知道。”
“我怎麼能不知道呢,你都跟着我多少年了,說實話我把你當成我自己的孩子一樣的”
“師傅,我也是一樣啊。我是您帶出來的,沒有您,怎麼有我的今天呢?那話都說到這了,您能和我說一下,公司我爲什麼要這麼對我嗎?就算裁員也要給個正當的理由。”齊宇憤憤不平。
“小齊,你要知道,我做的一切你以後一定會理解的”
“這麼說,真的是您讓公司這樣做的了,我真的很疑惑,我在公司沒做過什麼重大的失物,這到底是爲什麼啊?就算您不認爲我是您最得力的助手,那也是我們團隊最久的員工了。如果是別人做的,我都能理解,畢竟薪水高,裁員不認可的高管找低成本的新人代替對公司有利,可是您?我不理解。我難道不是您的左右手嗎?這樣做目的是什麼啊”齊宇靠着椅背,雙手放在餐桌上,眼睛盯着這個矮胖的男人。
“小齊,你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好。你別再問了。你在家好好休息,再過一段時間,我會考慮讓你回來,並恢復原職。”
“我不需要休息,我只想知道真相。我把您當父親一樣,我不相信您會這麼對我”
“既然你把我當成父親,那就請相信我。”
服務員已經將餐桌擺滿,豐盛的菜品精緻又美味,然而兩人卻味如嚼蠟。
餐後,齊宇幫師傅叫了出租車,自己則慢慢的走回那個充滿童年記憶的小屋。
回到家,齊宇從書櫃中找出一本厚厚的相冊,擦去上面的薄薄的灰塵。一頁頁的翻看。
這裡除了母親和自己的照片,最多的就是他了,那個帶着初入職場的愣頭青,一步一步走向成熟的,最可敬,最可親的師傅——江伍楊。
齊宇三歲父親去世,母親一人帶着他長大。其中的辛苦不可言喻。一個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多少缺少一些安全感。沒有父親的呵護,母親將全部的愛注入到齊宇的身上。但是,爲了她可以犧牲自己的母親終究代替不了父親的角色。
慢慢長大後的齊宇到了青春期,沒有爸爸的陪伴,更是毀滅性的傷害,看到別人爸爸能夠陪伴自己的孩子,這種失落感就會無限增強。這段空缺在齊宇心中紮根,遺憾也難以填滿。
大學畢業後,齊宇來到睿智公關應聘,這是一家民營公司。那時候的睿智還租在民房裡,公司人不多,算上財務和後勤阿姨纔不過十幾人。齊宇到公司後,就成了江伍楊的助理,從發傳單,跑印刷,找客戶一點一滴的做起。剛剛工作的年輕人除了精力和幹勁外,幾乎是毫無經驗。各處碰壁的齊宇,多虧江伍楊的鼓勵才能慢慢的成長,他親切的稱呼他爲師傅。事實上,說江伍楊是齊宇的師傅絕不爲過,因爲這個中年男人和藹,熱情。做事注重細節,對待徒弟也是毫無保留的分享自己的經驗,生活上關懷備至。從那時候開始,在齊宇的心裡已把自己的師傅當成了父親。
後來,睿智公關因爲做的時間早且管理到位,在市場上有着不錯的口碑,慢慢越做越大。就在前幾年,公司又被一家國際上知名的4A廣告公司收購。有了這個名氣的外殼,公司在市場上更是站穩腳跟。齊宇經歷了公司的數次搬家。由原來的民房,到現在繁華市區的5A級寫字樓,他見證了公司的一步步的成長,當然也是自己逐漸成熟的過程。公司就如同自己的家一樣,那個像父親一樣的江伍楊到底是怎麼了?有什麼事情瞞着自己呢?
