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應麟,我今天是被你害死的,我蘇十四做鬼也會纏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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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突然一個略帶嘶啞的聲音響起在廳堂門口,那些散漫的山賊立刻規規矩矩的叫了聲‘金師爺’。他走到絕望的十四面前,沉聲問道,“你說你叫什麼?你剛纔又叫他什麼?”
“……”十四茫然的眼神像一隻迷路的小狗,完全在狀況外。
“你不說,我就先叫人砍了他一隻手。”
“我說我說。”雖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變化,十四的直覺告訴他,說不定有希望死裡逃生,“我叫蘇十四,他叫蘇應麟。”
“你們是兄弟?”
“不是……”顯然對方在等着他繼續回答,十四不情不願的吞吞吐吐道,“理論上……他是我小舅舅……事實上,我不承認。”
“……”蘇應麟對他無語,這個時候還有心情鬧彆扭。
“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蘇應麒的人?”
“你怎麼知道我舅舅?”十四驚訝的脫口而出。
“呵——”約莫四十五的金師爺突然哼笑,“那你有沒有問過你舅舅,你既然是他的外甥,怎麼會跟他一個姓呢?”
“舅舅說我爹碰巧也姓蘇……所以……”說到最後,十四已經把話給吃進肚子裡去了,總覺得這個問題再深入下去會變得很可怕。
“你也不知道?”金師爺突然把矛頭指向了呆立的蘇應麟,又自問自答道,“對哦,你那個時候不過四五歲,不記得了也情有可原。來,大家好好招呼這兩位蘇公子,從現在起,他們可是我們的客人。”
確認了送來的飯菜裡沒有下毒,蘇應麟舀了一碗湯,走到牀邊。
“先喝點湯吧。”
十四既不開口說‘不喝’,也不接遞過來的湯,坐在牀上悶悶不樂。
“腳怎麼樣了?有沒有感覺好點?”蘇應麟放下湯,轉而去看十四的腳傷,“今天折騰了一天,恐怕沒那麼快好。”
十四仍是沒有接話,蘇應麟只好繼續找話題。
“等離開了這裡,我馬上寫信給二哥,我不方便再跟你一起,到時候讓楚大哥接你回去。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你還在想那個姓金的話?你要相信二哥,他那麼疼你,如果有什麼瞞着你,也一定是爲了你好。”
“……”十四突然擰眉,煞有介事的託着下巴道,“難道……我其實不是舅舅的外甥,而是他的兒子?他因爲怕家裡的七個叔叔,而他正好有個姐姐,所以就編了這麼個謊話,說我是他外甥?”
“……”白擔心了。
合上門離開,蘇應麟並沒有回隔壁的房間。
飛紅滿地的庭院中,金師爺負手站在月光下。
“剛纔你在大堂的眼神告訴我,你今天晚上一定會來找我。”
“我想起你來了。雖然我只有五歲,但是那一年正值前朝大景多事之秋,奸相蔡衛廢景帝稱王,鄞王——也就是現在的昌隆帝——圍京救景,蔡衛因爲失去民心取北道而亡,途中和他結盟的緋國使者見財起意,殺了他私吞了那一大筆金銀珠寶。而你,就是當年蔡衛手下的第一幕僚,蔡衛死了,卻沒人注意你。大家都以爲,這支佔山爲王落草爲寇的軍隊只不過是一羣不肯投降的忠義之軍,原來是你在背後指使,你的目的是什麼?”
“目的?我一個小小幕僚,當然只圖個榮華富貴。現在有一支軍隊可以爲我所用,我當然要物盡其用。”
“當年幫蔡衛奪政的你不會那麼簡單,你把我們留下有什麼圖謀?”
