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通向御史臺牢獄的大門口響起一陣喧譁。
“瞎了你的狗眼,連本郡主都敢攔!”觀瀾手上揚着重新找回的印鑑,那底氣十足的聲音震響在靜謐的清晨。
看守的獄卒爲難的看着觀瀾身後帶着的一票子人, 面對氣勢洶洶的郡主, 不停的擦汗, 最後在觀瀾大有‘你們不讓就砍了你們’的強大氣場下, 乖乖讓了路。
“看不出你挺有氣勢的!”藍彤彤推了一把走在前面的觀瀾, 笑道。
“太子哥哥不肯幫忙,我能做的只有這些。”觀瀾突然小家碧玉似的細語聲讓認識她的人都不由的打了個哆嗦,不過也看出, 這位郡豬的確已經努力了。可能連她都忍受不了這樣的自己,又大聲嚷道, “這種地方不適合本郡主, 本郡主在外面等你們!”
說罷, 她帶着她的鄉巴佬侍衛周虎離開了。
等一見到被關在牢裡的十四,一家之主的眼眶就開始溼潤了, 隔着木柵欄,抱着人,一把鼻涕一把淚。
“我的十四,舅舅的心肝啊~我就不該讓你出去~在家裡你就算犯天大的錯誤,也不會把你送去官府大牢啊~十四啊~~你要是出了事, 我可怎麼對姐姐交代啊~~”
“呃……舅……舅, 我快沒氣了……”十四艱難的把腦袋從兩根木柵欄中間抽回來, 每回都玩勒人, 就不能換種方式表達嗎?
跟隨的獄卒在蘇、藍、司馬等一系列人的注視下, 哆嗦着打開了牢門。
一家之主迫不及待的衝進去,滿心歡喜的等着十四給自己來一個感動的擁抱, 結果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睜睜看着自己養了十四年的孩子撲進了別人的懷中,那叫一個憤恨,那叫一個不甘啊!
“我沒有賭氣,是他們打我,我纔不得已承認的。”十四仰着腦袋,那一刻眼裡露出的恐懼,是對這個他未知的世界的害怕。
話音剛落,一家之主就往外衝,藍彤彤抽鞭子。
“殺千刀的,我都沒敢打過我家十四!”
“你孃的,屈打成招!把你們的老闆給本小姐叫來!!”
“還疼嗎?”蘇應麟忒溫柔的問道。
“恩!我一夜沒睡好!”十四重重的點頭。
這下,楚懷風和竇劍癡雙雙拔劍出鞘。
“他們打了你哪裡?”蘇應麟又忒平靜的順着十四睡了一夜沒打理過的亂髮。
“屁股……”十四委屈的癟嘴。
下一刻,蘇應麟暴走了。
“我殺了那個狗官!!!”
場面變得一團糟,司馬金一會兒忙着給藍彤彤消氣,一會兒請竇劍癡把劍先收起來,一會兒求一家之主以大局爲重,一會兒讓楚懷風稍安毋躁。
唯獨最瞭解十四的語冰彈了一下十四的腦門,“別胡鬧了,大家都是關心你纔來的。”
“嘿嘿~”十四衝語冰一笑,撒嬌的撲到他懷裡,大聲道,“好啦,我剛纔耍你們玩的,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們打我之前我就乖乖承認啦~”
“……”
見十四還有開玩笑的精神,大家都放寬了心。
“我的心肝十四,放心,不管用什麼辦法,舅舅一定不會讓你出事的。”一家之主一邊揉着十四的腦袋,一邊信誓旦旦道。
“恩,爲了舅舅、小爹爹、語冰叔叔,還有家裡寵我的五個叔叔,十四也一定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一聽這話,一家之主一愣,感慨他的十四終於長大了。
一段敘舊的對話過後,十四突然要求道,“舅舅,我可不可以和老巫婆單獨說幾句話。”
聽見十四要求和藍彤彤單獨說話,衆人都表示疑惑,卻還是尊重的選擇了退避。
等到只剩下他們兩個,藍彤彤臉上就露出了疑惑,“發生什麼事了?”
