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紫晟便回去了,我這才得以將念慈記憶中熟悉之地遊看一番,若是念慈活在我的身體裡,那麼她定也願將這些地方再看一看罷。念慈,究竟是怎樣深刻的感情,讓你如此執拗。我想到兒時送我珠玉的小童,若是執拗,那我這幾百年的記掛是否也是執拗呢,但我不願忘卻,因我這一生再不可能有愛,我有這記憶便就足夠了。
我終於找到念慈常棲的鞦韆,只是已經破敗了,我用仙術修葺好,卻不願坐上去,我尋得一處草地坐下,取出骨笛輕吟,以前居於後林,無聊之時,紫臻便教我吹曲,紫臻吹曲時的模樣甚爲迷人,只是那時我活得純淨,竟一直不知身邊有位絕色男兒。
我仍沉浸在念慈與紫臻的記憶中,只聽見頭頂傳來一聲巨響,隨即一頭巨型豬獸從天而降,這豬獸遍體鱗傷,嘴裡還不斷涌出血來,定是剛進行了打鬥,不用推測,我擡頭便見得打傷豬獸之人,他緊跟着豬獸落於林中,我看到他的容貌,濃黑的眉,挺拔的鼻樑,涼薄而血色全失的嘴脣,是難得好看的一張臉,即是一言不發也釋盡絕代芳華,他身着一襲玄青長袍,細軟長劍還沾有血跡。一看便知他是中了這豬獸之毒,這豬獸我認得,生於北苑極寒之地,雖爲獸卻着實溫順無害,何以會如此暴戾,還咬傷人呢?
我上前撫住豬獸,因我自身是一副上善之骨,如念慈一般天生一淨化器,只不是過於強大的妖獸我都能淨化。豬獸安靜下來,很快就陷於沉睡。
我方纔站起身來走到男子旁邊,他仍是一副驚詫之色,見我走近才輕笑道:“姑娘好生厲害。”
我也很是佩服他,中了毒還能笑得這般坦然,他可知中這豬獸之毒便只有一死?我拉開他血水浸溼的衣袖,果真看見血肉翻紅,
血色已顯黑色。幸而我有念慈的記憶,深諳妖獸之毒如何解,我便邀他到我新建的小屋中,他先是一愣,思索片刻便點了頭。
我想,大抵如紫臻一般靈秀的男子皆是言語稀少的罷,不過,與紫臻相處這千年來,他雖話語不多,我卻能猜出八九,只是面前的男子,我實在不知他在想什。但我決意打破沉默,畢竟這山中過於寧靜。
我打算還是直接說豬獸,於是問:“這豬獸應是北苑之物,怎會出現在這?豬獸實則溫順,又怎會傷了你的?”
他仍是眉間淺淺笑意,緩緩道:“說來話長,既然姑娘想知道,我說便是,北苑有一種植物,靠吸食千年寒氣爲生,姑娘既知豬獸,定也知這植物爲何?”
我點頭,答:“冰蓮,千年開花,花期只有一夜,黎明便凋零,花瓣可作藥引,衆靈皆可起死回生。”
他點點頭,說:“是的。而豬獸雖然溫順,卻是冰蓮的守護者,家母病重,我需得這冰蓮,因而惹怒了豬獸,這羣豬獸很是執拗,竟一路從北苑糾纏到這裡,雖我一路趕殺,卻還是剩得這一頭。”
普天之下皆是這樣,有時分不出對錯,若說他枉殺這麼多豬獸有錯,那麼他的一片孝心又有錯麼?我自是不願思考這些,偏又得了一副上善之骨,見不得殺生。我引他到屋裡,取來淨化湖水爲他清洗傷口,又取我兩滴血給他服下,豬獸雖爲獸,卻是善物,想是如此被豬獸咬過的生靈纔不得已活命罷。
我將血水交與他,卻見得他一副驚訝之色:“姑娘這是何物?”
我瞬時失言,“自是解藥,莫不是你以爲本姑娘要毒死你?!”
他搖搖頭,巧笑倩兮,“姑娘怎會想要毒死我?若是想我死,剛纔不救我便是了,
我只是不解,豬獸之毒並無解藥,除非得上善之骨血····但這上善之骨普天之下又何有之。”
我沉思片刻,“我原以爲你並不知這豬獸之毒何其厲害,奪冰蓮不過誤打誤撞,原是你知道,竟是想一命抵一命麼?實在不易啊,那麼,我救你也便是值了,上善之骨確是甚少,不過你卻是遇上了。”
我見得他再次啞然,只覺好笑,把血水遞與他,“快些喝了吧,晚了只怕我的血水也無效了。”
他這才接過血水一飲而盡,這般灑脫卻仍是脫俗,不易啊。
我說:“那冰蓮還在豬獸腹中罷?它定是死也不會給你的,我會讓它把冰蓮交與你,但你定要答應我,送這頭豬獸回北苑,它離開極寒之地時間過長便會死去,豬獸無錯。”
我終於見得他那千年不變的面容有了表情,他說:“謝姑娘舉手救得兩命,修冪無以爲報,只待我送豬獸回去北苑再來道謝。”
我笑:“原來你叫修冪,你不必謝我,我不過舉手之勞,你便去送豬獸罷,他日,你若是願意,千秋林隨時歡迎你,不願意你便是忘記今日之事也無妨。”
雖我甚想留他聊聊天,畢竟自我出山之後還無一朋友,而生於此世,我還不願孤獨終老,但那豬獸實在等不及,我便徑直去取了那豬獸腹中的冰蓮交與他,那豬獸仍在沉睡,只得在它醒來之前送回冰蓮根旁,它若有了可守護之物便溫順了。
修冪送豬獸離開,我雖不指望他如他說的那般回來報答我,但隨後幾月都遲遲不來還是甚爲失望,難得我一片赤誠之心啊,我突然想到兒時送我珠玉的小童,如今他若活着應也同修冪一般年紀罷,六百年啊,只怕他就是站於我面前,也是近在咫尺而卻咫尺天涯罷。
(本章完)