“誰說我要把你們留下?你那位身份特殊的外甥要是腳傷好了,隨時可以走。不要告訴我你想起了這麼多事,卻忘記了你那個外甥是前朝景帝最受寵的蘭妃,也就是名噪一時的蘇家大女兒蘇應蘭,生下的十四皇子。說起來,我真的很佩服你那個二哥,可以拋下攝政王不做,把大景拱手讓給鄞王,自己卻帶着小外甥和七個男寵隱居去了。也因此保住了大景最後的血脈,這個交易,真不知道是虧還是賺。”
“二哥做出了那麼大的犧牲,我不會讓你利用十四的。”
“誰說我要利用他了?我現在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不需要看人臉色,還有人伺候,我幹嗎要跟自己過不去。我佔山爲王燒殺搶奪,那個僞善的昌隆帝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是我拿前朝的血脈和他玩,他絕對會遣五十萬大軍來掀我這個老窩。”
金師爺的笑聲不是釋然,而是自知,他清楚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哪些可以犧牲哪些絕不能放手。
“可是,我怎麼能保證你不會向朝廷高密?你那樣做的話,就是朝廷功臣,不僅榮華富貴享之不盡,還可以擺脫山賊的惡名,名利雙收。”
“呵,小子,那個昌隆帝,沒你想的那麼簡單。”金師爺冷笑一聲,饒有興致的回頭打量蘇應麟,“你看事一向都這麼冷靜理智的嗎?做人還是糊塗點。理智,不好。”
金師爺帶着意味深長的笑聲離開,留下一頭霧水的蘇應麟。
雖然對方一再保證了安全,住多久都沒有關係,蘇應麟左思右想還是不放心待在這個狼窩,第三天就請辭了。
十四難得的和蘇應麟意見統一,他就是覺得那個姓金的不是好東西。
“既然這些人是兩位的朋友,就當是我送你們的見面禮,我們交個朋友。不過可惜了那位姑娘。”金師爺把視線投向鯊魚幫的幫衆擡着的一具衣衫凌亂的屍體,正是被那個鬍子男逼的自殺卻還是受盡侮辱的藍衫女子。
裝什麼裝!十四不屑的哼了一聲,一瘸一拐的轉身,迫不及待的要離開這個讓人作嘔的鬼地方。
“金師爺,想來想去我還是有一個疑問,你沒有理由放我們走。”蘇應麟還是不解,太容易的事總讓他懷疑有炸。
“那你說,我幹嗎替那個昌隆帝善後呢?”
既不想犧牲自己和敵人交鋒,又不願讓敵人高枕無憂,玉不能碎瓦也不能全,那就把一顆□□放在戰場上,不管它爆不爆炸,睡得最不安穩的人也不會是自己。
一行人到了山腳,兩旁的樹叢裡突然竄出一羣鯊魚幫幫衆,爲首的正是那日四個中唯一逃脫的藍衫女子,因爲定尊山易守難攻,他們一直潛伏在山腳伺機等候。
見到自己的一個姐妹橫屍在眼前,那女子悲憤填膺,卻奈何不了這羣山賊,把一腔怒火全部灑在了罪魁禍首蘇應麟身上,揚手,手下的幫衆團團圍住了兩人。
“等一下,穆姐姐,是姑爺救了我們。”獲救的兩個藍衫女子開口道,“至少在這裡,我們不能恩將仇報。我們先回去把齊姐姐的事稟報給小姐,再讓老爺定奪。”
看着那些幫衆撤走,蘇應麟鬆了一口氣。
那姓穆的女子還算明白事理,如果不是蘇應麟求情,恐怕擺在她面前的就是三個姐妹的屍體。可是從她們剛纔開口閉口還是‘姑爺’的情況看來,他依舊沒有擺脫這個惡夢。
當初騎着逃生的馬也被那金師爺送到了山腳,不管那人打的什麼主意,對於身邊有一個行走不便的十四,至少這點蘇應麟還是感激的。
託着十四的腰把他送上馬,蘇應麟牽過繮繩。
微風拂面,青草河畔,碧玉妝成一樹高。
河面上倒映出兩人一馬,十四拿着途中折下的柳枝,對着牽馬走在前面的蘇應麟背後甩啊甩,活像趕車的馬伕,他是馬伕,蘇應麟是馬!
“到了落腳的地方,我就給二哥寫信……”
啊啊——十四想仰天大叫,某人又要開始嘮叨這幾句了。
“喂,你是不是早就算好,救了那些人一命,他們也會放你一馬?”