齊宇將相冊從頭到尾的翻了了一遍,回憶就像電影一般的在腦海中閃過。他看到母親年輕時溫柔的微笑,也看到她後來的兩鬢斑白。其中的辛苦讓齊宇一陣陣泛起心酸。母親爲自己付出的太多了,她含辛茹苦的一個人養育自己,爲了孩子拒絕再婚,她幾乎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了齊宇的身上。就算付出自己的生命都在所不惜。
還有那個如同父親的師傅,教會了自己太多知識和道理。在人生的道路上指明瞭方向。
生而爲人,這難道不是最大的幸運嗎?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呢?
齊宇將相冊放回書櫃,他決定不在查下去,他選擇相信,他相信江伍楊是和母親一樣絕不會傷害自己。他甚至開始爲自己的猜忌而感到羞愧。
“我回來了”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齊宇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走到門口,看到模糊的盛妍站在門口。
“不是可以直接進來嗎?還麻煩我開門幹什麼”
“那樣不好”
“進來吧”
齊宇將門關上,走到窗前。點上一支菸。
“外面太陽太大了,從門鏡望出去差點沒看到你。計劃好什麼時候找你的王叔叔和沈叔叔了嗎?”
“沒有呢,先幫你調查清楚在看時間好了”
“我想,我不需要查了”
“爲什麼?你知道怎麼回事了?”盛妍睜大了眼睛盯着齊宇
“不知道,就是感覺也許是我自己想多了,師傅可以說像我父親一樣,我感覺這樣猜疑他是不對的。”
“那到底爲什麼讓你離開公司呢?”
“也許他有他的原因吧,就算是因爲利益而辭退我,我也接受,因爲今天我的所以成績也是師傅給的,他就是拿回去,又能怎樣呢”齊宇將菸灰輕輕的彈在窗臺上,慢慢的回過頭。
“實話說,自從兩年前失去了女兒後,我的人生觀發生了相當大的改變,比起任何利益,親情纔是我難以割捨的。如果說這件事讓師傅很爲難,那我查它又有什麼意義呢,所以算了吧”齊宇微笑的看着盛妍。
“嗯,我尊重你的任何選擇。今天在餐廳,我也能深切的感受到,你師傅絕不會害你,能看的出來,他是個善良的人”
“的確如此,他給我的幫助不是一兩句話講的完的,今天也許是公司上面的決定,讓師傅左右爲難,我就更不該在去質疑他了,就這樣吧,這都不算什麼。”齊宇望向窗外,一直灰色的鴿子落在對面房子的屋角上。
“嗯,你說的沒錯,的確不是你師傅的主意。”
“你也這麼認爲?”
“不是我認爲,是我聽到的。”
“你聽到什麼了?”
“我聽到他們通電話了。”
“通電話?在師傅走後嗎”
“沒錯,你幫師傅叫好車後,我一起上了車,當時你應該看到了。坐在車上,師傅明顯感覺焦躁和無奈,他不停的搖頭和嘆氣,後來撥通了一個電話。在電話裡反覆確認這麼樣真的對嗎?能確定有用嗎?這些話。”
“這樣啊,看來我猜的沒錯,是公司給師傅壓力。我真不該去責怪他。”
“嗯,不過總感覺怪怪的”盛妍歪着頭“我覺得語氣上不像是和公司領導在講話呢”
“怎麼個不像法?”
“我也說不清楚,就是感覺像是長輩和晚輩說話的語氣,而且那種無可奈何的感覺。”
“這麼神奇?”齊宇微笑的看着盛妍。
“嗯,是這樣的,哦,對了,他放下電話後,我看了通話記錄,看到了通話人的名字,不知道你認識嗎?”
“不用猜我都知道是誰,是不是劉敬奇,他是我們公司新來的領導,看我不順眼很久了,一定是他的主意。”
“不是他,手機上顯示的是——韓小安”
“楚瑤?”齊宇瞪大眼睛。
“是韓小安。不是楚瑤。”
“那是她媽媽給她起的乳名,意味着平安。”齊宇坐在沙發上,兩眼空洞洞的注視者前方,此時的他,對這個世界越發的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