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以後,宇文歌發現從前那個鳶兒不見了,因爲他再也沒見她笑過。
藍凌雪坐在茶樓裡,手裡的熱茶涼了又涼,她呆立在窗前,任那冷風吹的她鼻尖紅透;在叢林露宿的時候,藍凌雪靠在樹幹上,一動也不動的看着頭頂的彎月,連宇文歌爲她披了長袍都不曾察覺;吃午膳的時候,她在飯菜前坐着,久久沒有提起筷子,思緒又飄到九霄雲外去……
彼時,宇文歌斜倚在門框上,看着靜靜坐在銅鏡前的女人,坐的疲倦了,她便將自己肆意的丟在了牀榻上,可她那雙眸子卻依舊不肯闔上,她又開始看那牀頂的簾幕,許久許久,直至夕陽西下,直至星辰漫天。
宇文歌眉宇間一絲疼痛,鳶兒,離開他,就這麼痛苦麼?
見她許是累了吧,終於安然的閉上眼眸。 他走進,將她身上的被子拉至胸口,熄了燈燭,然後又沉痛的掩上了門扉。
直到聽到木門輕微的碰撞聲,她才緩緩地睜開眼睛。暗夜,她被無盡的黑暗包圍,翻個身,將手臂墊在臉下,她眉頭皺了皺,淚水便順着她的眼角,帶着酸澀地落了下來。
腦海裡,皆是那句,“你,真的捨得?”,她拼命的捂住左耳,企圖逃離那縈繞在她耳邊,令她心痛到窒息的聲音。
“寒冽,冽……”她雙脣蠕動出聲,卻再得不到迴應。
她有沒有告訴過他,她最喜歡他笑了,他的笑容裡並不明媚,但對於她來說,卻是最特別的笑容,她最愛他薄脣揚起,露出皓齒的時刻,那時,他放遠的眸光,卻並曾察覺到她的滿臉飛霞,以及她眼裡那略帶癡迷的目光。
當愛一個人已入骨,當你明明知道沒有結果,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愛他的時候,她一度感受到自己的卑微與無力。
她曾聽有人說過,喜歡一個人,會卑微到塵埃裡,然後開出花來。但也總有些人即使愛到卑微至塵埃,也始終開不出花來。
於冥洛辰,於冥寒冽,還有她來說,全是這樣罷。
她將被子咬在脣瓣裡,卻還是忍不住梗咽出聲。當她甩開他的手的那一刻,她就開始後悔了;當她策馬而去的那一瞬,她的心就開始疼了;當她回眸再也望不見他那斥滿哀傷的眼眸時,她便開始思念了……
那思念已經深入了骨髓,疼痛到讓她每一寸肌膚都會跟着顫抖,冽,你一定恨我吧,呵,連我也會恨自己,這個涼薄到絕情的女人!
門外,一抹身影,脣際上揚,隨後又略帶淒涼的落幕。深夜裡,宇文歌那雙眼眸異常深邃,靜靜的聽着屋內傳來那鶯鶯的哭泣聲,捂着胸口的手緊了又緊。那蒼白如紙的俊容上,有化解不開的濃雲。
鳶兒,你若真的愛他,那本王就替你把他找回來,這樣,你是不是就不會傷心?
月光灑落下來,灑落到他的肩頭,載了一身的悲涼,他的視線透過薄紗看過去,彷彿又想起兒時那三歲的小姑娘,追在他的身後,用奶聲奶氣的聲音大喊道,
“宇文哥哥,鳶兒長大一定要成爲你的王妃!”
七歲的小宇文那時便十分的頑劣,說道,
“纔不要,你那麼醜,我宇文歌的王妃一定要是這天下間最美麗的女子!”
小鳶兒哇的一聲就哭了,小宇文上前安慰着拍着她的背,心裡默唸道,“傻瓜,我宇文的王妃從來都只有你司徒雪鳶一個!”
往事如煙,宇文歌脣際一抹苦澀的笑容悄悄的綻放。十六年來,他始終堅守着對她的承諾,他不娶妻,不納妾,因爲在他心裡,那王妃的位置從來都只屬於鳶兒一人……
夜,微涼。
宇文歌佝僂着脊背,走出長廊。長廊外,那一抹黑影早已等候多時,見他出來,連忙抱拳叩首。
“王爺!”
他點頭嗯了聲,從腰間掏出一封信件來,“今晚,按原路返回,把這封信親自送到冥寒冽的手裡!”
“是!”那人雙手接過頭頂的信筏,道了聲屬下告退,便快速躍上馬背,策馬而去。
擡頭看着頭頂那扇緊閉的窗,宇文歌暗沉的眉宇才得以舒展。菱脣低喃了一聲,
“鳶兒……”
這幾日,倒也奇怪,一批人馬趕起路來竟然不緊不慢,這樣的速度,讓整日頭腦放空的藍凌雪竟然也疑惑起來。
一座城,能連續歇上三天,走了幾裡,又停下來。
終於有一日,藍凌雪忍不住問道,“宇文,這幾日可是有事纏身?怎麼走的這麼慢?”
宇文歌看了眼藍凌雪正常的神色,她終於回神了。勾脣,寵溺的揉亂了她額前的碎髮,大笑道,“我說小鳶兒,就你這察覺力,怕是把你賣了,你才後知後覺!”