“喂,你從頭到尾總是喂喂喂,我也叫你‘喂’怎麼樣?”
“你不過比我大四歲,憑什麼我要叫你那什麼什麼?你還沒回答我問題!”
“你是在問我嗎?”
“這裡除了你,還有其他活人嗎?”
“是啊,我也奇怪,那個叫‘喂’的人在哪裡。”
“……”十四盯着蘇應麟從容淡定的背影咬牙切齒,“混蛋王八蛋,你這個矮冬瓜!”
“在背後說人壞話的時候記得再小聲一點!還有,你眼睛不好使我不怪你,不過我現在比你高!”
十四的性子在蘇應麟面前變得特別容易火爆,揚起柳條抽下去,蘇應麟甚至都不用回頭就準確無誤的抓住柳條,本來就想放手,孰知不服輸的十四即刻用力往回抽,他一鬆手,後者就漂亮的從馬上滾下去了。
蘇應麟馬上丟下馬跑過去,卻見十四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想到對方的腳傷,心裡一驚。
正伸手去翻過側躺的人,半死不活的人猛地擡起手肘,他下意識的橫手格擋,卻想不到十四抓了一把地上的泥沙扔過來,即使撇過了臉,還是有沙子進了眼睛,頃刻視野一片模糊。
十四等的就是這一刻,沒有受傷的一隻腳絞住對方的腰,翻身壓住人,勒住蘇應麟的脖子,反敗爲勝。
得意的笑容剛浮上臉,就僵在嘴角。
身下的人羽睫微顫,因爲進了沙子的眼睛緊閉,眼角泛着淚光。
就是很普通的五官,很普通一張臉,這時居然給十四一種很奇怪的錯覺。
高手決戰容不得一絲分神,何況像十四這種靠陰招的三腳貓,一旦他失神,從剛纔的狀況中恢復過來的蘇應麟即使視野依舊模糊,閉着眼都照樣能把十四反鉗住。
只憑單手單腳就把人按回地上,蘇應麟騰出一隻手,揉去眼中的沙子,帶着無奈去看頑劣的人,卻見後者茫然的盯着自己,那呆滯的眼神像失了魂似的。倒弄的被耍的蘇應麟有點以大欺小的窘迫,放開發愣的十四,把他拉起來。
“再不快點,就要露宿野外了。”
“哦……”沒有意識到自己順從的十四一跳一跳的到馬旁邊,翻身上了馬後才一臉黑線。
我‘哦’個頭啊!
“客官,您要來點什麼?”
“兩間上房。”
“哎喲,對不住了客官,只剩一間了,您要不要?”
“算了,那我們去別處。”
“客官,我勸您還是別去了,三月廿八月下山莊召開品劍大會,這方圓百里的客棧都滿了。”
“那麻煩小二哥再給我準備一副筆墨紙硯。”
十四扶着扶梯,一蹦一蹦的跳上臺階,那要強的背影讓蘇應麟跟在後面幫也不是,不幫也不是。
到了房間,十四坐在牀邊,受傷的腳泡着小二打來的熱水,不安分的潑着腳盆裡的水,看蘇應麟在那裡寫家書,計算着這封家書從寄出到有人來接自己大概需要多久的時間,這些時間足夠他腳傷養好的話,第一時間就逃走!
“別指望逃走!”蘇應麟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把信摺好放入信封。
“那個品劍大會幹嗎的?”
“和你無關。”
“月下山莊呢?”
“你不需要知道。”忽聞嘩嘩的水聲,蘇應麟轉頭,看到十四正在穿鞋,“不多泡一會兒?”
“和你無關。”
“你去哪裡?”
“你不需要知道。”
“等一下。”叫住走向門口的十四,蘇應麟推門而出,不一會兒,拿着一根簡易柺杖回來,“這樣方便一點。如果你真的那麼不想回家,我會跟二哥商量一下,讓你在外面多玩一會兒。”
“我不會說謝謝的。”十四蠻橫的奪過柺杖,一瘸一拐的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