十四是懂事了,懂得會隱藏自己的心事,懂得如何強顏歡笑讓家人放心,正是因爲知道這一點,所以她剛纔盡力配合十四烘托輕鬆的氛圍。
“那天我被抓的時候看到那頭郡豬和你在一起,你們之前在聊什麼?”十四也同樣明白對方的用心,或許,有些話,只能和朋友說。
“她說她查到了一些事情……”藍彤彤有些猶豫的看了眼十四,欲言又止。
“你說吧,我想我已經猜到一些了。”
“她說,永明殿是十四年前亡國的大景歷代皇帝的寢宮。”
“果然……”十四嘆了口氣,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傷感,“老巫婆,我整天討厭別人不信任我,反過來,我卻打從一開始也沒信任過他們。如果我相信舅舅他們,我就不會想去調查,我就應該乖乖的過着他們爲我創造的無憂無慮的生活……”
“誰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這是人之常情,也不能怪你自己。真要怪的話,應該是我不對。我比你多活了三年,卻和你一樣無知。你舅舅罵的對,作爲朋友,應該更理性的看待事情,而不是順着你由着你。”
“我記得我小時候闖了禍,那些大人和夫子把我禁閉在學堂後山的小黑屋裡,不給吃的。那次舅舅真的很生氣,都不替我說話。可是他卻半夜溜了進來,給我帶了一隻熱包子。我記得那時候天很冷,上後山的路要走好久好久,可那包子到我手裡的時候還是像剛出爐一樣燙,你知道是怎麼弄的嗎?是舅舅把包子貼身藏在懷裡,我當時都能感覺到他的胸膛被燙的有多紅多痛,可是他沒有任何怨言。我真的很不懂事,只會給家裡惹禍,讓周圍的人擔心……”
十四抱着雙膝,整個身體蜷縮在一起,輕輕抽泣,當他認識到自己的無知和愚蠢,他真的覺得自己討厭。
清曉回到自己寢宮的時候,裡頭正有一個人等着他。
“陛下……”只有面對當今的昌隆帝時,孤傲的他纔會頷首表示敬意。
“我早已認你做養子,你還不叫我一聲父皇?”多年來,爲了表現自己的親和力獲取民心,從前的鄞王現在的昌隆帝一直都只用‘我’來自稱。
“父皇……”能維持這麼多年,清曉不得不佩服這個人的僞裝能力。
“呵,御史臺牢獄的風景如何?看了有什麼感想?”昌隆帝笑得高深莫測,彷彿世間的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中。
“兒臣聽說觀瀾在御史臺鬧事,恐怕她還不熟悉京城的規矩,所以前去把她帶回來。”清曉明白,在這個人面前最好的僞裝就是說實話,他剛得知觀瀾前去御史臺牢獄,生怕鬧出事情,所以就趕了過去,誰知沒遇上觀瀾,恰巧聽見十四向藍彤彤懺悔。
“觀瀾那丫頭,實在是太不懂事了,竟然趁史部的人不注意,偷偷溜進去。”昌隆帝的語氣不鹹不淡,卻讓清曉感到危機重重。
“觀瀾才十六歲,她什麼都不懂,懇請陛下放過她。”
“你怎麼又稱我‘陛下’了?看來這麼多年,你還是沒學會這裡的規矩。”
“兒臣知錯了,以後一定謹聽父皇教誨。”
“雖然我選了你做太子,但是這個位子未必一定是你的。這個天下,是我放棄了心中的摯愛才得到的,任何威脅到我的人必死。別說我沒給過你機會,接下來,就看你怎麼做了。”
第二天早晨,得到十四後天將被凌遲的消息時,聚集在客棧裡的大家一個個都默不作聲的散了。
藍彤彤、司馬金、竇劍癡三人一行,各看各的走在人聲鼎沸的大家上,突然藍彤彤一敲掌心,“決定了,我們劫獄!”
與此同時,一家之主在客棧房間內沉默半晌後,拍案而起,“劫獄!”
“那個,我可不可問一句?”語冰不好意思的插嘴道,“小應麟呢?”
而御史臺的牢獄內,十四黑線的看着給自己送飯的獄卒被打暈在牢外,對着一劍劈開鐵鎖走進來的人有些結巴道,“你,你怎麼進來的?”
蘇應麟瞟了一眼倒在牢外的獄卒,明知故問。再是乾淨利落的一劍斬斷十四的腳鏈,拉起人就走。
“我不走。”十四意外的掙脫了蘇應麟,更往牢裡退了幾步。
“這個時候你還胡鬧?”
“你別走過來!要是你再敢點穴或者打暈我,我一輩子不理你。我是認真的,你再靠近,我馬上叫‘劫獄’了!”
“別任性了。你知不知道你後天就要被凌遲處死?”
“我知道。但是,我今天跟你走的話,我們一家永遠不得安寧,大家再也回不到以前那樣的生活。雖然我一直覺得曾經的平淡很無聊,可是至少我們都能擡頭挺胸做人,而不是四處躲藏。就當這是我最後的任性,我不想再讓舅舅擔心了。”
“……”第一次,倔強的十四讓蘇應麟有想要擁抱他的衝動,可是他剛邁出步子,就被十四伸手阻在一步之外。
“蘇應麟,我已經不喜歡你了。所以我警告你,別靠我那麼近。我數到三,你要再不走,我真的喊‘劫獄’了!一!”
“三!”蘇應麟好笑的搶答道,向着十四走去,“我都幫你喊‘三’了,你還不叫?”
蘇應麟走一步,十四就退一步。直到退無可退,十四把自己給陷進了死角。
“蘇應麟,你別太過分了!”雙手抵着欺上來的人,被逼到牆角的十四努力瞪着眼睛裝出生氣的樣子。
“你確定不叫?那我替你叫了!”蘇應麟嘴角一揚,作勢就要喊‘劫獄’,立刻剛纔抵在胸前的手就捂住了他的嘴,他就知道會這樣。
十四清楚自己肯定又被耍了,不爽的用力推開前者,跺腳,“我真的已經不喜歡你了,就算你想陪我一起坐牢,我也不會再喜歡你了!”
“可是我喜歡你。”
“……”十四愣在原地,心裡剛騰起喜悅,他就拼命搖頭。
蘇十四,你有出息點!怎麼可以因爲一句話就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堅持住!不要被打敗了!這傢伙是僞君子,他說的話不能信!堅持!!堅持!!!
“不是親人的喜歡,是你的那種喜歡。”
拜託,你別再說了!你不是僞君子嗎?你爲什麼不僞到底?我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聽到~
“我可以很確定的告訴你,如果你現在不跟我走,到時候劫法場的就是二哥和你的朋友。你爲他們考慮的話,現在就跟我走。”
“……”
蘇應麟,你欺人太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