並未正面回答,宇文歌一臉的嬉笑。
藍凌雪無奈的捋了捋頭髮,“怎麼會,天下間誰都能賣了我,唯獨你宇文不會!”眼底一抹笑意,藍凌雪看着窗外落下的白雪,之前心裡的陰霾似乎一掃而光。
神色一怔,宇文歌緩緩地轉過身子,“小鳶兒,你真的這麼認爲的?”
“嗯?什麼?”藍凌雪的心思全在窗外那白雪上,全然沒有注意到他說了些什麼。宇文歌收起方纔的神色,“沒什麼!”
宇文歌看着她載着歡笑的臉龐,心裡暗暗想道,他也應該快到了吧?
次日
藍凌雪正在酒樓裡同宇文歌吃着午膳,入冬了,藍凌雪穿上了厚實的衣裳,可還是不免手腳冰涼。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顫,她對着掌心呵了口氣,宇文歌見此,將她的小手裹在大掌裡,瞬間傳來了溫暖。
藍凌雪微微一笑,也就任由他牽着。這時,馬兒的嘶叫聲響起,背後傳來店小二的吆喝聲,“爺,您是住店啊還是吃飯啊!”
藍凌雪專注的用右手吃着飯菜,她餓極了,在那段渾渾噩噩的日子裡,她終於想明白了。緣滅緣起,一切自有天命。她是個不喜歡爭的人,爭權奪利的事情她做不出來,那橫刀奪愛的事情,她更不可能做。娜拉是個好姑娘,她不能因爲和冥寒冽的糾葛傷害她。
而她,許是上蒼註定,她真的永遠得不到心愛的人罷!
想開了,也就釋然了。
“吃飯!”身後那低沉的嗓音響起,藍凌雪忙着吃飯,也並未察覺。
背後的男人眸光落在那兩人交纏的手上,面色一沉,兩瓣薄脣抿成了線,她身旁的女子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看到那抹倩麗的身影,便
瞭然。
看這位爺的打扮,定是個富人家的公子。那小二咧嘴一笑,這下又能賺一筆了,隨即說道,“爺,樓上有上等的廂房,您這邊請!”
男人冰眸裡閃過寒光,“不用,我們坐那裡!”
大廳裡已經無空位,這位爺要坐那裡?
店小二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桌上的紅衣公子與那白衫姑娘正談着情說着愛,看樣子也是惹不起的人物。那店小二臉上有爲難之色,可男子卻什麼也顧不得,直接向着那桌前走去。
他身後的女子望了眼他臉上的冰寒,心竟微微抽痛到不能自已。她片刻怔仲後,也跟隨他走了過去。
宇文歌正在絮叨着的神色,在看到她身後那熟悉的面容時,隨即一怔。與那男子深邃冰冷的眸光相對,宇文歌潭底竟躍出了一抹悲涼。他來的倒是快!
宇文歌絮叨的話突然停滯,讓她有些不適應,擡眸,便撞見他一臉的寒霜。回身,便看到烏古娜拉那淺笑的臉龐,而她的身旁,站着的竟然是一身黑袍的冥寒冽。
她拿着筷子的手突然落下,接觸到他投來的目光,藍凌雪冷淡的看了一眼。本是不想與他們說話,這時烏古娜拉卻走了過來,握住她的手,“雪鳶,這些日子你去哪裡了?”
看來,她與冥寒冽之間的事情,烏古娜拉並不知情。
她牽起脣角,“嗯,我家中有緊急之事,所以來不及跟你告別,雪鳶就匆匆的走了!”
他身旁的男人臉色依舊沉寂着,這可嚇壞了一旁的店小二。他連忙遣了人將那白衣姑娘身旁的桌子收拾乾淨,然後扯開笑容道,“爺,您和夫人坐這裡吧!”
這一句夫人,讓周遭的人一怔,烏古娜拉兩頰紅潤,小心翼翼的望了眼身旁的男人,見他沒有反駁,心裡有暖流走過。而藍凌雪捏着筷子的手骨節泛白,目送冥寒冽拉着烏古娜拉的手,坐在她旁邊的位置上。
落寞的回神,便撞到宇文歌那探尋的眸光,“小鳶兒,快些吃吧,菜都涼了!”
她嗯了聲,算是回答。
原本豐盛的午膳,她吃的無滋無味。思緒總是不用自主的飄到旁邊兩人的身上,冥寒冽彷彿察覺到她若有若無的眸光,溫柔的將菜夾到對面的烏古娜拉的碗裡,藍凌雪見此,促狹着眉頭,咬了咬脣,不着痕跡的收回目光。
宇文歌兩簇眉頭擰的更緊了,原本是寫書信讓他來感化鳶兒的,如今一看,卻根本不是那回事,這明擺着不氣死鳶兒不罷休纔是!宇文歌一杯清酒下肚,那冷冷的目光如銳利的刀子,劃在冥寒冽的身上。
對面的烏古娜拉一喜,沒想到冥寒冽會對自己露出溫柔。她方擡起頭,道了聲謝謝,便看到男人心不在焉的應了聲,可眸光卻始終落在那抹白衫身上。她脣角的笑容漸漸的跨了下去,埋頭吃着碗裡的飯菜,默不做聲。
這午膳氣氛詭異,終究,還是藍凌雪先離開了。
冥寒冽回眸,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微眯了眯眼眸,帶着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溫柔,目送她離開。
初冬的天變得涼了,人們關上門窗,以抵禦嚴寒;而有些人,則是緊鎖了心扉,生怕那疼痛襲來之時,又會變得狼狽不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